而一旁的穆夫人早就忍不住了,她扑到穆参军的身上,哭诉道:“就让她试一试罢,再这么拖下去,宁娘怕是撑不住了,咱们可就这么一个女儿!”
“哎呀,夫人!你怎么能如此轻率?”穆参军道:“之前那么多好大夫都无能为力,她受的那些罪你又不是没瞧见?我仔细些还也是为了她好吗?让我想想,想想!”
“你还有脸说这话?”穆夫人忽然气道:“若非你迂腐无知,宁娘怎么会拖成如今这个样子?什么男大夫女大夫,只要能治病救人,其他的都不重要!”
“胡说!”穆参军神色一肃,“男女有别,那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如何不遵?宁娘的病生的蹊跷私密,又怎么能叫外男查看?我这不是在找女大夫吗?”
穆夫人痛斥道:“那可是一条人命!在你眼里你的女儿的命还没有名节来的重要?我告诉你,你今日不让这位小娘子看,我明日便带宁娘回娘家,亲自找人给她医治!你若是怕丢了脸面,我们和离便是!”
“夫人,你怎能如此乱想?”穆参军急道:“宁娘是我唯一的女儿,我怎能不想救她?”
“那你便听我的!”
“不成,规矩不能破!”
尽管庄青如早对穆参军的迂腐之名有了预想,但亲耳听见却还是觉得有些不适应,穆参军的焦急神情和穆夫人的心疼之色不似作假,可正因为如此,才更叫人寒心。
穆参军疼爱女儿是真,可他的愚昧思想也禁锢了他的行动,而穆夫人虽然怜惜爱女,可她终究人微言轻,只能任由穆小娘子反复遭罪。
张公则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看见了。
片刻后,穆夫人头一次占了上风,怒道:“今儿个我便做主了,亲自带这位庄小大夫去治病,你若是敢拦,就等着和离罢。”
说罢,她冲张公行了一礼,对庄青如道:“庄小大夫,请随我这边来,我带你去看宁娘!”
庄青如犹豫地看向张公,张公点了点头,示意她跟过去,自己则拦下穆参军,“莫要心急,庄小大夫医术高明,宁娘定能平安度过此劫。”
“但愿如此……”穆参军神色落寞地看向穆夫人等人离去的方向,眼里闪烁着飘忽不定的光。
……
庄青如和寇召在穆夫人的带领下往内宅走去。
这一路上穆夫人很快平复好情绪,又变回了之前那个美貌贤良的主母。
“叫庄小大夫看笑话了。”穆夫人一边带路,一边解释道:“我们夫妻两家是世交,自幼指腹为婚,长大后便顺理成章走在了一起,本以为会相伴到老,可惜我命中子嗣缘薄,半生只得了这么一个女儿,老天还这般无情,叫她生了这样的病!”
“这来往医治的大夫开了无数方子,可她的病情一直不曾好转,庄小大夫瞧着年纪虽小,但师承名家,若小女能救小女一命,我穆家定奉上百两白银酬谢。”
庄青如耐心听着,她看的出穆夫人并不是真的有多么信任她,只是作为一个母亲来说,她不想放过任何一个就回女儿性命的机会。
穆夫人带着庄青如来一个清幽的院子前,“请,小女就在里面。”
庄青如点点头,大步走了进去。
刚一踏进院子里,满院的药味扑鼻而来,奇怪又浓郁的味道让庄青如的眉头瞬间皱起。
这样的大量药味庄青如在陆槐的房间里也闻到过,可与陆槐房里的药味相比,这里的味道更浓也更繁杂,就像是把所有的药材不问药性、不拘药理全都熬在了一个罐子里。
更不用说她还在里面问到了各种熏香的味道。
穆夫人看出了庄青如的不适,连忙解释道:“小女每日都要服用各种汤药,这里的味道难闻了些,还请庄小大夫莫要见怪。”
“不会。”庄青如回眸一笑,“烦请穆夫人让穆小娘子与我一见,同是女子,我这应当无需避讳。”
穆夫人当然知晓自家夫君做的蠢事,悬丝诊脉这样的事都能干的出来,当即道:“自然, 请随我来。”
这个清幽的小院子并不大,一眼便能看尽,除了正室之外,两旁各有两间厢房,庄青如随意一撇,透过窗棂竟然看见了一间书房。
真少见,女子的院子里竟然还有书房,而且看起来有些年岁了。
房间里,层层纱幔垂下,那奇怪又特别的香味更浓了,即便是庄青如前世今生和药材打交道多年,也难以接受如此浓郁的味道。
穆夫人让庄青如在外面稍等片刻,自己则掀开最后一层纱幔,对床榻上的女子轻声叫了两句,“宁娘,宁娘,快醒醒!大夫来了。”
里面的女声嘤咛一声,随后有气无力道:“阿娘,我都说了不想见大夫,我这病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丢一次脸,你何苦要我受这份罪呢?”
