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走到一半江非白怔在原地,猛地抬头看向沈寂…
江非白不知道沈寂是真的确信还是只是试探。
但上辈子在京城从未有人拆穿过她的身份。
沈寂慢条斯理的看着她眼中变幻的神色褪去,只剩下漠然,觉得有趣:“冒充男子为官,江娘子,死罪啊…”
“沈大人要威胁我?”
沈寂察觉出她语气中真实的疑惑,才发觉从始至终她只有在刚开始知道自己身份被揭露时表现出了的惊讶,转而便是淡漠,甚至漠然。
一个人,对自己的生死漠然处之。不是极其善于隐藏伪装,便是无所谓生死。
沈寂半垂着眼帘,敛起深邃的眼神:“不,只是想让江娘子回答我三件事。”
江非白不知道沈寂想从自己身上知道什么,但她现在不太想身份败露,她想多看看上辈子支撑自己活着的那口“气”。
仅仅只是回答三件事,不是帮他做三件事,她微微思索后便答应了。
沈寂微微挑眉,他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江非白只是略微思考便答应了。
他想不出对自己的生死都漠然置之的人,会因为什么而答应。
“娘子的真名是什么。”
江非白原以为他会问女扮男装入朝为官的企图,没想到沈寂只是问这种无聊的问题,随口答到:“没有。”
“没有真名?还是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
沈寂略一停顿,继续道:“为何不佩玉饰?”
江非白听着问题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沈寂为什么对这些事感兴趣。
她顺着沈寂的话,眼神飘到了沈寂的发顶,再移到他被玄色暗纹锦袍包围的劲腰,发觉沈寂居然也不佩玉饰,不禁微微挑眉。
没注意到沈寂因为她的视线微微僵了身体。
本朝尊儒奉孔,孔子认为玉是君子的象征。
慢慢的,玉不仅仅代表着自己崇尚儒家尊崇孔子,更表明自己有君子的美德,还象征着佩戴者的身份地位。
所以只要是男子,不论尊卑,身上都佩戴着或大或小,或优或劣的玉饰,其中以玉佩为最多。
君子以玉比德,君无故,玉不去身。
听起来很简单,只是一件配饰。
但实际上,如果一个人拒绝佩玉,会被看做离经叛道,目无纲常礼法,所有人会为了证明自己跟这个人划清界限。
江非白在朝中因为这事多多少少会受人冷眼。她执掌刑部,却没有人愿意和她相交,多半就是因为她不佩玉饰。
但她并不苦恼,甚至乐的自在。
而沈寂作为大司马,不佩玉饰是她没想到的。
沈寂看她只盯着自己,久久不答,就又重复问了一次。
江非白移开视线,看着窗外的天色:“因为不喜欢,太累赘。”
回答完,便等着第三个问题。
“第三个暂时想不出,等以后想起来了再问。”
江非白不喜欢这种像是欠着别人一件事的感觉,微微皱眉,想开口,但又作罢。
反正他问的都是无关紧要的,欠便欠着吧。
随即移步到门口,推开门。
刀影站在门口看江非白出来,知道她要离开,便上去引路。
他是沈寂一手培养的侍卫,又站在门口,里面的话自然听的一清二楚。
回想起暗牢里刺客身上的伤,不由得暗自心惊,居然是出自一位女子之手。心里暗暗想道:晚上一定要讲给剑影听,震惊他那张冰块脸…
………
天色已经暗沉,深秋的晚风吹得路上的行人鼻尖通红。
沈寂在江非白离开后看着刚刚躺过人的床铺,陷入沉思…
…………
经过一晚上风吹,树上的叶子几乎不剩多少了。
今年冷的格外早,路上已经有人已经穿了薄袄子,路边摊子上的包子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阿玉收拾完院子里被风吹落的黄叶,进了正厅却发现没有人,桌上的饭也是一口未动。
他皱着眉头,想要去劝劝,但又不知道她在哪里。只得去东巷买了糖,装满摆在居所各个地方的小匣子里。
江非白一手端着刚拆开的牛皮纸袋,一手从里面捻三四颗糖粒送进嘴里,慢慢悠悠沿墙往刑部衙门走。
她一无家族支撑,二无老师带领,三无同乡至交,可以说是独身一人。
