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庆六年仲夏, 西海沿子烽火四起,廉王所率的汉军距暹罗国百余海里处与敌军短兵相接,战况激烈,且战且退,而后在真蒲附近消逝了踪迹。同时, 据闻主将廉王在海战中不幸负伤,无奈在海上缺医少药,有人说一剂药就死了, 有人说半死不活的吊了一口气, 还有说掉到大洋中去了,实在众说纷纭。
噩耗传来,上皇震怒之下便要拿廉王治罪,就地免了其大将军职务;当今却十分不允许,直言朝上并无人可派,若就此严惩廉王, 恐怕军心不稳,这才暂罢了。
满街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官家中更无人不晓。且说王府刚得了消息,贾府这里就派人过来探听虚实, 王府的人实在气不过, 把地下看热闹的都骂走了,遂紧闭起大门来。
黛玉自听到水澜生死未明的消息,总不言语,只是落泪不干。紫鹃等人都陪在一旁看着, 也不敢出声,心里不免各有所思,便都抽抽搭搭的,王府上下一时愁云惨雾。
直到宫里传信来请,黛玉方收了泪去见了孟嫤妤。两人一照面,孟嫤妤见她弱质纤纤的模样,想要安慰两句却不知怎的出口,半日才道:“王爷的事还没定论,王妃别听了外头的话胡思乱想,横竖还有圣上和本宫在,一切自会有人照应的。”
谁知,黛玉猛地双膝着地,含悲忍泣的磕头道:“求娘娘尽力一试,无论如何劝陛下派兵去接应王爷,就算是……我也要亲眼见了方信。”
孟嫤妤听得心中酸涩,忙让婢女把人扶起来,温声的抚恤说:“王妃放宽心,本宫就算不说,圣上也会竭力施援,哪有看廉王困于西海的道理?”
除了长久的沉默,黛玉便是满面木然,孟嫤妤看了都可怜见的,只得命人好生送出去,又吩咐了一会,叫王府的下人都尽心的照看着。孟嫤妤贴身的女官看这光景,正自不解,因问道:“廉王妃可是哀伤太过了,怎会在娘娘面前提起这个?”
孟嫤妤却一个劲的摇头,深深的叹息了一阵:“你知道什么,她才是个明白人。如今南安郡王和廉王均不好,上皇那边肯定是不会同意再增兵了,她是怕陛下要弃了廉王,借此缓和与上皇的关系,方说的这一番请求。”
黛玉的担忧并非无的放矢。早先得到兵部的军情,永庆帝就命清点兵勇物资,做了增兵救援的打算。还没忙了半日,忠顺王就大摇大摆的进来,宣读了上皇的口谕,不准再往西海派一兵一卒,哪怕连失廉王和南安两位主将,也不可再白白牺牲士兵的性命。
因西海战事不妥,永庆帝心内本来难受,今见忠顺王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往日对上皇有多少怨言,一时间都涌上了嗓子口。于是看见忠顺王出去了,便将龙案上的奏折死命飞出去,砸在侍立的太监跟前,厉声斥道:“都滚出去!”一排内侍均唬得战战兢兢,慌忙退到外边。
倘或无水澜在侧,唯有北静王还可使,但这酸王素昔擅于笼络人心,坐言起行却远不及廉王,故而只可暂用,不能分忧。所以永庆帝思前想后,是日傍晚,亲自上德康宫去向上皇请安,先躬身行了礼,嘴上自怨自错了一番,又道:“儿皇想着不管如何,还是要将皇叔和南安王爷接回来才是,为了西海一战若失掉两位将领,岂不可惜?”
上皇一听,神色立即转为阴沉,啐道:“不成器的东西,你还想祸害多少人去救廉王?派兵一事不必再说了,孤心意已决,万不能把祖宗家业给赔尽了!”
如此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常人尚且接受不了,何况贵为一国君主的永庆帝?只见他睁眼瞧了上皇,忽然直起身来,冷笑道:“父皇说笑了,有江南那一群贪官污吏在,还不知谁真的把祖宗家业给赔尽了,谁要去祸害黎民百姓去了。”
一语未完,上皇顺手抄起案上的纸镇一摔,正碰在永庆帝的左额角上,登时撞得头破血流,肿起一个大包来。见他头上鲜血直流,上皇怔了怔忙要唤人,才发现之前已将内监都调出去了,不过留下父子二人,正要启口传人进来,却听殿上回荡着一阵凄楚的大笑。
“自从水澜成婚以后,你对他越发器重信任,当孤瞎了不成?”上皇见他如此,心里很是忧闷,直说:“你要知道他是谁?他是先王的嫡子!你不设法除掉廉王不算,还这般看重他,封他当将军,让他去治江南的案子,可真是要把孤给气死才好!”