“傻孩子,丢脸总比丢命好啊!”穆夫人心疼道地扶她,“这次来的女大夫可有本事了,定能医好你。”
“阿娘,放过我罢。”女子道:“大夫我见了那么多,汤药也喝了这么久,还不是老样子?总归是要死的,就让我这样多撑个几日,随我去罢。”
穆夫人听了只觉得心如刀割,“傻孩子,你若是不让大夫瞧,那阿娘就在这陪着你,左右阿娘也活够了,大不了我们娘俩结伴一起走,黄泉路上也有个伴儿。”
“不要,阿娘!我听你的就是了。”女子伸手擦去穆夫人眼中的泪水。
“好孩子。”穆夫人不舍地放下女子的手,起身掀开纱幔,对庄青如道:“庄小大夫,你可以进去了,宁娘病了这么久,性子也变了许多,她若说什么傻话,你千万莫要怪罪,也莫要相信,只同我说便是。”
庄青如答应一声,提着药箱子进了内里。
厢房里面更黑了,像是笼罩了一层看不见的烟雾,穆夫人亲自将床榻上的纱幔挂起来,露出了上面躺着的一个瘦弱的小娘子。
她看起来与庄青如年岁相当,只是身子虚弱的厉害,仿佛风一吹便能倒下,但意外的是她的眼睛非常纯粹明亮,如同萤火之光照亮了这个黑暗的房间。
就像是生机和死亡在她身上交替出现。
在她身上,庄青如感受到了一抹违和。
穆喜宁仿佛也没想到来给她看病的是一个长相可爱的小娘子,她弯了弯唇角,虚弱道:“我还以为阿耶又给我找来一个老古板,若早说是个娇美的小娘子,我也不用费心拒绝。”
庄青如扯了扯嘴角,一边打开药箱,取出布枕和帕子,一边走进床榻道:“我虽比不得老古板能说会道,但说教的本事也是有的,小娘子怕是高兴早了。”
穆喜宁听罢,闷声笑了起来,“小大夫倒是个妙人。”
她说的是治病救人的能力,可她说的却是老大夫念叨人的本事,难怪小小年纪便能独当一面,原来是个七窍玲珑心的。
庄青如才没管她怎么想,将布枕放在床榻上,对穆喜宁道:“还请小娘子伸出手来。”
穆喜宁乖巧地照做了,伸出一只骨节分明、或者说只剩下骨头的手搭在不枕上。
庄青如分明瞧见她的衣袖下遮住了某些东西,她恍若未觉,将帕子放到她的手腕上,仔细摸起脉来。
这一摸,便摸了半盏茶的时间,庄青如和穆喜宁没觉得时间长久,但穆夫人却忍不住了,在庄青如刚一松开手的时候,她便迫不及待地问道:“庄小大夫,宁娘怎么样了?可有的治?”
庄青如斟酌道:“还需再看看。”
说罢,她再次摸着脉,让穆喜宁按照她的要求伸出舌头、眨眨眼睛、甚至连耳朵都没有放过。
穆喜宁大约是做惯了这些事,无论庄青如提什么要求她都乖乖配合。
等到所有的检查都做完,庄青如问道:“不知小娘子最近喝的是哪个方子?今日可用了汤药?什么时辰用的?”
“近日用的方子只用来解毒祛热,今日一大早便送来喝了,左不过半个时辰内。”穆夫人显然早有准备,听了庄青如的话,连忙送上来一张方子。
庄青如看了一眼,确实是些祛火解毒的药材,这种药定然不能治病,但对此时的穆喜宁来说确实最好的方子。
“庄小大夫,我家宁娘到底如何了?”穆夫人再次问道。
庄青如思索一番,诚实道:“我虽然看出了一些眉目,但也并非有万全把握,若是要对症下药,只怕要回去斟酌一二。”
穆夫人顿时面露失望,但庄青如的话并没有像之前的女医一样直接说治不了,对她已经是安慰了,“那就劳烦庄小大夫多想想,救我可怜的宁娘一命!”
她仿佛又想到了什么,咬牙道:“无论是用人参灵芝,只要是能找到的,庄小大夫尽管开口,我便是砸锅卖铁都去买来。”
“阿娘,你在说什么傻话?”穆喜宁插嘴道:“之前那个薛老太医不是说了吗?我这病不在好药,而在症结,他都治不了,你又何必强求?”
穆夫人却执意道:“薛老太医固然有本事,但他不曾近身诊断,兴许漏了也是有的。”
庄青如听到这里,忍不住开口道:“穆夫人当真为了令嫒可以舍弃一切?”
穆夫人点点头,“庄小大夫,只管开方子便是。”
对她来说,不怕大夫不用好药材,就怕大夫说用了也没作用。
“穆夫人果然一心为女。”庄青如感慨完,忽然话锋一转,肃声道:“既然穆夫人如此坚定,那便请穆小娘子坦诚相待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