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庆帝的病情汹汹, 一连数日不见稍减,后宫诸嫔妃忧心忡忡, 但也无可奈何。前朝同样不得喘息,因皇帝提前回朝的余波,西宁叛军气势如虹, 三个月内连克两城, 前线着实吃紧。
值此危难时机,必须有一人代皇帝率百官,作出决断。于是北静郡王连夜召心腹聚谋,与江南甄氏、南安郡王等暗通曲款, 在朝中大肆排挤廉王和辅国公,大有舍我其谁之意。
闻人语见永庆帝病危,东宫位虚,北静王蠢蠢欲动, 也谏言应早作打算,水澜始终不置可否,常去大明宫中探病问药而已。
同时,太医院给永庆帝看脉,只见他两手撒开,口中流沫,便唬的没了主意, 忙跪地向太后说:“皇上这病似有热入血室之状,然又忽冷忽热,如今伴随抽搐气促, 恐怕不好。”
甄妃在旁一听,急得呜呜咽咽将哭起来,太后倒镇定许多,断喝道:“别掉泪珠子,也不嫌晦气!不过一点病痛,皇帝有漫天神佛保佑,自然逢凶化吉。”转头又对太医讲:“不得走漏半点风声,否则哀家拿你们的脑袋到阵前去祭旗。”太医们忙唯诺的答应了。
至此以后,也不知北静王从何风闻秘讯,□□之势愈发毕露。反观廉王,除了前线战事意外,于朝堂之上的外务不甚经心,总有忧虑之色,竟像是事事让与北静王一般,实在出人意表。
闻人语和楚尘暗自焦急,于是掩人耳目往廉王府拜会。是夜,两行灯笼高悬,照得亮如白昼,二人在书房内一见水澜,猛然伏地叩首,满面恳切:“王爷,如今皇帝病重,北静王跃跃欲试,王爷原为太宗嫡子正统,贵重不凡,当此非常之时,恳请王爷有所决断,属下等愿追随左右,在所不辞。”
水澜听了,沉思一会,说道:“你们的意思我明白,只是现在的时机不对。”
闻人语见他不曾动怒,便知有松动之意,又劝:“王爷,非我等耸人听闻,北静王现在大有笼络人心之势,王爷什么都强过他,倘或被捷足先登……”
水澜不等说完,摇了摇头,即打断说:“北静王欲速则不达,现在西宁叛军未平,在这时有大动作必为众矢之的。皇帝只要还在一天,我等做臣子的就不该兴起此念。”
闻人语待要再说,楚尘忙使了个眼色,将水澜的话拿拢了一处,便探他的口气问:“楚尘大胆,是否可以认为,若皇帝遭遇不测,王爷自会有所决断。”
水澜看了他一眼,露出了大有深意的微笑:“楚尘,何必那么聪明。现在举朝上下都在盯着我和北静王,谁都知道皇帝或有闪失,帝位会在两者之间择一。北静王非嫡支,势力薄弱,才急匆匆的连同甄氏,我们却不用这般,一动不如一静。”
二人一听俱颔首不绝,在旁笑答道:“此论极是,我等还是不如王爷看得清。”讲了一回朝上其他事,就各自回去了,暂且不提。
到安寝时论起这番说辞,黛玉正枕在水澜手臂上,听说不觉眉心一跳:“王爷难道也认定了皇上必然药石罔顾?”
水澜摸着她一把拖于外的青丝,摇头道:“也不是。他是我侄儿,我没狠心到非要见他死。只是太医院束手无策,坏就坏在高热反复上,明日太后召我入宫,大约也为了这事。”
黛玉点头不语,忽想起一事来,问水澜说:“太医院既不行,何不问问那西洋药了,我听说有有些洋药十分管用,尤其针对恶症,可谓立竿见影。”
水澜怔了怔,沉吟半晌后方欣然道:“我这是一天尽子的瞎忙,谁知颜如玉就在跟前呢。这是个正经的主意,明日就张皇榜寻西洋教士来看。”
次日,水澜奉了懿旨往寿宁宫中,叔嫂二人隔着帘幕说了一会话,太后一个劲儿的叹气:“论起来,咱们毕竟才是正经的自家人,北静那里到底隔了一层。哀家听闻他近来和甄家走动频繁,哀家是个女人有诸多不便,廉王也该替皇帝多看顾一二。”一提起还卧在龙床上已昏迷了两三日的永庆帝,太后禁不得眼泪直流,又道:“太医院都是一群老废物,皇帝眼见的瘦下去,身上还在发热,试了诸多方法都不见效,可该怎么好。”
水澜趁机回答:“臣有一个主意,皇嫂且听听:现在陛下的病左右不见好,不如张贴个皇榜,不提皇上的病只假说某位王公大臣,悬在城中往来经过的地方,但凡真有了能治陛下的,不可吝惜银子。譬如在城东里的那群西洋传教士,就有不少稀奇古怪的医术,若是靠着太医院几个人轮流看,就一辈子也不一定能得!”
太后听了,诧异道:“洋人的东西,到底可不可靠?”
