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非白只知道宋砚在殿试上只出了一个题目,但不知道具体内容是什么。
接过来了笺子。
上面只短短一句话:与共治天下者,士大夫也。今士习不端,欲速见小。兹欲正士习以复道,何术而可?
殿试题目一般都是取自四书五经,考察考生的朝政见识和处世能力。
宋砚问他们:与皇帝一起治理天下的,是士大夫,但是如今士大夫的行为不端正,想让士大夫们恢复古时候的优良作风,该怎么办?
这个题目没有考朝政见识吗?考了。
没有考处世能力吗?也考了。
虽说传出去肯定会有官员指责宋砚,骂他在殿试题目中暗含着对当朝士大夫的不满与贬低,但这个题目不失是一个选拔人才的好题目。
江非白不知道沈寂为何笑。
正要问,马车外传来了刀影的声音:“主子,右相来了。”
刀影在沈寂的示意下缓缓出宫往右相府走。
沈寂的马车宽大,但坐着三个人就稍微有些逼仄。
江非白和宋砚相对而坐,沈寂坐在主位给宋砚倒了杯茶:“右相不是早就想恢复科举了?怎么真到了科举殿试,就只出了一个题目。”
宋砚颔首接过茶:“科举真正目的是选拔人才,等选出来了,才能解决朝中的问题。现在问的再多也无用,只这一个足矣。”
沈寂拿过放在江非白面前的那张笺子,笑道:“大齐倾颓已是定局,右相觉得这能是一次科举,几位寒门子弟就能挽回的?”
“宋某愿意听大人高见。”
沈寂眼中幽暗:“我能有什么高见,右相开玩笑了。”
宋砚皱着眉,只缄默的着不开口。
他和沈寂从前在朝中关系尚可,平常还能交谈几句朝中政事,不知道这段时日沈寂的态度为何忽然转变。
江非白也不知道沈寂为什么突然发难,开口提醒道:“沈寂。”
沈寂顺着声音看了一眼江非白,就别过视线盯着摇晃的车帘不做声。
良久,宋砚才开口:“我猜不到大人现在所行之事是为何。但宋某懂,知道沈大人或许在做与宋某一样的事情。沈大人年少成名,如果能帮宋某一起,宋某感激不尽。”
沈寂仍看着晃动的帘子,在膝上放着的双手攥紧成拳,眼中显出锐利:“帮你?怎么帮你?即便没有外邦来犯,大齐也注定了要倾颓的事实,朝臣之间关系盘根错杂,内部关系矛盾重重,我怎么帮你?
右相不如跟皇帝一样,放弃挣扎的好。”
宋砚抿了一口茶,缓慢但坚定的说道:“大齐走在边缘,恕宋某无法漠然处之。”
“即便是靠科举选出人才,也让他们进入了朝堂。接下来右相要怎么做?推行新政?制定新法?”
沈寂微微后仰,淡淡道:“右相在朝多年,不会不懂新政新法的改动推进会有多困难。”
不说官至左相的宋砚了,就连江非白都明白推行新政有多难。
要改变旧的制度和法令,必然要触及到大齐权贵的利益。
朝廷官位被世家阀门垄断,仅靠一次只选寒门的科举根本撼动不了大齐局势,动摇不了门阀贵族的利益,所以此次宋砚复行科举选拔寒门子弟的提议,一经沈寂点头就立马顺利办了下来。
而推行新政不同,但凡宋砚一旦表现出来一点想要推行新政的苗头,那么就会被朝中群起而攻之。门阀贵族一旦察觉有人妄想要动摇他们的根基,必然会用尽办法阻止。
到时候就不是庶职贬官这种留有后患的处理办法……
宋砚却好像早就想到了这些,放下手中的杯盏,轻轻道:“沈大人或许听过愚公移山的故事。”
因为要主持殿试,所以他身着紫色补服,温和的慢慢道:“我知前路艰险。但,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沈寂把这句话在心中重复了一遍,闭了闭眼,复又睁开。
良久,马车里陷入寂静,只听到路两边的叫卖声和马车的轱辘声。
马车停了下来,刀影在外面提醒道:“主子,右相府到了。”
宋砚顿了顿,看沈寂没有话要说,就颔首示意后下来马车,江非白看了一眼沈寂,紧随其后。
马车又开始行驶,沈寂陷入思绪,过了很久开口嘱咐刀影道:“叫人查此次参加殿试的考生名单信息。”
……………
江非白撑桌子扶着脸,看宋砚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翻看之前早就看过的殿试考生户籍册。
寂静的书房忽然传来“咕噜”的声音。
宋砚从书案上抬起头:“非白饿了?”
江非白原本对“饿”是没有感觉的,但这段时间沈寂顿顿都催看着她吃,倒给她的身体养出了点习惯。刚刚在马车上只吃了几口,现在快至午时,倒真觉出点饿来。
宋砚放下了手中的册子:“我吩咐下人准备吃的,你要吃什么?”
话音刚落,他好像想起来什么,顿了顿开口道:“这样吧,我给你做几道我家乡的菜。”
“你的家乡菜?”
宋砚带江非白去了厨房,挥退了下人。
厨房里,江非白坐在下人吃饭的小凳子上,看着宋砚挽着袖子忙碌。
宋砚早上的补服早就换了下来,穿着平日常穿的白色,宽大的袖子有些妨碍他用在案板前切菜。他身姿修长,垂着的眼帘,睫毛在脸上投下羽扇般的影,修长的脖子隐入严丝合缝的衣领。
江非白忽然想到了沈寂。
门外还是细斜的雨丝,鼻尖慢慢闻到了飘溢出来的香气。
端到桌子上的是两碗面,清淡的汤里清淡的面条,最上面撒着点点葱花,还有有几根绿色的菜和一个水煮的蛋。
“是我家乡的阳春面,你先尝尝,要是不好吃我再叫人重新做其它的给你。”
“不能放些肉吗?”
宋砚笑道:“你要是觉得好吃,下次做给你的时候我放些肉片。”
两个人端着面,就着厨房里下人的桌椅,边听着外面雨声边吃着面条。
宋砚只动了两口就没有再吃,只看着江非白埋着头。
江非白吃的快,不一会儿就喝尽了碗里最后一口汤,热腾腾的汤面让她的身体里也升腾起浅淡的温暖。
“还能给我做一碗吗?”
宋砚有些意外:“你觉得好吃?”
“好吃。”
他眼中浮上笑意,开口道:“只一碗,不能多吃了。”
江非白往后一倒靠着椅背:“你也听见沈寂府上的大夫说的话了?”
宋砚眼中笑意不变,江非白视线一转,看到了桌上几乎没有动过的面,抬手端了过来,拿了自己的筷子就准备吃。
宋砚连忙抬手打断:“这是我吃过的…”
江非白小时候连狗嘴里的馍都抢过,自然不在意这些。她看着宋砚不吃才端过来的,看着宋砚眼中的惊讶,疑惑道:“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