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一昏过去,水澜只觉揪得一痛, 抱着人就策马回府。尽管心急如焚, 还是稳了神细细吩咐下去,分头去张罗。
彼时, 两三个后门口的小子带了李太医进来, 这里的丫头连忙回避了, 黛玉的奶姆王嬷嬷打起了猩红毡帘,惶然的嚷说:“咱们王妃突然晕过去了,太医您赶紧去看看。”
李太医应了一声, 抬脚进了暖阁。暖阁内炭火殷红, 热气熏人, 几个伺候的媳妇放下了大红绣幔,幔下单伸出一只纤纤如玉的手来,一个媳妇忙拿一块绢子给掩上。
李太医目不斜视, 将素手搁在迎枕上, 两根手指搭在绢上诊了一回脉。隔了好一会, 起身到外间见了水澜,先打了千儿, 水澜忙扶住了问:“王妃如何?”
只见那太医拈须沉吟了半晌, 方慢悠悠的说:“给王爷道贺了, 王妃娘娘是有喜了。”
水澜立时怔住了,随即大喜过望的问:“可确切吗?”
李太医与水澜惯来相熟,便向他笑道:“王妃身子骨单薄,时日也尚短, 不过小两个月的样子。再加上跋涉的又疲乏,气血原弱,幸亏发现的早,要是磕了碰了反有意外。”
水澜听了,早就喜的无可不可了,忙又问:“那、那可有动了胎气?王妃可禁得住?还有其他的事要注意?”
见廉王各种谨慎小心显露无疑,李太医暗暗颔首,回说:“我一会儿开一张补气安胎的方子,每日早晚各一剂的吃。除此以外呢,光吃补药也不中用,食疗可比药来的好,劝王妃多动两筷子,比人参还使得呢。”
水澜一边听,一边忙记下,千恩万谢的送人出去。李太医转到班房内坐了,正开药方儿,一个老嬷嬷心急火燎的来了,笑道:“老爷且别去,咱们王爷旁的不论,遇上王妃的事必要啰嗦的,恐怕还放心不下。”
李太医点头不语,心道这廉王爷也有趣,现在就紧张得宝贝儿似的,要孩子生下来了,岂不是比眼珠子还要稀罕了?
说着,拿了药方进去。水澜看毕,果然又问了几句,李太医一一答得详尽了,方让小子送了银子出去,自行料理。
至次日黛玉醒来,阖府上下俱知晓了喜讯,尤其是王嬷嬷等陪嫁来的人,益发的念佛不绝,眉开眼笑。
午后,紫鹃等人正陪坐着,一见她缓缓的睁开眼,即打发人知会王爷,一面拿紫貂皮垫子给她靠着,笑吟吟的问:“姑娘醒了,那儿不舒服,可有什么想吃的?”
黛玉还有些迷迷瞪瞪,但见每个人的脸上皆有喜色,便生疑道:“你们做什么美滋滋的,天上掉烙饼了?”
春晓待要张口,水澜的笑声已从窗外传了进来:“老天爷还真掉了好东西,只是烙饼没的,掉了个秀气的小香芋头!”
说的一屋子人都跟着笑个不住。黛玉原还茫然看着,转念一想小香芋的典故,再加上这个月的庚信不行,又常呕酸,本以为是晕船之故,登时满面通红,呆呆的问:“真,真的是……?”
