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莲花的手猛然换了方向直指巫师,众人皆错愕,连原本温和地笑着的巫师,面具下的表情也凝滞了一下。
“你是说,丁贵人不是主谋?”方多病问道。
“她最多是主谋之一。”李莲花轻轻敲打着食指,换了种语气说话,“据我所知,你是半年前入的宫,能骗得贵人的信任,与其联手作案,又能有自己的行动,实在是令人钦佩。”
“很显然,你们能一起作案,说明至少有一个目标是相同的——杀公主,对吧?”李莲花眼帘微撩,用一种莫名的目光扫了巫师一眼。
巫师瞬间感觉寒气逼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李莲花将手别在身后,骨节分明而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但是,你的最终目标却不止在公主那儿,送昏姑娘绝不是无缘无故跑到我这云隐山来的,一定有人暗中指使。”
说到这,他望向巫师,“我观你步履沉稳却不显沉重,想必轻功也是极好的,那一箭,是你射的。巫师,我说的对吧?”
巫师沉默了一下,“你说得对,就是我。”
李莲花:???
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干脆的坦白罪行的!亏他还在盘算怎么打心理战呢!
这么想着,他又清咳了几声,“既然你都认了,不如就说说你的目的吧。”
“我的目的?”巫师摘下面具,映入眼帘是一张触目惊心的脸——全是疤痕,有烧伤的,刺伤的各种痕迹,简直不算是张脸——“我的目的,你该问丁贵人吧。”
丁贵人此刻却早已崩溃,她不知道李莲花是怎么找出真相的,更不知道一直以来被自己信任——一种充满利用欲的操控的信任——的人,竟暗暗藏着比自己更恐怖的阴谋。
她犹豫了一下,“本宫怎会知你的目的。”
“莫非你是我……”
丁贵人眼里精光一闪,像是想到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突然喊叫起来,想要说点什么,可是未及说完,下一秒,她身躯猛地一震,就倒在了地上。
“毒,有……”丁贵人留下最后一句毫无完整性的话,表情扭曲而痛苦,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腕,连眼睛都没闭上,就已经没了声息。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这样了?”方多病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吓了一跳,赶着要上前把脉,却被李莲花一把拦住,“别探了,人已经死透了。”
方多病惊惶而求助地看向李莲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莲花摇头,“我也不知道,她没有把话说清楚就死了,她也中了毒。”
“她不是罪魁祸首吗?怎么也会……”
“哎。”李莲花拍拍方多病的肩,“这世事无常啊,有句话说的好啊,你在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亦在凝视你,她算计了一辈子,却也被别人算计而死。”
他转向巫师,“如果我猜的没错的话,这毒也是你下的吧?”
巫师戴上了面具,笑眯眯地盯住丁贵人手腕上那朵开得正旺而不断蔓延的银莲纹,“李神医好眼力,难怪他会看上你。”
“谁?看上我?”李莲花点点自己的脑袋,疑惑地问道。
“既然难得遇到个这么厉害的神探,那我也就坦白了吧。”巫师依旧不紧不慢道。
“这件事,我才是罪魁祸首。”
“我和丁贵人联手作案,逼送昏姑娘给公主下毒,她也是个好气性的,不愿意下,三个月后我们也知道了。”
“我们以她家人的性命逼迫她,可她却以为银莲毒只有一粒,宁愿自己吞了也不给公主下药,怕牵连了公主,又不想公主知道这江湖的黑暗,就告假回家了。”
“不错,我派人暗中告诉她,云隐山奇花异草诸多——这点,你一定跟宋大人说过——可以医治好她的病,她就信以为真,去了云隐山。”
“最后,正如你们所看到的,我怕你们救了她,就提前运功,一掌将毒逼入她体内,三四个时辰后,她自然就会死了。”
“但没想到你们这轻功倒不错,她因疼痛而喊叫了一声后,你们还没有一炷香功夫就就赶来了。”
“自然,我一箭将她射死了,就这么简单。”巫师轻松而愉悦地耸了耸肩,仿佛不是杀了人,而是在与朋友谈天。
“不,你说的话,逻辑上来说不太严密。”一直不吱声的傅诗淇从李莲花身后走了出来,轻轻撩起散落在前的长发。
他轻轻敲打起了食指,骨节分明而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摩挲着,“第一,你没杀她家人,说明你或者指使你的人本性不坏且目标不止在公主,第二,送昏姑娘怎么会抛弃家人独自逃跑呢?第三,来云隐山,说明你一定是想把麻烦惹到我们这儿来,你没有立场这么做。 ”
“所以,要么你在撒谎,要么,你应该把你的最终目标说清楚。”
李莲花看向傅诗淇,在看到他温和中闪过犀利,淡漠中带着不怒自威之态的目光时,他愣住了。
为什么有一种……揽镜自顾的错觉?
