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老大和水欢听见羊常要去龙王滩采珠,本来还不情愿的脸上,简直一万个愿意,嘴都歪到后脑勺傻笑。
沿海采珠之最,当属翻海神猴,能以水流判断海底有没有珍珠、品质如何、数量多少。
没想到羊常会亲自来采珠,郑老大自然竭力配合,说待会他和水欢先下海,弄点珍珠回去盖新房子。
黄鬼倒是很倨傲,仰着脸用鼻孔晃了晃,让郑老大他们别耽搁时间。
郑老大和水欢说了些好话,去准备猪头肉和烧鸡祭神,两个跑得飞快。
我纳闷:“下海的话,不是应该准备氧气瓶和潜水服吗?就这样下去,太冒险了吧。”
达莱凑过来,和我解释:“龙王滩是深海里面,少有的礁石珊瑚群。纵横百里,水下全是城堡一样的石群,水深不过五十米左右。一般没有大型鱼类。在海民眼里,这点深度要什么装备,弄两个猪尿包就行了。”
猪尿包可以装空气,和气球差不多,能吸几大口,供潜水的人多待几分钟。
羊常亲自把舵,开着船驶入龙王滩。
一进去,果然别有洞天。
深蓝幽冥的海水,在龙王滩恢复沿海的浅蓝,显得平和。
恰好雨稍歇,空气清新,天际明朗。一缕月光渗透乌云,照到大千世界,海洋就五彩缤纷,倒映出水下千奇百怪的轮廓。
那些珊瑚礁裹挟着大海巨鱼的尸骨,几千万年才堆积百米的高度。
里面鱼群穿梭,蚌类栖息,算是方福地洞天。
产珍珠的蚌壳叫母珍珠蚌,简称母蚌。一般也就巴掌大,藏在礁石缝隙之间。
珍珠所在的深谷暗孔,常有吞舟之鱼守护。珠民冒死潜入水下,以手探入洞中,眨眼间便被巨鱼撕得粉碎。
侥幸捡回性命的,也都断手断脚,生计无处着落,只得捡垃圾为生
。
沿海之地,多产光鲜亮丽的珍珠,古时进贡王室。那珍珠看似绚烂美丽,其背后,是一条千百年积蓄的珠民血泪史,充满了残酷之色!
珠民采珠时,含猪尿包潜入水下,或遇极品珍珠,吞入口中,藏于胃部。
船上官员怀疑渔民私吞贡品,便会以水灌其口鼻,逼迫其呕吐。一旦发现私藏贡珠,立刻斩首示众。
珍珠到了肠胃深处,吐不出来,便命衙役将活人开膛破肚,冲洗肚肠,以取珍珠数颗,回复王命。
颗颗珍珠,尽都沾染珠民的血泪。
对王公贵族而言,是宝物,对珠民而言,却是祖祖辈辈的噩梦和灾难。
这种诅咒,延续到他们子子孙孙,必须从事这行,被逼迫着下海,于汪阳波涛之侧,寻一线生机!
或遇吞舟之鱼,尸骨无存。或遇苛政恶吏,命丧刀斧。
徘徊于生死,进出于大海,寻幽波之下,觅母蚌珍珠,也算是一段可歌可泣的史诗长歌。
近现代,工业污染严重,海洋资源开发过度,母蚌也就不好找了。珠民这个职业,慢慢消绝于历史。
郑老大听到羊常要重出江湖采珠,才会那么兴奋。
因为现在的母蚌,太难找了,也许只有龙王滩这种暗礁密布的绝地,才会偶尔保存下来。
我和青八子无法体会郑老大他们的心情。
珠民、海洋、生死与财富,这些传奇离我们太远,很难设身处地的去想。
羊常亲自掌舵,凭借以往的经验,将船开入暗礁丛生的死亡区域。
这里平时根本不可能有船进来。
几块巨型礁石在月下露出海面,犹如王陵殉葬的人俑,透露y森。
羊常亲自驾着船,在礁石之间徘徊游走,像是庖丁解牛,精确的顺着礁石珊瑚群的缝隙穿插,手艺极为精妙。
到底是翻海神猴,
以他们对大海的了解,就是玉祖仙也得学着。
暴雨初歇,月光空灵,而显得船舷之下的海水极为澄澈。有种玉质的光泽,因船只的前进而缓缓磨碎,旋出一条条涟漪的银链。
龙王滩的水深也就十米,其下多礁石巨岩,鬼斧神工,各具形态。
我用手电照到水中,五彩斑斓的鱼群在珊瑚中游动穿梭,因光而聚,逆水而嬉,顺着月光一圈圈摆舞,时不时跃出海面,恬静的夜柔美如斯。
羊常关了发动机,缓缓的驶入龙王滩深处,在一块较为开阔的水域停稳。
透着月光,就能看到水下巨大的礁石,一栋栋犹如中世纪的城堡,林立于水下。小的仅有桌子尺寸,大的像楼房一样。
古怪嶙峋的礁石露出海面米,将辽阔的海域圈成一个个规则不同的湖泊,星罗棋布。
每个湖泊都倒映着皎洁的明月。站在船上放眼看去,便是数以万计的玉盘闪闪而动,交相辉映,震撼人心。
“下锚,把草船子拿出来。”羊常吩咐了声,石妇人的办事效率很高。
我问达莱:“弄草船干什么,草船借箭?”