“那还有错。”丫鬟们识趣的退到一边,水澜坐在炕沿,一手搂着她的肩膀,姿态万分的亲昵:“以后不能淘气了,要当娘的人了。”说着,又指着还平坦的小腹,笑道:“里边儿真结了个香芋果啦。”
不觉拿手盖上小腹,黛玉好像真听到了跳动的声音,先是欢喜不尽,后想起父母亲眷皆殇,自己曾孤单无倚,如今有了血脉相连的孩子,不免又感动的垂泪。
水澜深知其情,温言柔语的劝慰了一番:“大喜日子,好端端的又哭了。现今你流了一滴泪,肚子里的可长不大,要喝一碗汤才补得回来。”说罢,便一叠连声的叫做去。
这里秋晚听见,立刻吩咐厨房里拿一只净母鸡,另外添了人参、兰片、火腿、香菇等东西,上屉蒸烂做一碗清澈透明的汤来。
黛玉拗不过他,晕倒以后气色也确实不佳,只得灌了一碗鸡汤下去,幸而鸡肉煮得滋味鲜嫩,汤头熬得浓郁香醇,也不算难以下咽了。
她本以为吃了这一碗便罢了,谁知后来每天都是两顿的补汤,以至于一看到秋晚端东西,就下意识的舌苔发苦。且不管威吓求饶都不管用,水澜在饮食上极坚持,分毫不肯松口。
黛玉连天的实在吃腻歪,千方百计的缠着他,故作温驯的央求,只求别再让她继续喝一大碗的鸡汤。
谁知,水澜斜睨了她一眼,只见连着一月的进补果有成效,不仅人丰润了一圈,清秀的脸颊白里透粉,更一本正经道:“那换个鸽子汤?”
“……”黛玉气恼的别过头,再不理他了。
那一日午觉刚起,黛玉还歪在榻上,紫鹃将火盆上的铜罩揭起,拈了两块黄熟香放入,方坐在一旁作着针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姑娘那么些时日不在京城,都不知道贾府里又出了匪夷所思的新文哩。”
黛玉一愣,摇了摇头:“什么新文?”贾府中的事情会透出来,黛玉倒也不奇怪。一则是搬嘴闲言的老妈子多,二则紫鹃和园中的丫鬟们原有联系,说来毕竟都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分,一下子都断了干净反显得冷性了。
见四下无人,紫鹃就拉黛玉悄悄说道:“二奶奶那里的事,说来还不是琏二爷惹的事儿。姑娘刚走没多久,宁府的老爷就没了,理个丧倒理出一段孽缘来,瞒着在外头偷娶了珍大奶奶的妹子当外室。这事在服中本不好倡扬,不料这一回二奶奶没吵嚷起来,反将人接管到府上,还引荐给了老太太和太太们,可不是一桩奇事新文么?”恐黛玉不识的尤二姐是何人,一五一十的把其人和行事都告诉了。
黛玉也难免纳罕,想了一想,又笑道:“凤丫头如何这等贤惠起来了?怕是有什么蹊跷,毕竟远水解不了近渴,要赚入府里才好伺机摆弄。”
紫鹃听了连连称是,又说:“姑娘才是个明白人呢。可怜那尤二姐是个实心人,便认做她是个好人,生生的要给磋磨死了。”
“好人?”黛玉却十分不以为然,一径冷笑道:“本有婚约又弃人家贫退婚,是为嫌贫爱富;做姑娘时不干不净,与姐夫外甥儿有首尾,是为寡廉鲜耻;最后一点,你可别当她没野心,恐怕也是听了琏二哥哥的话,想着熬死凤丫头好扶了正。说到底,生得再花容月貌,还是个下作的贱骨头。”
紫鹃本素知凤姐之威,只想着这标致柔弱的二姐必定不敌,却没想到这深一层的原有,便垂了头思量了半日,方点头道:“姑娘说的有理。二奶奶固然太好强不饶人了些,但这尤二姐也不是清清白白的莲花儿,可都是自己作的,还不知道现在如何。”
尽管不曾与二姐蒙面,但黛玉本性高洁,且同为正室之妻,以自己夺人情,也不喜这样的做派:“还是太贪心了。既贪图富贵荣华,宁做鸡头不做凤尾,甘愿为富家之妾侍,又心心念念着登堂入室,名正言顺。你且瞧着吧,求的越多,到时候死得越快,凤丫头如今可不比当初了,有的是好手段用。”
且说荣国府那头,这一日贾琏事毕回来,前得了贾赦恩赏,后又见凤姐不似往日容颜,与二姐一同出来迎接。贾琏虽心有疑惑,但正是意满骄矜之时,那顾得上细想前因后果,只与妻妾一同摆酒接风,共饮享乐。
