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生孩子, 坐月子才是最让女人崩溃的事情,对于尹桑来说, 一个月不洗头简直要命, 还要应付前来探望的近邻远亲,相识的不相识的, 聊着聊着总能聊到认干儿子上来, 真是尴尬得紧。
尹桑没有哪一年如此地盼望元旦的来临, 那意味着她的月子坐完了,她要解放了!而沈家在操办孩子的满月酒, 因着沈建斌的关系, 不能大肆宴请, 沈母打算就在家里请些至亲好友来参加。
在上班族的敲锣打鼓声中,元旦假期终于来临, 沈家也张罗起了宴席。
尹桑一大早就起来, 沈峯说要带她出去洗头,她摆摆手拒绝,她才不乐意别人看到她油田一般的头, 决定自己动手。可站在浴室里她后悔了,她已经往头上抹了大概三次洗发水, 没搓一下泡泡就没了, 这可脏成什么样?
她有些怀疑,老祖宗这到底是懒啊还是懒啊!
颓废地放了一缸水,跳进去泡着,脑袋枕在浴缸边哀叹, 手太酸了决定放弃。
浴室的门被打开,沈峯着装整齐,提着个小凳子就进来了,顺手拎上她的洗发水瓶子,坐在了浴缸边。
“你干嘛?”一脸警惕。
“给你洗头。”
“噢。”
“你好像很失望?”
尹桑把头往外伸了点,丝毫不客气,“没有的事!”
“还是说,你想做点别的什么?”
“流氓。”
“娃都大了,还指控这个是不是晚了些?”
尹桑感觉他的手指在她头皮上摩擦,触感舒服,懒得再斗嘴,闭着眼睛享受他的服务。
下午两人下楼的时候,楼下已经是不一样的光景了,大白天的,灯全开着,客厅茶几上摆满了礼品盒子,瓜果零食,大人们喝茶聊天,小孩遍地撒欢,角落里还支着个三脚架,一个摄影师模样的人正在调试机器。
尹桑一走近,阿姨把小豆泡抱给她,她小心翼翼地接过,小家伙这会儿醒着,提溜着大眼睛,吐着小舌头看着妈妈。
老爷子给小家伙取单名一个“湛”字,说是请人算过了,命里缺水,“湛”字寓意深而清澈,希望他能够成长成知世故而不世故的男子汉,把心思和城府用在正道上。老人家可谓是用心良苦。沈峯也觉得好,尹桑觉得,他们俩都是单名,宝宝还是单名,看着一家子怪冷硬的,于是对沈母软磨硬泡,定下了“小豆泡”这么一个昵称。
沈峯任由她,只是提醒:“以后他要是因为这个名字找不着媳妇你可有的受。”
“如果女孩那么肤浅,那我也是不能让进门的。”
“你让儿子怎么跟人解释,自己和家里的猫一个辈分?”
“我儿子会找不着媳妇吗?”
“你说呢?”
“你儿子会找不着媳妇吗?”
“不会。”
“”
老爷子从房里出来,满月宴就开席了。小姑姑都说,老爷子都多久没这么笑过了。老爷子举杯,“我老沈家有福啊,我有生之年,四世同堂!”
小姑姑:“哥哥嫂嫂还年轻,爸您也还健硕,小湛湛能到我们沈家来,也是他的福气啊。”
众人:“是啊是啊。”
老爷子:“从小到大啊,就你说话我最爱听哈哈。”
“哈哈哈。”
满堂欢喜,小豆泡也不闹,安安静静地躺在后边的婴儿床里,尹桑时不时地伸手去摇一摇他,偶尔还碰到沈峯的手,默契让两人相视一笑。
家里的满月宴过了,沈峯和尹桑就搬去新家。新家位于四环外的一个公园别墅区,现成装好的房子,通风快一年了,空气质量测试优良,一家人才搬进去。
这下就轮到沈峯的狐朋狗友们来访了,为了中和男女比例,尹桑也邀请自己的朋友前来。她掰着手指头数,就是把米瑞和店里的女孩儿都请来,人数也够不着沈峯那边男士的一半,她感慨:沈交际花的人缘她是无法比拟的了。
最后,尹桑把老家的姑娘也给请来了,荣芬在在广州打工,接到消息请了假,带上几个姐妹风风火火就往北京赶。
哎,算算,在北京快十年了,还不及在寨子里一年处的朋友多。
最后差一个,尹桑思来想去找不到,就只能告诉沈峯:“咱们不是开相亲趴的,差就差吧!”