傅诗淇跟他,曾经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二点,我可以解释。”巫师微笑道,“非常好理解,因为我第二次暗中胁迫她的时候,是她的家里人给我带的信。”
原来,送昏姑娘光明正大的死,是这么多黑暗堆积起来的自然结果。
“那其他的呢?”傅诗淇不甘心,接着追问道。
“其他的?”巫师凝滞了一下,突然扯下身上的一个小香囊,将里面的东西尽数倒入口中。
“不好,他要自杀!”方多病惊呼,上前欲要拦住,却被巫师抓住了手。
“你拦不住我的,这毒,也是银莲,我已经自行逼入体内了,用不了一炷香时间,我就会死亡。”巫师悠悠道,“所以,不用妄想从我嘴里得出什么结论,你们只能得到结果。”
气氛瞬间静默下来,大家都相对无言,尤其是对于巫师奇怪的行为。
半晌,李莲花开口了,“你既然坦白了,却又要自杀,您这是想给我们真相,又不想给我们证据,对吗?”
“要证据?那些书信就是证据,至于在哪里……”
巫师的手缓缓指向李莲花身后,李莲花循着这个方向也转身看去。
不料巫师低垂的头猛然抬起,眼睛里闪出奇异不定的光,迅速从袖子里掏出三支毒箭,趁李莲花不备,朝李莲花狠狠掷了过去,“……在这儿呢!”
“李莲花,小心!”仅仅就在这一瞬,傅诗淇下意识地惊叫道,巫师猝不及防地被他扑倒在地,而方多病只来得及把巫师给制住,箭还是脱手了。
可是箭还是已经朝李莲花飞去了,李莲花甚至才刚来得及回头——就看见三支毒箭一左一右一中,离自己仅有一尺不到之远!
笛飞声想都没想,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欲将李莲花拽开,可李莲花耳廓微动了动,侧身一闪,借婆娑步发力,躲闪几许,就避已开了毒箭。
“倏!”三支箭精准地命中了李莲花身后的光明殿上那块写着“光明正大”的匾额,仅仅只划过了李莲花耳旁,断了他几缕丝发而已。
可能是因为内力不济,李莲花收住时感觉头晕,身子微微颤了颤,脚底一滑,身子后倾,整个人都向后倒去,跌落在……“哎哎哎!”
并不如他所想的那样摔个四脚朝天,倒是刚好撞进了赶来救援的笛飞声怀里,被笛飞声结实有力的臂膀承接住了。
“李相夷,才刚解毒没几天,余毒还没清,想不到人就重了好几两。”
李莲花只顾沉浸脱险的庆幸之中,并没有听清,只尴尬一笑,“谢谢啊。”
“就没了?”笛飞声的声音低低地压在李莲花的心弦上。
“啊?还有?”李莲花一脸懵。
“既然没了还不松手?”
“啊?!”李莲花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还紧紧抓着笛飞声呢。
他这才触电一样赶紧放开,轻咳了几声道,“事发突然嘛——哎呦,刚刚可吓死我了,幸亏有你在,不然……”
笛飞声皱着眉头,一脸嫌弃地搂住李莲花的腰,将他扶稳站好,在他耳边低语,“明明内力不济还非要逞强。”
李莲花转过身看着笛飞声,像是还想说点什么,可当他看见笛飞声看似冷漠的眼神中有着藏不住的关心与担忧时,他就只笑了笑,动了动唇,但最终还是没有说下去。
“好啊你,居然敢偷袭!”方多病骂骂咧咧地按住巫师,打破了三支箭结束后众人沉寂的氛围,“如果不是李神医没事,本少爷第一个弄死你!”
“我只是在告诉你们真相罢了。”巫师对方多病的话充耳不闻,反而微微一笑。
“算了算了,你看他呢已经要死了,就放过他吧。”李莲花摆摆手,“跟一个自杀的人有什么好置气的。”
“哼,看在李神医的份儿上,本少爷放过你。”方多病絮絮叨叨地松了手。
“他可没放过他自己。”傅诗淇轻轻补上一句,然后将一旁蹲在地上半天不言语,只是默默流泪的昭翎公主小心翼翼地扶起,“公主,别哭了,没事了没事了。”
“她不是罪魁祸首,我才是。”
临死前,巫师只自顾自地喃喃着,“我从出生起就是个罪孽深重的人,我本就死有余辜,别看死后不能说话,难道生前又能说自己真正想说之话吗?”
他撑着最后一丝力气缓缓站起,想要拍拍方多病的肩,却被方多病迅速躲开了,便只好无奈苦笑道,“我马上就是个死人了,但有些事情,我还是想告诉你们,我就说三句。”
“你说。”方多病仍然不依不饶地拿着剑对着他,警惕地说。
“第一句,李莲花是难见的奇才,你们不仅要护好了,还要养好了。”
“第二句,他很快就会来的,因为我已经用命替他给你们打过招呼了。”
“最后一句,”巫师已经毒入骨髓,体力不支地瘫软在地,颤颤巍巍地说出他最后的忏悔。
“我确实杀了人,但要说对不起的,只有送昏姑娘。”
“在这场数百人笑里藏刀的阴谋中,真正含冤而死的,不过送昏姑娘一人而已。”
“她不是罪魁祸首,我……我才是,死后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