“月下空明,采取的珍珠最有灵气。海中不乏大鱼,会攻击人的船只。翻海神猴都用稻草和竹竿做筏,漂在水上,吃水浅,也不容易遭到大鱼的袭击。”达莱解释道。
用草船子下海采珠,是翻海神猴的传统。
稻草用秘药浸泡,不会让大海巨鱼以为是食物。古时珠民下海,常被海洋吞舟之鱼所食,久而久之就有草船子。
郑老大麻利的摆好猪头肉和烧鸡。
海中忌讳见血。他就用船上的食物,供奉洪圣大王,立了牌位,烧了三根大香,嘴里念念有词,大概是祈求平安。
达莱又说:“沿海民众,依海而生。珍珠,是大海的馈
赠。当地人传说极品的珍珠,能引来龙宫的虾兵蟹将,有杀身之祸。所以每次下海采珠,先祭祀海神,希望海神不要怨恨。”
“原来还有这么多规矩。”
我心说这还真是卖饽饽的买切糕,一套又一套,内陆倒斗的,也没这么多程序。
郑老大那边极为殷切,羊常说这片水域容易出珍珠,是整个龙王滩母蚌最多的地方。郑老大和水欢就表示,先下去摸摸,探探路。
羊常也没反对,让人取了猪尿包和竹娄来。
下海采珠的人,腰里需携带黑色粘稠的淤泥。
大海珍珠,二夏一秋才成形,凝练日精月华和海中龙气,有了灵性,从母蚌体内取出会引来各类海族。珠民因此多遭残杀。
在海底取出珍珠后,要立刻用淤泥遮掩,放在竹娄里。
届时,草船子上会系根麻绳,栓在竹娄上。珠民援着麻绳下海,采到珍珠就拉扯麻绳,草船子的人就把麻绳往回拉。
珠民拽着竹娄的麻绳,连人带珍珠回来。
达莱说,以前遇见海水的水匪,强迫人下海。看见竹娄满载珍珠,用铁棍猛击下海采珠人的脑门。
当即脑浆迸散,死在海中,不一会就让鱼虾吃个干净。
平如镜的澄澈海水,其下不知多少藏污纳垢,谁也不知以前发生了何其肮脏的一面!
郑老大和水欢准备了,换了下水的劲装,跳到草船子上,用麻绳拴着竹娄子,准备下水。
“小心点。”我还有些怕,不敢离船舷太近。
毕竟这海和湖,是两码事。光是强劲的风浪时不时扫过来,就让人头晕目眩。
郑老大笑道:“没事,你们年轻人没采过珠,咱们祖祖辈辈就是干这行,几十米的深度,一分钟就游个来回。”
水欢活动了下身子,也没说话,先闷头扎在水中适用。在
水面划拉几下,就鲤鱼打挺,往水底游去。
见状,郑老大不甘示弱,朝我摆了个放心的动作:“瞧瞧,这小子下手快,有我年轻的风范,我也下去了,待会你们负责拉绳子。水里面,竹娄吃力大,还怕你们还拽不动。”
“行,你们当心点就好。”
我应了声,拉着草船子上的麻绳,看着郑老大也没在海里。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消失了。海上风浪不减,明月的光辉也混淆在黑暗中,宁静气氛透着股别样的阴森,压抑得很。
见郑老大两个下海,羊常朝我说:“你盯着海面,要是看见有红色的水漂上来,立刻通知我。”
“水?”我愣了愣。
羊常冷笑:“龙王滩受碣石龙脉所孕,海底延绵何止千里。灵气沉沉,不知生了多少海兽巨蚌。极品珍珠虽然价值连城,却也不是这么好拿的,保不齐没摸到母蚌,就让守护母蚌的虾兵蟹将给宰了。”
我瞪大眼睛:“你这不是找人去趟雷送死吗?”
这就好比下斗。领队的怕有机关,让两个人走前面探路。探路的人踩到机关,肯定死了,后面的人却可以避开活命。
我心里相当不舒服了。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在羊常嘴里,好像还不如两条鱼值钱。
达莱倒是没什么别的意见:“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们可没逼他们下海,能采到极品走盘珠,一颗,就可以让他们这辈子衣食无忧。”
珍珠为天然形成,大部分是椭圆和不规则的棱块。
采到上万颗珍珠,里面也就两三百颗是接近浑圆的外形,可以作为首饰或者项链。
每十万只母蚌,才可能出一枚走盘珠。可想而知,这极品珍珠的价值和稀有,简直可遇不可求。
青八子的态度从始至终就那样,他不会像我,把想的表现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