沈峯无所谓:“当初你说非要人数一样的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都随你。”
尹桑瘪瘪嘴,心里把他这个问题过了一遍,对啊,为什么?
她潜意识里,对于“朋友”的这个问题,其实还是颇为介意啊。
筹备party的最后一天,尹桑收到一个微信添加好友的提醒,意外的是,对方是吕落,她想了想还是同意。
“听说你在开party,我冒昧地问一句,方不方便我去?”
过了两分钟尹桑还没有回答,她又接:“我有一些话想要当面跟你说。”
“好。”
“地址我发给你,明天下午四点。”
第二天起来,天阴沉沉的,尹桑想天公真是不作美,她这辈子第一次开party就碰到阴天,于是整个人心情都比较down,闷闷地起床,闷闷地刷牙,闷闷地给小豆泡喂奶。
她现在什么心事都表现在脸上,沈峯一眼就看穿了,心想这傻妞,宅久了都忘了有天气预报这种东西。
今天北京城区将迎来迟迟未到的初雪。
收拾打扮好,给小豆泡也穿上了帅气的衣裳,两人在客厅等着客人们的到来。
宋雨菲和邵锦骁是最先到的。
邵锦骁:“峯子,你居然在你家里头种了一棵树,真是疯了。”
宋雨菲:“比你停一辆跑车要有内涵多了。”
邵锦骁:“这么高,它要是再长你家不会就被顶翻了吧?”
宋雨菲:“说话就说话,不要在宝宝面前开车。”
邵锦骁:“??????”
这对活宝一来,家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好友们一个接一个地来了。沈峯让阿姨拿了块签名版出来,左边是他的好友,右边是尹桑的好友,每个人都要写祝福,还要留身份证号,以后留着给小豆泡,逢年过节对着名单挨个去讨红包。
众人都声讨沈峯奸商一个,但还是不吝文笔,每个人都写了好些祝福的话语,留下了大名,甚至还有地址。
逗逗孩子,笑笑闹闹,等来了几个穿着呕欠的姑娘。
尹桑迎到门前,“北京大冷的天,你们还穿成这样过来,快进来暖暖。”
荣芬笑道:“你当我们从南方这样来的啊?到酒店换上的,沈老板派人接我们来的,也就走了你家花园的几步路。”
大家围着荣芬几个,赞叹着她们的服饰,荣芬说,她可是拿了更好看的衣服来的,说着把带来的两个小箱子打开。
尹桑捂着嘴,惊讶地看着熟悉的绣工。
荣芬:“这是阿桑一针一线亲手绣的,我们苗族的姑娘啊,这辈子一定要穿着自己缝制的嫁衣,嫁给心爱的男人。”
尹桑:“怎么这么快就做好了?”
她绣好块布,家里没有工具和多余的布料,前些日子寄回去让工作室整合完整,再寄回来给她,一般情况下,都要等上一个月的。
沈峯到她跟前:“还快吗,我都等了这么多年了。”
“这太漂亮了,桑桑你快穿上让我们过过眼。”
尹桑拿上衣服和银冠,到楼上去换,荣芬跟着给她整理。
沈峯:“年节我们会在尹桑的老家办婚礼,到时候我就按照签名版上的身份证号给大家买机票,不去的人可要提前说。”
“去去去!这怎么能不去,我还没见过少数民族怎么结婚呢!”
“这可比婚纱要精致多了。”
“你懂什么,这穿的是艺术。”
“我头一回觉得红配绿的颜色那么好看啊,果然这些东西是不能光从电视上看的,实物的美镜头根本拍不出来。”
“一针一线,这真是震撼,这得多少万针啊?”
“你们喜欢的话可以上沈峯的网站上去买啊,土豪们,定制都行!”
“这波广告666”
众人正谈论着,尹桑从楼上下来了。
银饰很沉,她搭着扶梯慢慢往下走,飞凤摇曳,流苏摆动,胸前繁复的银饰在水晶灯下折射着莹润的光泽,映照她白皙的脸蛋,红润的嘴唇。
高腰的百鸟群让人看起来姿态万千,走动间似百鸟环绕
客厅里没人说话,尹桑走到半,狐疑地看了荣芬一眼,“我的帽子没歪吧?”
