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我已经病了,脑癌晚期,所以我常常会从当下的实际去安慰自己。
人生的旅途太多劳累,其实死掉也蛮好。
虽然我内心深处,一点也不想死。
乃至于,吃个烧饼都能找到快乐。
我想活下去,安静地活下去。
带着这样矛盾的心思,我在街头吃了两碗烩面,买了一瓶便宜的白酒,不急不躁地开始搬家。
深秋了,天越发的冷了,喝点酒,可以保暖,可以忘记白静。
我是要逃避白静的,结果离开她了,脑子里统统是她,她的面容,她的身体,她说过的话,撒过的娇,甚至她伤害我的样子……
出于尽量少和人接触的考量,我沿着城市边缘向北方进发。
冬天快来了,越往北越冷,而寒冷符合我寂寥孤苦的心境。
我穿着棉大衣,带着为数不多的家当,走走停停,穿过荒原,乡村,城镇。
为了不显得那么刺眼,我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像流浪汉,更像是一个普通的,落魄的人。
这样的人遍地都是,毫不稀奇。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跋涉,我在一个新的城市边缘驻留下来,之所以选择这个城市,是因为在郊区,有大量的废弃建筑。
外墙上写着红色的“拆”字,我可以在这样的建筑里,躲避寒风,也可以在里面生火,做饭。
也是来到这个地方,我才知道,这种拆迁区正是流浪汉聚集的地方。
第一天,我生了火,正在煮鸡蛋面的时候,一个胡子拉碴,穿着黑色棉袄的男人探头探脑。
完全看不出他有多大的年纪,头发是一绺一绺的,散乱着,脸上更是盖着一层泥土一样,好像很久没有洗过脸,刷过牙了。
他有点不敢正眼看人,侧着身子,犹犹豫豫,咳嗽半天才说道:“吃饭,吃饭嘞?”
显然,能说出这几个字,已经是他社交的极致了,说完有点畏缩,手往袖子里拢了拢,也没拢进去。
我好歹是家族出身,家里起码是有祖产的,真没见过这种人,不熟悉,见了倒是分外亲切。
因为对方比我更不懂人情世故,好像介乎于野兽和人之间,快要放弃语言了。
“吃吗?”
我看他带着渴望,直往我锅里瞅,便问了一句,结果他嘟囔着:“多不好意思啊,多不好意思啊……”
然后便去拿了个搪瓷碗和筷子过来,不尴不尬地站在一边,我也没有和他寒暄什么。
大家沉默着,看着面条变熟,我给盛了一碗,说了句:“如果吃不饱,还有。”
然而他并没有再过来,流浪汉也有廉耻心的,他不好意思过来吧。
流浪汉追求的,大概就是一份自在,我自然不会去打扰他,也没有那个心情,只是依然故我的过我的日子。
只是,随着喝酒越来越多,我的口味本就比较刁钻,喜欢吃点好吃的,好喝的。
渐渐的,钱一天比一天少,我惊讶的发现,两万块钱,并不能让我花到死。
赵本山的小品里有句话,人死了钱没花了,太憋屈了,我现在是,人还没死呢,没钱了。
因此我开始节省,也开始研究,周围的流浪汉,他们是怎么生存的。
从小到大都是努力考大学,努力赚钱,我快死了,真的不想工作了。
然后我就发现,原来流浪汉生活,有的是靠乞讨,有的则是靠翻垃圾箱。
他们称呼这叫做开宝箱。
翻垃圾箱可以找到塑料瓶,塑料瓶能够卖钱,还可以找到吃的喝的。
比如别人扔掉的馒头,炒面,盒饭什么的。
我活不了多久了,便也跟着大家翻垃圾桶,留下一些钱,用来买酒喝,买止疼药吃。
说起来,在众多流浪汉中,我算是阔气的,因为我还有点钱,还有酒喝。
混了几天,我和周围的流浪汉,熟络了很多,只是,我们很多时候,只是打个照面,并不会多做交谈。
至于翻垃圾桶的时候,也并不会争抢,反而有一种谦让的风气,比如找到好吃的了,都蛮愿意让别人也吃点。
究其根源,垃圾桶里的东西,养活我们这些流浪汉,还是没问题的。
翻得多了我也有了心得,不同的垃圾桶,收获是不同的,想要吃好的,最好是去售楼部门口,或者办公大楼的门口。
里面有很多吃外卖的,他们如果吃得不合口,便直接扔掉了,这些对我们,便是大餐了。
就这么胡混了有大半个月,天气越发冷了,我的钱也越发少了,买酒都紧紧巴巴的。
每天头疼头晕的次数,也变得多了。
有一天,我鼻子里流出血,更明白,我距离死亡不远了。
对于这次离家出走,我心里是满意的。
这么平静地度过一段岁月,我感觉很好。
在这里我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那个穿黑棉袄的家伙,偶尔还是会来我这里蹭饭,只是,我们再没交谈过。
我们对彼此的过往都不感兴趣,只是他饿了,恰好我有点面条,他想吃,我便给了。
我也变得不修边幅,胡子老长,头发乱糟糟,军大衣破了,露出里面灰色的棉花。
就这样一看就是社会边缘人,失败者,流浪汉的我,在将近中午时分,又来到了一个售楼部外面的垃圾桶。
好几个流浪汉在等了,黑棉袄也在。
等里面的售楼小姐吃完盒饭,扔进垃圾桶,我们便可以吃她们剩下的。
她们饭量小,有的还在减肥,有的不吃米饭……
反正总有各种忌讳,她们丢弃的,是我们需要的。
十二点二十多,一个穿着制服的女销售,过来扔吃剩的盒饭,见我们几个目光炯炯的,没有扔进垃圾桶,而是连盒子带剩饭,放在了垃圾桶傍边的地上。
我们呼啦啦地过去,我捡到了一份,里面还没怎么动,便蹲在路边呼哧呼哧地吃了起来。
嗡……
突然地,一辆黑色的跑车,飞驰过来,停在我跟前,从上面下来一个高挑妩媚的女人。
她手里拿着手机,冲着我比对,美眸里带着讶异和惊骇,半天才说道:
“骆先生,是……是你吧?
您好,我叫龙冰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