朝堂部门掌事的职位,原本根本轮不到她,但原本被分到刑部的官员死活不肯上任,这才轮到了她。
关于刑部,朝堂流传一句话:
“门无匾,堂无点,官无钱,吏无脸。”
说白了就是杀气太重被儒官士人看不起,而且户部、吏部、礼部、工部都能靠各种方法捞到钱财,刑部不仅没油水可捞,还会因为办不好差事受皇帝和百姓指责,为平息众怒有可能还会搭上性命。
但江非白喜欢这个职位,她没地方用那么多钱,也不考虑晋升,更无所谓别人怎么看她。
至于会不会丢掉性命…这是江非白最不会考虑的事情。
………
原本江非白是去看看刺客的事情,虽然她一般不会理会朝中的事,但她现在在他那里暴露了身份,沈寂心思缜密,不得不多注意。
但是到了衙门发现他们都为另一件事忙的团团转。
——昨日午夜,大司马以贪墨为罪名带人抄了户部掌事张同书的家。
皇帝不理朝政,奏折原本都是由左右二相批复,需要商讨的大事要等每月初一十五上朝和各位朝臣商讨。
而大司马前几日直接越过左右二相,将折子递到了皇帝面前。
折子的主角是户部掌事张同书,是左相,也就是大司马沈寂的父亲,沈崇山的学生…
张同书是左相沈崇山的学生,是沈崇山一手举荐让他坐到户部掌事的位置。
所以皇帝对于沈崇山是否从这次贪墨案中得利,也表示怀疑态度,对连夜求见的左相拒之宫门外。
皇帝耽于声色犬马,但对于先帝留给他的左右二相可以说是极为信任。
而现在,最信任的大臣涉嫌贪墨,而且数额巨大,不由得生出被欺骗的愤怒。
皇帝下令沈寂一手严查,丝毫没有让他避嫌的想法。
但朝堂上下,唾弃张同书利用户部的职务之便谋取钱财的有。
但更多的是指责沈寂的人。
儒家有“父为子隐,子为父隐”,讲究亲亲相隐,维护亲情的父子相隐的意义要远远大于律法。
也就是说比起律法,维护父子间的伦理和亲情是更重要的事情。
此次张同书的贪墨案中,不管左相有没有参与获利,作为他的老师,左相肯定要被牵连。
而沈寂不仅不为父“隐”,甚至戳穿,而且还要亲手彻查。
朝中人皆暗中唾骂他罔顾伦理,冷血无情。
江非白不知道沈氏父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刺客的事情既然不了了之,她倒乐的清闲。
至于贪墨案…
既然由沈寂一手调查,那如果要用到刑部也是由他负责指挥下令,然后刑部的人照令办事。
但江非白还是留在了刑部,以防又出了什么事要她决定。
江非白绕过刑部官员办公的大堂,准备去暗牢。
但不是去审刺客。
她每次来刑部都是去暗牢审讯完就离开,大堂的官员不愿意多看见她,她也不喜欢待在一堆纸张里劳神费心。
比起商讨处理事务的大堂,她更喜欢去暗牢转转。
走到拐角处,听到廊下几个偷懒的仆从聚在一起讨论:“听说了吗,过几天太平公主生辰宴,在公主府大办呢。”
“先帝子嗣稀薄,就两位皇嗣,现如今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公主。拢共就俩人,想不知道都难。”
另一个矮小的仆从神气的说道“诶,别说,我这儿有一件事你们肯定不知道”
其他几个人都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
矮小的仆从享受着被其他人期待的目光,也不卖关子:“知道这次公主请了谁来主持吗?”
达官贵族的贵人过生辰,可不像寻常人家一样吃顿饭便草草了事。
名门贵族生辰庆典都会请一位礼仪官来主持,负责安排庆典的各个环节。尤其是皇族,需要请朝中有名望的大臣来做主持,确保庆典的每个细节都符合皇家的尊严和礼法。
原先请的是左相沈崇山。
他年纪大,学问高,学生遍布天下。
但如今出了贪墨案这档子事…便不好说了。
但其实也不难猜,朝中除了左相,可还有一位受人景仰的大臣。
“你是说…公主生辰的主持换成右相了!”
江非白也猜到是他,心中略一思忖,改变了主意。
她要去公主生辰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