荣芬笑起来:“没有,是美呆了!”
沈峯走上楼去,接过她的手,众人恍然,纷纷拿出手机拍照。
这时外头又来了客人,门一打开,阿姨惊喜道:“下雪了!”
踏着风雪来的,是吕落,还有邵均。
邵均:“不好意思来晚了,诶,这是穿上了民族服装啊?”
“你可一来就有眼福了,”有人调侃,“赶紧在板子上签名给红包!否则谢绝围观!”
邵均一愣,笑起来,和吕落一前一后地签名,看看小豆泡。
在吕落逗小豆泡的时候,小豆泡忽然就哭起来,吕落的笑容顿住,扶着心口呆呆看着小豆泡,“他大概不喜欢我。”
她声音有点低,尹桑看她的样子,有些奇怪,却不多言,阿姨笑说:“小宝宝困了,就会哭,很正常的,您别多想。”
阿姨把小豆泡抱走了,哄他睡觉。客厅里一时安静下来。
这时候宋雨菲建议:“下雪了,咱们去花园拍拍照吧!”
尹桑被推搡着往前走,于是她穿着百鸟群,沈峯穿着西装,两人在雪地里,被几十个手机啪啪啪一顿拍,堪比发布会。
沈峯搓搓尹桑的手,“出来这么一会儿手都僵了,看来之前调理没到位。”
“我这不是穿得少么,不碍事的。”
“刚出月子,不能马虎,”沈峯说完,对众人摆摆手,“不拍了不拍了,我媳妇模特费很贵的,赶紧回屋该吃吃该喝喝!”
众人又一窝往屋里走,他们走在最后,尹桑看着他的侧脸,忽然拉了拉他的手,踮起脚在他脸颊落下一吻。
还没离开的宋雨菲成功拍下这一幕,满意地看了看,觉得连修图都不需要,雪地是天然的反光板,她想都不想就发了微博:“嫁给爱情的样子。”
吃过晚饭,又请了乐队来助兴,好友们纷纷献唱,闹成一团,小豆泡时不时的哭声变成众人安静下来的节奏点。
该是小豆泡喂奶准备睡觉的时候了,尹桑抱着他上楼,她一直坚持母乳喂养,有时候乳/房涨得生疼,小豆泡使起劲来她就呲牙咧嘴的,忍着不敢叫出来,怕吓着他。
这时候沈峯就上来拍豆泡的小屁/股,他果然就放松了些。沈峯道:“就不能惯着他,他是男孩子!”
尹桑看他那副严父的模样就爱笑,他就凑过来吻她,堵她的口。
“你注意家教,在孩子面前像话吗?”
“从小就要教育他怎么疼爱另一半,是非常必要的。”
“别扯皮了,下去招待客人。”
沈峯走了,没一会儿有人敲门,阿姨过去看,尹桑听见了吕落的声音。
“进来吧。”
吕落慢慢走进来,房里为了顾及豆泡,光线黯淡,尹桑也不避讳她,抱着都跑正在喂奶,她身上宽大的衣服罩着,显得柔善温和。
尹桑见她的眼神,笑道:“你看起来对我现在的样子很惊讶?”
“是啊,”吕落找了个地方坐,“或许当了母亲人就会变得温柔吧。”
“那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实话说,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要把一些话对你说,这样或许我才可以真的放下。”
“我就是嫉妒你的样子,你风风火火,又冷冷清清,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你似乎没有在意的东西,这让你看起来百毒不侵。即便是我知道你是沈峯的妻子,也从来不愿意去想,他是爱你的,在我自己构筑的你的形象里,你是不受人待见的,构筑到最后我自己都相信了,你就是这样的,所以你的每一个成功都让我觉得不可思议,甚至有些崩溃,为什么比你好那么多的就不行?”
她叹了口气,“我来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想要告诉你,嘉年华那天,我的粉丝去你那里闹事,那件事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尹桑说。
吕落没有那么蠢,会找一个和自己关系这么近的人去做这样的事情,“你的粉丝只是太爱你了。”
“她们爱的不是我,是我构筑的那个吕落。”
尹桑一怔,小豆泡已经放开她,闭着眼慢慢睡去。她小心地把豆泡放到婴儿床上,示意吕落到隔壁去谈。
隔壁屋子里坐着邵均,他说他在等沈峯,尹桑便提议换个地方,吕落说:“不用。”
尹桑微讶,吕落说:“苏均现在是我的心理医生,他知道我的全部。”
心理医生?
