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盛年、功勋卓著的廉王突然赐告归林, 对永庆帝和满朝文武来说,均是一个措手不及。
自上皇与当今不睦,廉王向来是当今阵营里的中坚力量,有一段时间更是代理朝务, 有不少上皇老臣都试图弹劾扳倒,却始终没有撼动他的地位, 反而使其弥坚。
听闻私下里也有交好的官员去打听, 廉王不过挥扇笑言:“生贵得适意尔, 焉能羁宦数千里, 困于名禄?”
按照本朝律法, 确实允许官员提前辞官,但一般都是告老还乡或是重病不愈,还从没有过这种情形,特别是几乎位极人臣的高官赐告, 简直闻所未闻。
永庆帝酌量许久,耳边同时有几股不同势力的声音吹来,最后准予了廉王的告假,但天子优赐,保留印绂官位, 仅许归林三月散心也。
旨意传来, 廉王在府中谢恩跪拜,开春乍暖后便携夫人家眷往山明水秀之所行走,一路上吊古寻幽,赏月吟风, 好不自在。
水澜领着黛玉从京城出发,往内陆到处探奇访胜,碰巧在雾灵山游玩时,接到了母舅独孤晔来承德的消息,于是带了黛玉和水晗一块去拜见。
黛玉听说要见独孤晔之前,很是忐忑了一番。贾府中尽管家业庞大,但规矩全随贾母的主张来,入了王府以后更无管束,因此倒是头一回正经的拜会长辈,颇有些“丑媳妇见公婆”的意思。
她原以为像独孤氏这般的累世高官,独孤晔又是其中领衔人物,难免有矜傲端严之相。谁知,在雾灵山下的别庄见到了,才明白那慈眉善目四个字如何写的了。
却说独孤晔一见到黛玉,同样吃惊不小。虽则安澜在书信中早已夸赞得天上有地下无,他平生见惯了出类拔萃的人,倒也没放在心上。
如今一照面,尽管隔得稍远,又垂着脸避讳,仍旧瞧得出是一位灵秀脱俗的女子,不由放了心,转而对水澜笑道:“此行还没入承德,便听你表弟讲安澜辞官归林去了,原是在这里观山逛水来的。”
水澜与独孤晔经年不见,自然十分高兴,不禁眉语目笑道:“舅舅上京来,也不先打发人告诉我一声,好让我置办接风才是,再者,舅舅还没见过我的香芋儿呢。”
说着,让奶妈把水晗抱上来。小丫头并不怕生,两只眼睛黑溜溜的打转,一看到水澜就要索抱,神气万分。她小时候的眉目与黛玉有七八分的相似,如今张开了些,反倒和水澜越来越像,甚为娇俏可爱。
独孤晔端详着她的眉眼许久,脸上忽而浮现惆怅之色,幽幽的叹了口气:“这孩子……模样与你母后真有三分相类。”
水澜垂下眼看了怀中的女儿,嘴角的笑意逐渐泯去:“我只愿她一生平安喜乐,其他别无所求。”
黛玉见气氛一时窒闷,便转过话题说:“不知舅舅这次入京来,可是有何要事?”
独孤晔瞥了水澜一眼,拈须答道:“圣上这次的动作着实大了且孟氏后来居上屡次破格,几位昔日的同僚未免有所不平,也恐被构陷波及,暂作一番安抚。”
黛玉为那一个眼神,便知其中有文章,低了头忙接话:“妾身多嘴,但这事可不是咱们王爷提的,舅舅应当知道,他也不是这样的性子。”
独孤晔听了,笑呵呵的颔首:“我知道必不是安澜的主意。恐怕这次赐告归林,也和这事有关联了?”
水澜的目光落在云蒸霞蔚的雾灵山顶,淡然道:“历来最忌讳功高盖主。当今被上皇压抑得久了,满腔宏图大志要施展,最恨身旁有个指手画脚的。我又不想替他们担那傻缺的骂名,不如远远的走开了,归林隐泉而去,岂不快哉?”