永庆帝死死盯着上皇,咬着牙笑道:“儿皇只知道皇叔虽为先王嫡子,纵使被父皇圈禁八年,依旧谦逊有礼,对国事更是尽心竭力,比忠顺王不知高出多少来。”
“好,好。”上皇已然气的脸孔泛青,唇色发白,声调渐渐拔高,在空荡的殿重愈加阴森:“孤且等着看,你这样相信水澜,日后不会有好结果!”
打听回来的消息总没个确切,王府众人恐黛玉自寻短见,紫鹃和香菱等人均轮番紧紧守着。期间独孤家有女眷来访,多致些安慰之辞,譬如楚尘、闻人等不便登门的外男,也各自遣人问安,贾府内始终没个动静,唯有凤姐让旺儿送个信,叫王妃自己多保重,万事还看在小郡主上。
孟嫤妤或是怕黛玉悲痛多思,于是时常着人请到宫中来小聚,陪她散闷散闷。谁知因为这个,再次无意间遇上宝钗,竟是在通往坤宁宫的回廊下。
二人都是由丫鬟陪伴,碰巧走了个对脸儿,都不由自主地停住了脚步,却都没有先开口。说起来,自上一回又有一年的时间未见了宝钗,从前在大观园中可谓一时瑜亮的双姝,如今一个为廉王妃,一个为北静王妾,金玉一事最终也失之交臂,黛玉心下难免不胜唏嘘。
宝钗先回过神来,矮身行了一礼,谦恭道:“见过王妃。”即使攀附上了北静王,宝钗还是一步皆行差不错,十分谨小慎微。只是比起先前,脸上多了一份意气风发,一双眼甚至悄然的打量了黛玉一番。
黛玉也不理论,因水澜之事,眉目间的一缕清愁始终凝结不散,点点头便要走。就在两人错身时,宝钗却在她跟前停下了,忽的说道:“前儿个听咱们王爷说,西海的战事有些个不好,廉王尚不知死活,真是为妹妹吓出了一身冷汗。”
黛玉听了这话,一口气撞上来,只觉得眼前一晃,身子险些站不住。幸亏春晓一个箭步上来扶住,死命瞪了宝钗一瞪,叱道:“还请奶奶自重!要咱们王妃有个好歹,不知有几条贱命能赔的。”
莺儿见姑娘这么被说,满心委屈和恼怒,就要赶上来回嘴。宝钗横了她一眼,连忙喝住了,只笑着:“这位姑娘说的是,恕妾身该死,犯了王妃的忌讳。”
因见宝钗面上有得意之态,黛玉尽力的把气往下一咽,奚落道:“哪敢呢?姐姐现在正是北静王爷的爱妾,京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都道北静王爱美人,为的爱妾连人命官司都压下去了,姐姐这个妾室做得真比北静王妃还风光了!”
宝钗听她一句话内提了三次妾字,顿时紫胀了面皮,待要发作,又不好怎么样,脸上越下不来,强道:“当初若你肯援手一二,我也不至于做个妾了,现在却说风凉话。”
黛玉并不肯放过,便冷笑了两声,连讥带讽的说:“宝姐姐素有青云志向,当年可不为的这个上京来么?姐姐原是个绝色人物,怎甘心碌碌无为的,何况贾府现在也不中用了,北静王自然更好一些,打量着谁是傻子呢。”
“你——”宝钗没料到她竟这么直白的说了,当着许多人更不好再分辩,一脸狼狈之色,便急回身带着莺儿落荒而逃的去了。。
宝钗前脚一走,黛玉身子一软就蹲倒在地,春晓再三劝慰不止,恨骂道:“这要死的妇人活该打了嘴,咱们王爷吉人自有天相,王妃万要保重。”
一想到水澜和昔日的恩爱时光,黛玉那泪珠儿便一直的滚下来了,拉着手向她说:“我知道你们怕我寻死觅活,但不妨头的,有香芋在我不会做这傻事。万一真是老天不开眼,王爷最放不下的便是我和香芋,我既是他的妻子,岂能叫他担心?”招得春晓也眼泪直流,彼此又劝了一阵。
且说趁着西海吃紧,廉王生死未卜,北静王近来独得了三分王宠。上皇一日不松口,手谕不发出,水澜的生还希冀便少了一分,所以永庆帝无计可施,只得依仗他还有兵权。北静王不比水澜低调内敛,最喜在府邸内招揽海内众名士汇聚,借此机会不仅与朝中新贵交往甚密,连与几个上皇老臣都私相交通,颇为得意扬扬,大有取廉王而代之的态势。
忽一日晌午,门外有宫中的人飞马来报信,黛玉等合家俱不知消息好坏,人心皆是惶惶不定。等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只见春晓和秋晚急忙走至厅上,满面笑容,黛玉一瞧不禁心上狂喜,一颗悬了数月的心方真正的放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的尿性,虐不过一回。。。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