三人喝茶聊着,有邵均在场,吕落也毫不避讳,“其实我知道我心理有问题,有的时候我对着我家的狗说一天的话,但是到了人前,我却总是要思考很久,才决定自己下一句话该说什么,怎么样说才符合我给大家的印象。”
“这”尹桑狐疑。
邵均说:“没错,她与你,有些相似。”
那么吕落,也曾有过不为人知的过去,尹桑想到了她消失的那两年时间。或许她的故事,就与那些日子有关,但尹桑没有再问。
“我在你面前,常常被你气得炸毛,也不管什么文良淑德的人设,曾经对着你说了许多难听的话。在苏均的引导下,我发现,我在你这里,展现了真正的我”吕落笑了笑,“很讽刺,也很不可思议,但事实就是这样,或许我们之间,就是这样的孽缘。”
尹桑一时语塞,对于面前这个女人,现在说白了,她们是同病相怜,但她不是那种能够很快忘掉纠葛的人,所以也说不出什么我原谅你,没关系之类的话,她只能沉默。
吕落说:“我发现苏均说的对,我说明白之后,现在确实轻松许多,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来找你?”
尹桑耸耸肩:“只要不嫌弃我时不时要喂奶换尿布,随时都行。”
吕落:“谢谢。”
尹桑站起身,“嗯实话说,不是因为你,目前为止你并不算我的朋友,当然,以后难说。你们先聊,我作为主人,消失太久不大好。”
邵均说:“明白,谢谢朋友。”
尹桑点点头。
晚上十点一群人才离去,尹桑累坏了,摊在沙发上喝酸奶。沈峯对着板子仔细在看,尹桑纳闷:“你明天让小林抄下来不就好了?”
沈峯手指贴上唇,作出一个闭嘴的动作,眼神自上而下,伴随这点头的动作,好像在数什么。
然后他笑起来,看向尹桑:“你看吧,列在你好友这边的,是26个人,我这边是22个,你狐朋狗友可比我多。”
“咦?”
“你忘了,有不少人是共同好友,但是选择了写在你那边,你说,你这算不算逆袭?”
尹桑看着他凑近的表情恭维的俊脸,捧着他拉下来,吧唧一口:“谢谢老公!”
她能不知道他打的什么注意么,看那板子上,跟小时候男女同桌画三八线似的,他三她八,傻子都知道要往哪里写吧。
为了讨好她,可真是用心良苦呢!
“那嫁给我?”
“不是嫁了嘛!”
“再嫁一次?”
“嗯好吧好吧。”
大年初六,两人的婚礼在寨子里举行。
“阿桑,起来打扮了。”凌晨三点,以宋雨菲和荣芬为首的伴娘团就来敲尹桑的门。
荣芬架起尹桑到梳妆台前,“你自己化,肯定比我们画得好。”
姑婆端了银盆来,尹桑洗了把脸,开始往脸上拍东西。
房间里乱作一团,姑婆们在整理她的百鸟衣,阿嬷在找所有的银饰,达配们都围在她身边,看她化妆,还叽叽喳喳地议论。
“没想到可以看到阿桑在我们这结婚。”
“阿桑阿,那时你们在北京,请了多少人阿?”
“嫁给沈老板那样的人,这辈子睡觉都要笑醒了吧。”
“阿桑不管穿汉人的婚纱,还是穿嘎几希,都是最好看的新娘吧。”
“比电视里的人好看!”
她耳边听着人声、银器碰撞的声音,梳头的动作都慢了下来。镜子里她还素面朝天,脸色红润,夜里小豆泡很闹,她熬了夜眼睛有些无神。
她不曾想过有一天,“婚礼”这个词,属于她。
她动作太慢,一直被催着。化好妆,自己不是很满意,姐妹们却欣赏得不行,赶紧叫阿嬷上来给尹桑穿嘎几希。
姑婆端着折叠好的嘎几希,阿嬷拿起最上头的小肚兜,到尹桑跟前的时候,已经有些哽咽,“我还能给我的阿桑,真的穿一次。”
说着,老人家眼泪就淌上了脸颊。
尹桑看着她的眼泪,流入皮肤的沟壑里。
每一步,阿嬷都穿得仔仔细细,最后给她插上飞凤的时候,端详了许久。
“咪洛?”尹桑喊她。
阿嬷回神,“嫁了人,就和郎仔好好过日子,日头总会越来越红火,知道了吗?”