独孤晔听水澜之言颇有道理,况且素知他行为不羁,但历世老练,因笑道:“看来你早知会闹到这步田地,故而及早抽身。”说着,却复又叹息,“只是苦了不少老臣,被折腾得够呛。也有灰心丧气的,借此为由学你一样告老还乡去了。”
原来,自从永庆帝准予了水澜的告假,接连有官员提出告老还乡,永庆帝一开始还乐得顺水推舟,盘算着能培植新的力量,从而巩固皇权。但事实上,突如其来的变化导致的是青黄不接,地方区域甚至出现了骚乱,尽管很快平复,但客观上暴露出了新任官员的资历不足。
至于内阁中,孟氏一家独大,飞扬跋扈,而北静王重礼贤下士,但于庶务上却不甚通晓。两者往往都是夸夸其谈,对民生民情实为一无所知,也从没到地方走动了解过,颁布的政令更啼笑皆非。
时值河南府蝗灾爆发,稼禾灭绝,老百姓损失惨重,引起大规模的饥荒。辅国公居然上疏以德治妖,请永庆帝为万民表率,应当沐浴更衣,斋戒谢罪,从而驱赶蝗虫。
永庆帝虽然不全信,但民间确实有将蝗虫视作神虫的习俗,如果遭逢蝗灾,认为是上天降下的因果,老百姓非但不去驱赶,而且要祭祀恕过。
连北静王都认为可行,于是真的开坛祭祀,请离蝗灾。然而河南府这一年碰巧大旱,蝗灾不仅没有退去,更有愈演愈烈之势,老百姓流离失所,且因为皇帝的谢罪之举,民间逐渐传出了上皇暴毙,当今德行有亏,才招致上天惩罚的流言,使得永庆帝十分苦恼头疼。
最终,消息传到水澜这里,他修书向皇帝延请了三个月的假,亲自到河南虫患最严重的灾区。黛玉对此也赞同,说道:“俗话说民以食为天,蝗灾不除,饥荒难断,才是民不聊生。”
于是跟随到河南府,水澜到了田中一看,那蝗虫可谓遮天蔽日,乌压压的侵没了百余顷良田。河南府的地方官听闻廉王亲自来,自然也陪在身边,不由叹道:“王爷请看,这样的情形已连续一个月,官府的存粮根本不够养活灾民,拨来的救灾粮款也是……哎。”
水澜见他话中无奈,已知下拨的粮款必定短缺,安抚道:“无妨,本王会上疏陛下奏明此事。只不过远水救不了近火,当务之急还是应该灭蝗救灾。”
那官员见坐间还有许多乡亲父老,不便明言,走向水澜耳边说了两句:“王爷不知,这里的百姓很是迷信,决计不肯灭蝗,况且这蝗虫灭之不易,先前我们试过都不甚理想。”
水澜听了,似是不以为意的笑道:“无碍,数年前安徽府蝗灾,本王曾亲身经历过,自有良策。你们将当地的百姓暂且撤离,好好抚恤一回,咱们再来商讨。”
饥荒闹得利害,由官府出面的迁徙阻力倒不是很大,不出几日便安排到邻近去。等空无人烟后,水澜命人在田地中持铁锹挖一长壕丈余长,三四尺深,筑起火堆,蝗虫喜热扑火而来,瞬间烧死泰半,或用石灰水煮之,再行掩埋。
试验了四五个村落以后,水澜上疏永庆帝施行推行,强制地方灭蝗烧杀,如若违抗必严惩不贷。同时监督拨款救灾,保证受灾百姓的饮食生活,从根本上缓解了赤地千里的蝗灾。
过了一个多月,阴雨连绵,蝗虫驱退,河南府的庄稼复生,当地百姓莫不欢天喜地,载歌载舞,水澜也由此得到了一片赞誉之声,声望日隆。
黛玉看在眼里,欲与水澜一般知行合一,便常与众官民妇人交谈,一时体会到民生疾苦,心中更为敬重得意。
永庆帝虽然准了水澜的驱蝗良策,但在蝗灾过后,也没有开口请他回朝,却说辅国公督办有力,赏赐无数,黛玉不由暗自不忿,狠啐了一口:“这没心肝的东西,你之前还那样替他着想,要是没你主张灭蝗,还不知祸害成什么地步。”
水澜正躺在塌上看书,听了夫人的话,越过书页瞧了她两眼,笑道:“夫人何必生气,我那里是替他想,不过看百姓受苦。照辅国公那个意思,皇帝要么是德行有损,要么是有多大味儿才能把蝗虫给招来?亏他那猪头脑子想得出来!”
黛玉听说,不觉笑得两手捧着胸口,唉哟一声说不出话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惹,想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