不过多时,二姐茶饭不进,酸呕不止,请了太医来诊断一回,方知是胎气,更使上下皆喜。凤姐虽一刺未除,说不得还是吞声忍气,每日与贾琏叙了寒温,又常关怀二姐,众人见了无不颂扬,连传到贾琏和邢夫人耳朵里,都夸她改了性子,贤良体贴了十倍。
因二姐不便再服侍,凤姐近来一味只将养身子,止住了下渗血的妇症,于是与贾琏久不近身。如今小半年过去了,又见凤姐总是一副好颜色,比往日更可亲可爱,贾琏早耐不住猴上身,所谓久别胜新婚,真是一对如胶投漆,连日倒有些拆不开。
谁知那么的到了两月,凤姐自个也怀上了。这下可把贾琏得意坏了,真个春风满面,连走路都带风响声儿。府中十停人有□□停都知道了,在背后议论这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琏二爷到底将霸王似的凤姐降服了,一妻一妾都怀了身子,就是男女不可预知。
只不过,要是那尤二姐生了个哥儿,凤姐即使生个儿子,只得占个嫡次子的位份,多少还是抹了面子。贾琏亦为此忧虑,因而对凤姐有十分愧色,比平素殷勤了百倍,也不要旁人假手来伺候,指名了平儿亲自来伏侍才安心。
有孕以后,凤姐仍旧不吵不闹,安静的在院子里养胎,时而起来走动一圈。那二姐的反应却十分大,四肢懒动,气血实亏,吃什么都吐出来,且她月份慢慢的大了,她身边的善姐儿不服管束,不过受了一两次的暗气,便哭着吵着叫贾琏:“二爷可怜可怜我吧,就算我受得,腹中的孩子也禁不起,还是换个人伺候。”
贾琏的耳朵跟棉花似的软,听她又哭又闹,即刻将善姐儿撵了出去,更换了两名婢女进来。谁知才过了一个月,就那么接连换了两三拨的人,孕中的女人本易暴躁多想,不是嫌手脚粗笨,就是嫌饭菜不和胃口,最后园中的丫头没一个肯来。
凤姐自然看在眼里,不过装聋作哑,继续好生保养。贾琏外有庶务繁琐,内有见天的哭天抹泪儿,难免生了厌烦之意,在二姐身上之心也渐渐淡了,反还常在凤姐屋里坐坐,嘘寒问暖几句,躲个清净。
且说这一天,贾琏正陪着凤姐晒太阳,路过尤二姐窗下,听她又在房里哭泣,连饭也不吃,不由皱眉道:“一样怀个孩子,怎么你就那么省心,她就整日里的哭,又不是死了人了!”
凤姐只装不敢出声儿,忙掩住了他的口:“妹妹是个雪花肚肠的人,怀了孕一时生气都是常有的。她既不合意使的丫环,依我说,只得辛苦些平儿,宁愿少来我房里,倒先照顾妹妹要紧。我瞧她连日的吃不下饭,人都渐次的黄瘦下去,再这么着神仙都难医,还是赶紧想辙。”
贾琏听了,忙攥着她的手,叹道:“往日竟是我错待你了。你有这份心,比我还强了十倍,以前咱们磕磕绊绊的多,说来全是我的不是。以后只和二奶奶一心一计的过,再不干那些混账糊涂事了。”
凤姐见了他这般,也不免滴下泪来,口内全是自怨自错:“怨不得二爷。我吃亏抓尖要强,惹人怨,醋你和你赌气……都怪对你的心太痴了。”
这几句话说的情真意切,贾琏就算一颗石头心也给泡软了,况且他与凤姐本有自小所处的情分,便把往日的无限恩爱全勾出来了,握着一双滑嫩的手,郑重其事道:“我知道你对我的一片心,只不提这茬了,你看我行动便是。至于平儿之事,就这么定了,委屈到二姐生产就算完了。”
凤姐又要笑,又忍着笑,最后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她原本就生得艳若春桃,此时展颜一笑更添了十分俏丽,早将贾琏迷得五魂三道,那里还看得见背后的平儿恨恼的神情。
预知凤姐如何一箭双雕,且看下回分解。
作者有话要说: 话说真的十分的不喜欢尤二尤三。。。连一点怜惜都提不起来,所谓自作孽不可活。
明天作者君去重庆出差,可能要请一天假,后面会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