尹桑点着头,握着她的手,“会的咪洛。”
达配扶她在床上坐好了,警告说:“人要来抢亲了,不许心软,我们给你守着!”
“对,不许说话,不许喊。”
“该打还得打,是大老板也不例外!”
“你还说呢荣芬,我还怕你下不去手你昨天还说沈老板细皮嫩肉的。”
宋雨菲:“平时哪里敢打沈老板,我看他一定很壮实,天啊想想就兴奋!”
满室皆笑。这时候楼下传来鞭炮声,都静了。
“来了来了,扫把呢,加长了吗!”
“好了好了都准备好了。”
楼下脚步声急促,木楼被踩得咯噔咯噔响,伴着楼下不绝于耳的鞭炮声,达亨的吆喝声,声势浩大。
尹桑在掐指头算,距离他们领证,已经过去三年,他们已经有了孩子,这个婚礼,姗姗来迟。酸涩感蔓延到腹腔,她终于承认,自己在意这个虚无的形式。
没有,不觉得有异,有,便从内心里感觉欢喜。
外头有达亨开始唱歌,替沈峯叫门,歌词大意无非,他们走了漫长的路,来到新娘房前,请达配行行好,让他们能顺利迎娶新娘。
荣芬带头,回嗓,“我们姑娘,貌美如花,青春年华,当珍之重之,要让你们以后记得,今日迎娶受的苦难。”
对一回合的歌,男方就得往门缝下塞一个红包,下一个的数额得比前一个大。
一边塞红包还得一边喝酒,来抢亲的达亨,都得是酒量好的。
对面接歌时荣芬打开红包,摸了摸,“好厚,姐妹们,多吼两嗓子!”
“阿桑,这都你的钱,心疼不?”
尹桑瞥一眼,笑笑说:“多唱点,回头五五分!”
大伙都笑,姑婆也上来凑热闹,给姑娘们出主意,讲歌词。
一来二去,外头果然顿了,一时间没人对得上,着急啊,邵锦骁说:“这么多事儿呢,还不赶紧塞红包!”
急切的声音逗得门背后的姐妹笑得合不拢嘴,姑婆在和阿嬷说:“你们城里人太有意思了。”
荣芬喊:“只塞红包不对歌不行的咧!”
吵嚷声里,有人说:“沈老板,你吼两嗓!”
尹桑扑哧一笑,难不成让他唱山歌?想不出来那效果。
想着,她有些期待,他是穿西装呢,还是穿着嘎几希呢?达亨的飞角帽,扣在他脑袋上不知道是什么效果。
外头沈峯清了清嗓子。
咦?要唱?
都静了半分。门后的达配,都把耳朵贴上去了,恨不得就开门来听。尹桑也竖起耳朵。
“桑桑。”
一声呼唤,他没唱,也没吆喝,声音不大,声线较平日,高了些,末尾有颤。
“桑桑你听得见?”声线温柔。
房里,荣芬趴在门背,嘤嘤出声,“不行了,阿桑你不能说话,忍住了啊虽然我快忍不住了。”
“要化了。”有达配说。
“我来接你回家,跟我走。”
在新娘子门口,表白的,多的是海誓山盟,或是甜言蜜语,他这样对暗号似的,没见过。
大伙都还等着他再多说些,他冲后边的小林使了个眼色,小林赶忙上来,继续塞红包,没一会儿门缝下边都被填满了。
达亨又唱起歌来,祈求达配开个门缝。
荣芬开了个门缝,唱道:“要小心,今日你等来抢亲,背过身去就打得轻点。”
一见门缝开了,门外一众后生蜂涌往门口挤。从门缝里扔出熟鸡蛋、糍粑丁还有花生,后生门就在“枪林弹雨”中推开门冲了进去。
尹桑感觉被几个达亨架住了胳膊,刚被抬起来,又被拦腰抱起,场面太乱她看不清脸,从气息判断,是沈峯。
荣芬几人拿着扫帚在背后追打,那刷刷声落在沈峯背后,他低着头,像是捂着她,她的银冠太沉,险些就掉了,他腾一只手护住,又险些踉跄,索性停下来,让她先整理。这一慢下来,后背又被扫帚打了几下。
慌慌张张,匆匆忙忙,热热闹闹。
等被抱到堂屋,就算是完成了抢亲。达亨达配们配合默契,围在一旁笑呵呵看对方有没有真的被打到。刚才砸的鸡蛋和花生,也都被捡起来吃,分发给等候在堂屋的长辈晚辈,共享喜事。
城里来的伙伴,也穿着他们的民族服装,看着别人怎么做自己就怎么做,入乡随俗乐乐呵呵。
沈峯把尹桑放下来,她才看清了他。他今日穿上了嘎几希,暗红色的披肩绣了金丝的龙文,头顶是飞角帽,脚上是布鞋。
帽子下,他的剑眉微挑,凑近了问她,“好看吗?”
