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金水魂都吓没了一半,深一脚浅一脚赶到山坡,将被暴雨淋得乱叫的牛羊聚拢一处,牵着往家里赶。
惊吓之余,有心想不管牛羊,跟着大伙先跑回去,终究生活的重担,盖过了心里头的恐惧。
家里只剩奶奶和自己,这些牛羊可是生计所在,要是被淋出个好歹,就要揭不开锅了。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李水金虚岁十六,之前就上了小学,会些简单的认字和算术。
他有记忆以来,家里就频遭变故。
爷爷死后,几房叔公家里,堂叔堂婶堂弟妹等人,有病死的,有落水的,有上吊的,有突然发疯不知所踪的,等李水金长到十岁开外,其他几房都已死光。
村里渐渐有了谣言,说是李金水这支有祖先变成僵尸,在吃子孙后代。
后来连母亲也开始缠绵病榻,他只好辍学照顾家里,直到今年春天,母亲终于熬不过病魔辞世,偌大一个繁盛的家族,就此仅剩他和奶奶相依为命。
祖孙俩守着一座曾经豪奢的四合院,为了给母亲治病,家里能变卖的东西卖得差不多,只有雕花窗棂、浮雕石壁和漆绘梁柱,无言述说着逝去的光荣。
一路大雨瓢泼,本来炎热的夏日,气温骤降,竟有了丝丝寒意,天地
一片昏暗,雨帘密集,几米开外都看不真切。
李金水心惊胆颤,祖奶奶尸身被烧后可怕的形貌,盘旋在脑海里阴魂不散。
就怕她突然从雨幕中冲出来寻他索命,只得紧紧抓着栓牛的长铁钉,双手抖个不停。
一路三回头,不断左右张望和看向身后,确认四周安全。
好在牛羊不停嘶叫,平添生气,也给李金水壮了一点胆。
平安回到家里,就看到奶奶端着碗焦急地站在屋檐下翘首以盼。
看到李金水赶着牛羊回来,嗔怪道:
“小金水,雨下这么大,干嘛还管牛羊,淋病了怎么办?”
话语未停,一脸担忧地低问:
“路上没碰到不干净的东西吧?赶紧把这碗符水喝下去,辟辟邪。”
不由分说,把一整碗漂着黑色灰烬的温热清水,灌进李金水肚子里。
咕噜咕噜喝完符水,李金水赶着牛羊往家畜棚走去,奶奶正要上前帮忙,李金水连声阻止:
“奶奶您别出来了,就您那缠足的小脚,又穿着自己纳的纸底布鞋,摔了怎么办?我总之一身湿了,等安顿好牛羊再收拾。”
等李金水坐到八仙桌前,赫然发现老道士居然也坐在边上,只是换了一身道袍。
奶奶显然已经知道山上发生的事,不
无担忧地叹息一声,问道:
“欧阳道长,这可咋办?”
老道士咽下饭菜,花白的眉头紧皱:
“叶居士本该早些年就叫贫道来堪舆的,现在她把子孙后代几乎吞噬殆尽,成了气候,今天要是成功把她烧成灰烬,也不失亡羊补牢,天道难测啊,居然一场大雨,等雨停后,也不知还在不在原处,怕是有大麻烦,唉”
李金水听得半懂不懂,只知道似乎因为暴雨浇熄了祖奶奶尸身的大火,会有啥不幸的事发生。
奶奶面色忧愁:
“老身现在就剩这个独苗,还望道长指点迷津,援手搭救。至于老身,大半身子已经埋入土里,大不了和那个鬼物拼了。”
老道士转头审视李金水良久:
“叶居士,令孙这是长寿有福之相,生辰八字之前看过,万中无一的纯阳命格,这辈子本该诸事顺遂,飞黄腾达,只是”
李金水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认真倾听。
奶奶也是一脸紧张:
“道长怎么说?”
“如此命格,对那鬼物正是大补,况且叶居士和令孙,应该是那鬼物仅剩的后代,她想更上一层,就得全部吞噬完,恐怕不会善罢甘休啊。”
奶奶心中忧虑,仍强颜道:
“金水他
爹人在南洋,好多年没消息传回来了,外面正在打战,兵荒马乱的,也不知道有没有事。”
李水金长这么大,只见过他爹一次。
五六岁时,母亲拉着一个陌生男人让他喊爸,说是从南洋回来,男人对他倒很亲热,给他带了不少礼物,只是他当时还小,乡下小孩怕生得紧,和他爹总有些疏离感。
过了两三个月,父子刚开始熟悉,他爹又去了南洋。于是少儿心中浅浅印记的父亲形象,很快淡掉,直至完全记不起他爹长啥样。
倒是过了一年,母亲给他生了个妹妹,然而好景不长,没两年也夭折了。
老道士叹息道:
“贫道听那开棺的人所说,细细思量,这个鬼物出现有些蹊跷啊,叶居士清楚当时下葬的事吗?”
奶奶迟疑半晌,强笑道:
“她是先公公在南洋娶的填房,本身并无子嗣,我嫁来的时候,只觉得她整天神神叨叨,似乎会一些南洋巫术。”
“后来没几年就过世了,因为一直寻不到满意的墓地,棺材在祠堂停了七七四十九天,最后是先公公力排众议,定下的这处。”
老道士问道:
“叶居士,那开棺的说,棺材停在祠堂时,他曾听到棺材里有动静,她当时是怎么死的?”
奶奶脸上浮现一丝慌乱:
“她过世那会,也就三十出头,一场急病,没挺过去,人就没了。”
转而问道:
“道长,这鬼物若是不放过我这小孙子怎么办?”
老道士纠结了半天,咬咬牙伸手到怀里一阵摸索,掏出个物件塞到李金水手里:
“叶居士,令先夫在世之时,是敝道观的大信众,敝道观得以重建,离不开贵府的布施,既有如此香火之情,贫道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这是敝道观的辟邪至宝,那鬼物未除之前,就先留在令孙手里。”
说完摇头离去,自顾去休息。
李金水低头查看物件,入手沉重,约莫七八寸长,呈细长锥状,通体乌黑发亮,锥身四周撰刻着道教云纹和符箓字样,锥柄穿着一根不知是何材质的红色细线,平时倒是可以挂在腰间。
奶奶拿过端详片刻,递还回去,又摸了摸李金水脖子上戴着的翠绿玉佩,吩咐道:
“小金水呀,这两样东西可要随身带好,玉佩是奶奶娘家的陪嫁,大师开光过的,护身特别灵验,若是遇到不干净的东西,就拿这把桃木锥戳它。”
话音未落,四合院大门外响起震天拍门声,永财叔扯着喉咙喊道:
“延年婶,不好了,婶婆的尸身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