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场坝上火把照得灯火通明。
哀哀恸哭之声不绝于耳,老村长一脸沉痛地站在中央清点人数。
今晚这场大火,海沙村损失惨痛。
十几人或是死于船上,或是葬身海里,村里集资建造的大木船烧毁。
参与迁坟的所有人,至此一个不落,全都死于非命。
目睹祖奶奶僵尸尊荣的人,还活着仅剩李金水一人。
参与救火的村民死了三个,都是被海里不明怪物袭击,死不见尸。
大木船烧到后面,系船的两根缆绳也被烧断,一艘火光冲天的大船残骸,随着退潮的海水,慢慢悠悠向大海深处漂去,犹如有人在驾驶一般,说不出的诡异恐怖。
老村长宣布完清点结果,场坝上除了一声声痛到骨髓的恸哭,并无半点议论之声。
村民们,不管是幸存上岸的,还是家里亲人遭殃的,已经哭到麻木,似乎成了行尸走肉,除了哭泣,已经失去语言能力。
其他村民此时也不敢说话,这时但凡说错一句,就成了全村公敌。
场坝上气氛凝重至极。
老村长正要说些什么,突然由远及近,传来粗重喘息和拐杖柱地的得得声响。
一盏马灯从道路尽头亮起,缓缓向场坝走来。
李金水随着众人一起望去,
赫然发现提着马灯的人竟是奶奶。
马灯起源于美国西部牛仔,通体用铁或是铜铸造,底座是储藏煤油的密闭罐子,中间是个大玻璃罩子防风遮雨,顶上有把手可提可挂,是行走夜路最佳照明器具。
马灯这时在村里还是稀罕物件,家里这盏马灯,听奶奶说,还是爷爷从南洋带回来的。
拥有马灯,也算是家族颇有财力的身份象征。
奶奶身上天青色右襟短褂,下着深青色长布裙,腰间围了条据说有辟邪护佑作用的黑方格围裙,大半夜的花白发丝梳得一丝不苟,一副走亲戚的庄重打扮。
奶奶身后两个村里青壮,合力抬着那个地下挖出的箱子,三步一歇,刚好和奶奶碎步走路速度大致相当,众人张望了好一阵子,三人才走到场坝。
李金水赶紧跑到奶奶身边,低声说道:
“奶奶您这么晚怎么出来了,摔了怎么办?我不是没事嘛。”
奶奶并没有理睬李金水,看向老村长说道:
“延宗兄弟,村里这次遭了大灾,说起来,也是起因于金水他祖奶奶迁坟一事,我想了一宿,有个想法,延宗兄弟帮忙拿个主意。”
老村长似乎想到奶奶要说什么,摇头叹息说道:
“嫂子您吩咐就是,生死有
命,躲不过灾祸,终归是自己运途不佳,小金水不就没事,您也不要太自责,没必要这样啊嫂子。”
奶奶跟着叹息道:
“小金水提醒了我,他爷爷辛辛苦苦积攒了一辈子的好名声,可不能坏在我手里,因此我做主,他爷爷留下的这些银子,给小金水留十锭以后成家用,剩下的,延宗兄弟你拿主意,怎样留一些村里公用,剩下的,都分给受难的大家吧。”
老村长为难了半天,可看着哀哀恸哭的众人,拒绝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延年哥生前埋下的银子,本来是给他家后代,家道中落时复起用的,眼下,却是全用在村里抚恤上了。
老村长思虑良久,总算重重叹了口气,点头应承下来。
村里众人对李金水祖孙,本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恨,这下突然也记起尘封已久的往事,念起李金水祖父,李延年的好了。
眼下这落四进的气派祠堂,正是李延年回来后独力捐建。
以前的老祠堂,只有一进,大厅狭小,且年久失修,四处漏水,村里老人的棺材祠堂里不够放,好不容易等到能放进祠堂了,又被漏进来的雨水打得老旧不堪。
村里几户贫困无依的家庭,都接过李延年的财物,孤寡老人离
世,也是李延年出资收殓安葬。
村民们一个个顿时和奶奶客气起来,寒暄感谢几句后,老村长说道:
“小金水你扶你奶奶先回去休息吧,夜深了。”
“村里最近一下子死了好多人,怨气煞气太重,而且不少是死在海里,死不见尸,不太吉利,我打算从延年嫂子给的钱里拿出一些,请黄檗寺的高僧做一场大法事,超度亡魂,也给村里转转运,给这次祸事做个了结。”
“大家没意见都散了吧,太晚了,都回去休息,明天开始要忙碌了。”
接下来几天村里倒是没再发生意外,只是忙碌异常。
黄檗寺当天就派来僧人,傍晚时分在祠堂口搭起水陆道场,持铃绕场一圈摇晃,净坛驱鬼。
连着几天,僧人诵经不绝,村里也依僧人吩咐,请来扎纸匠人,糊出一个个纸人纸船,摆放在场坝边上。
李金水来过场坝,看纸人总觉得不太舒服,心里发毛。
纸人面容苍白,只有双颊涂着红艳艳的腮红,黑墨描出的眼眸,似乎有些灵动,李金水几次从纸人群前经过,总会感觉纸人的目光好像盯在他身上,随着他行走转动。
也不知是扎纸匠人手艺太好,还是纸人上面附着了鬼魂,总有些阴森之感,
大夏天本该炎热无比,场坝上却是凉到发冷。
后来实在心里发憷,也就不爱去场坝上转悠,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翻看道书,甚至学着道书上记载的武术,时而操练招数,时刻打坐调息。
水陆道场摆了整整七天,黄檗寺的僧人也熬得瘦了一圈,终于做完法事,领头僧人持铃诵经,当先向海边走去。
身后僧众齐齐跟上,诵经之声大起,村民们扛起扎好的纸人纸船,跟随在后,再后面则是看热闹的村民,李金水也混在人群之中。
一大群人浩浩荡荡来到海边,此时海水正在退潮,领头僧人一声令下,僧众接过纸人纸船放流,只见每个纸人驾着一艘纸船,随着退潮的海水,慢慢悠悠漂向远方。
“阿弥陀佛,纸人顺利放流,带走灾厄,施主还请放宽心。”
领头僧人竖掌向老村长施了一礼。
“希望一切如大师所言,有劳大师了。”
老村长赶紧回礼致谢,只是眉宇之间,仍有一丝忧虑。
做完法事之后,天色已晚,黄檗寺僧人们路途遥远,老村长盛情邀请僧人住下,准备了一桌丰盛素宴,热情招待。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村里就响起惊恐无比的喊声:
“船船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