水澜把黛玉的话悄悄告诉了一遍,沉声道:“臣说句斗胆的话,陛下再这么烧下去,救回来也不见好。陛下金贵之躯,当务之急还是先把热治下去,以后的慢慢理论。”太后心里也惶恐得很,但如今实在束手无策,好歹死马当活马医,只得按方传话出去,如何张贴皇榜等不提。
过了些时,竟有两个洋人揭了帖儿送到宫门前,口称送药来的。宫人急忙跑到里头抢头报,太后听见喜欢的了不得,于是叫人去请廉王来。水澜亲自召见了两个传教士,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故意用洋文冷然道:“那一位要治病的是我国的高管,你们要是敢欺瞒讹诈,先问问脖子上长了几个脑袋?”
两个传教士听他的话头儿硬,擦了满头汗俯身说:“不敢有半句虚言,看帖子上的病症描述,在咱们那里叫‘疟疾’,是一种会传染的可怕的恶症。我们的国家有一种要叫奎宁,吃了保管好,不信可让人来试验。”
水澜又多问了如何服用等,见两人的话条理清晰,眼神亦无所藏掖,即便带着两人入宫,一五一十的回明太后,把个后宫众人乐的合掌念佛。
太后盼得的心盛,忙传人进来到皇帝的床榻前,先放下了明黄纱帐子,让其中一个洋人诊断了一会,确认是疟疾无疑,又找了三个当时在军中一样得了的病患,试了药方给永庆帝服用,果一日好似一日的,渐渐醒来,高烧也退下去,知道饿渴了,众人才放下心。
外臣都在外间听消息,得知永庆帝终于大安,也有真心欢喜不尽的,也有心怀别意把廉王暗骂一顿的,连闻人语和楚尘都不解其意。惟有永庆帝养过了五天之后,身上寒热症状皆平复,一听说是廉王保荐的人献药,由不得感动了心肠,紧握着他的手道:“皇叔,以前接接连连许多事情,千不该万不该都是侄儿错信了人,现如今遇到了危难才看出人心来。”
水澜也不理论,拍了拍他的手背:“当臣子来说,这原是应该的;私心里讲,臣又是陛下的亲人,占哪一端都应当应分。”说毕,复又叹了口气:“那一个要是知好歹,就不该有别的想头才是。”
见永庆帝若有所思,水澜便和他说些没要紧的散话,只把西宁叛军的事单独提出来讲了一讲,永庆帝只说:“侄儿的身体还没大好,但军情刻不容缓,且请皇叔和总理处等人商议着办,凡军事进止,皆须奏报于你,勿庸专擅。”
水澜推让了一回,永庆帝反十分坚持,无法只能接了。至此,永庆帝亲下了手谕,令廉王水澜掌军国大计,诸务莫不总揽,本在观望的官员尽数倒向,北静王那里气得跳脚,又不知其中首尾,不在话下。
那一日又忙到深更夜半,只在书房打了个盹儿,至清早顺脚来到卧室门前,黛玉坐在床上正伸懒腰,香腮红润生晕,水澜看了笑道:“夫人好睡,孤枕也好眠,看来一点都不想我了。”
黛玉一面抬手整理鬓发,一面含笑啐了他一口:“王爷还说呢,人家现在还有正经见到你的日子么?我都听见了,咱们王府里的书房快赶上皇帝的御书房了,成天通宵达旦的,王爷还有半副家当迟早搬进大明宫中去,省得来回跑了。”
水澜走上来,拿手向她的咯吱窝下呵痒,黛玉笑得连忙躲闪不及,喊叫道:“你瞧,可不是被我说中了心里的小九九,真真的恼羞成怒呢!”
闹了一回,黛玉不觉钗褪鬓乱,两人离得又近,水澜一时不耐便欺上身去,魂销鸳帐。一时云收雨歇,黛玉把头埋在枕上,假装痴睡并不起来送他,水澜吻了一吻她的后颈,就笑嘻嘻的去了。
正走到廊上,只见紫鹃迎面走来,手上端了一碗汤药,奇道:“这药给谁吃的,莫非夫人病了么?”紫鹃有些不好意思,低了头答得含含糊糊,满口说是调养身子而已。
水澜心里还自狐疑,但他是何等城府,不露声色的笑说:“本王道是什么,原来就是前日夫人说的药,现在你每天都准时在伺候?”
紫鹃本来有几分怕水澜,不过转念想到黛玉忧心之事,忙陪笑道:“可不是,最近的日子服用刚好。其实王妃私心盼着小世子,就是脸皮薄一直没同王爷说,小郡主当然好,不过若……”
话犹未了,水澜已愣了半天,方想过来,撂下脸来喝斥了一句:“你嘴里胡说八道些什么!什么小世子、小郡主的,以后不许在夫人面前再提!”
说毕,水澜气色大变,拂袖而去。紫鹃一看,登时心下慌了,忙跪下来一叠声的请罪,但那里还看得见人影。
紫鹃一时也无法了,内心百思不得其解,想到:这原是一件喜事,究竟哪一处说错了,惹得王爷发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