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顾铭轩把碗筷往前一推，起身将哨探拉起来，“细细说来。”
哨探叉手而立，嘴里连珠炮似的：“启禀将军，我等按将军的吩咐，每百里置哨所，日夜巡查。”
“小人乃西北丁六所属。”
西北丁六吗？顾铭轩的脑子里，瞬间就锁定了他提到的位置——西北方向，距离边城四百里。
之前顾铭轩跟许小满聊过。眼下边城的情况，进攻不足，防守有余。
但城外耕地新开，不少百姓日日出城。
若不能及时提防，再让蛮族直接摸过来，不光这些田白种了，百姓的性命更是危如累卵。
所以顾铭轩干脆在许小满的眼皮底下，骑马出去逛了一大圈。
不是闲逛，而是打造出了一套崭新的边城警报体系。
以边城为中心，锁定东、西、南、北、东南、西南、东北、西北，八个方向。
之后每百里为一环，以甲乙丙丁为顺序往下排，再对环上的哨所进行编号。
顾铭轩负责定点，许小满就地放个模型小屋，齐活。
至于具体的值守规程，那就不用许小满操心了……
想到这里，顾铭轩眼底多了些柔和：“你继续说。”
哨探仔细地回忆着：“昨日轮换，小人继续往西北走。”
“骑马走了约摸两个多时辰，忽见乌连山中有鸟悲鸣而出。”
“小人便藏在石后，用将军赐下的千里眼望了望。”
哨探说到这里，下意识地往腰间的小包里看了看。
千里眼，自然就是望远镜了。
新鲜出炉的琉璃作坊，搞几块透明的圆玻璃，根本没难度。
至于制作的方法嘛，当然是由许小满用手机给匠人放了个视频……
手工打磨麻烦了些，可做熟了之后，就是个小学徒也能轻松完成。
用竹筒做镜体，把镜片固定上去，一个不可调焦的望远镜就成了。
为了防止望远镜流失在外，竹筒上刻了记号，能够标定持有人是谁。
顾铭轩还下了严令，要求他们镜在人在。
万一到了最艰难的时刻，也要第一时间把镜片击碎。
哨探收回目光，继续道：“山里隐约有着一股轻烟，小人便往山里望去。”
“恰好看见几个锃亮的脑袋，悄悄钻回了林子里！”
“小人知道事情紧要，就也下马，从远处进了林子。”
蛮族习惯将脑袋两侧剃光，头顶处留下不长不短的头发，在脑后绑成各式各样的小辫子。
像猪尾巴似的。
顾铭轩点点头：“可见到有多少人了？”
哨探脸色微变：“小人伏在树上，没敢靠得太近，只见得约摸三百之数。”
三百吗？
顾铭轩眉头微皱。
才三百人，对现在的边城来说，那就是送菜。
“但小人听见有人说，朵颜部和哈桑部，这几天也会南下。”哨探低着头，突然插了一句。
顾铭轩眼中精光一闪：“听见？”
才说了不敢靠近，这会儿又说听见。
这哨探的话，似乎有些不尽不实。
被顾铭轩的威势所摄，哨探咚地跪下：“刚巧两个蛮子过来撒尿，就在小人藏身的树丛边，小人才听见了几句。”
“您看，小人的甲还没来得及换。”
顾安忍着恶心凑过去检查了一下，捏着鼻子对顾铭轩点了点头。
“当年蛮族来犯，小人的娘也被掳走。虽然侥幸逃得一命，后来……却有了小人。”哨探神色黯然，“后来蛮王老狗死了，几个部落打死打活，小人趁机偷了匹马，带着老娘逃了回来。”
顾铭轩脸色略霁：“所以你才听得懂蛮语。”
“是！”哨探紧紧绷着唇，眼睛里满是仇恨，“小人倒宁愿不曾会这些！”
他娘在蛮狗的帐下饱受欺辱，甚至连牛马都不如。
要不是他娘机警，恐怕连他一起，早就冻死在漫天的风雪里了。
那些蛮狗，都该死！
顾铭轩看了看他与常人略显不同的眉眼轮廓，对着顾安点点头：“带他下去沐浴休息。”
哨探松了口气，肩瞬间塌了下来，跟在顾安身后离去。
顾铭轩一手捏着下巴，另一只手在桌上轻叩。
这些蛮子，目的地是边城，还是？
之前在边城吃了大亏，这些人，还真的敢再来吗？
事实上，他们还真敢……
乌连山里，距离边城还有二百余里处。
蛮人们围着火堆团坐，闷闷地啃着肉干。
“杜力夫，还吃不吃了？”满脸大胡子的男人伸手去扯年轻男人的肉干，“不吃给我。”
“布屯，别碰我的肉！”杜力夫赶紧扯下块肉来，一边艰难地嚼着，一边向南方瞥去，“我只是在想，阿达是不是也跟人来边城了。”
他的阿达去年到蛮王帐下送牛羊，被留在了那边。
听说年初蛮王部也来过边城，杜力夫明知不可能在这里遇到阿达，却忍不住还是有些期待。
期盼的目光被当作软弱，布屯哈哈一笑，胡子不屑地耸动着：“怕了？”
“胡扯！”杜力夫抽出腰刀，凭空划了几下，“听说朵颜那些胆小鬼回去，吓得连羊皮都尿湿了。”
“布屯，你说那边城的胤狗，真有那么厉害？”
布屯不屑地歪歪嘴：“朵颜部的话，你也信？”
“三年前咱们努立格部也来过一回，当时你还没马背高吧？”
“不是我吹牛，那些胤狗看见马蹄，吓得都不知道躲！”
“一刀拖过去，脑袋就飞了，血滋到树那么高，比羊还好杀！”
杜力夫贪婪地用舌头舔了舔刀尖：“阿达还说过，那些胤狗又软又滑，比草原上的小羊还白。”
布屯重重地在杜力夫背上拍了一巴掌：“好汉子，这回定要抢几个胤狗回去，再生几个小狗，嘿嘿嘿嘿……”
污言秽语在林间飘荡，蛮人首领满意地笑了笑。
对嘛，胤狗而已，听话的抢回去，不听话的都杀了。
反正像地里的草一样，过几年就又长出来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胤狗的命还真好。
占了暖和的地方，种了多多的粮食，生了多多的崽子，还会织那些暖暖的布、打硬硬的刀……
凭什么好事都让这些胤狗占了？
明明他们蛮人，才是长生天的亲儿子！
“吃完饭，把刀都磨得亮亮的。”蛮人首领舔舔嘴唇，伸手指向南方，“明天一早，就去边城打草谷！”
蛮人们猛地欢呼起来，像是嚎叫的群狼，将山中的鸟儿又惊飞了一群。
而他们简单的脑子里，并没有预想到接下来将会遇见怎样的“惊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