宽脚裤都让他穿出了气势来,尹桑想,不知道让他给她的工作室做模特他可愿意。
她说:“四不像。”
沈峯没在意她的说法,显然对自己的扮相信心十足,他接过阿嬷递过来的香,鞠躬拜了三下,亲自插上,阿嬷牵着尹桑的手,带着她出门。
沈峯在门口接过尹桑的手,和阿嬷告别。
楼下,是两排聘礼和嫁妆。几十框红鸡蛋几十框糯米,后头还有几十担牛羊猪肉,几十担糍粑五颜六色,担担绑着红绳。
天已蒙蒙亮,一眼望去,这些箩筐从尹桑家里排到了芦笙坪。山路蜿蜒,迷蒙雾气里,染了一片红,一派喜庆。
沈峯牵着她走在前面,身后是迎亲的达亨和送亲的达配。
按理该送到新郎家里,郎仔在外地,就只能在村里遛一圈。
村上每家每户都挂上了红绳,过一路放一次鞭炮,鞭炮声就没停过,芦笙坪的烟火也没停过。大白天看不了,只听得声音,阵仗管够。
小村子平日里,哪家家里头杀了只鸡都能知晓,他这又是杀猪宰羊又是挂绳的,怕是十里八乡都要来围观了。
芦笙坪下,已经摆了好几十桌,边上就是大锅灶台,师傅正在煮着,村里老少都在,一片忙碌。小林拿了端盘上来,沈峯接过。
端盘里放满了花生瓜子、上头铺喜糖还有烟。
尹桑挑眉,这个都知道?
沈峯拉上她,到正在忙活的师傅、村妇面前,挨个请,“辛苦了有劳了谢谢”
在村子里,一家的喜事,就是全村人的喜事,大伙会放下手头所有的农事,去帮忙,从食材采购到下厨,再到最后摆上桌,都亲力亲为,不似城市里,到饭店去。他们既是宾客,又是主家,不需计划,分工明确。
主人家就要戴上喜糖,挨个去感谢。
尹桑见过沈峯太多样子。穿着西装带点禁欲的模样、人群簇拥时气场全开的模样、在床上放松下来慵懒的模样、抄家训时不耐又痞子的模样
无论是哪个沈峯,都是让人有些犯怵的。
眼前,他端着盘,因为身高差距大,答谢时总是要弯腰,低声说谢谢,声线温和。
尹桑觉得,他那从帽子里蹦出来的头发,大概都比平时要软些。
年轻些的,操着蹩脚的普通话跟沈峯说话。
“可真高啊。”
“来我们这里,感觉好吗?”
“东西好吃吗?”
“酒好喝吧,在外面喝不到吧哈哈哈。”
沈峯点头如捣蒜,他只要是想给对方好印象,便会让人如沐春风。一圈下来,估计快把全村人都收买了。
有不会说普通话的老人,也来拉尹桑袖子。
“这个郎仔可以啊,这么高,这么俊!”
“阿桑好福气啊。”
“好舍得咧,早上我家阿灵去守门,拿了一千块红包!”
“哟,城市里来的郎仔大方咧!”
尹桑笑呵呵地,不知道回什么好。
可以说,从起床到现在的几个小时里,她一直是有些懵的。
阿嬷们也不是要她的回应,只是聚在一起感叹,又仰头看着沈峯,直笑。沈峯也不知道她们说什么,也笑。
尹桑转头看他,睨一眼,“跟傻子似的。”
沈峯毫不在意,“傻人是不是都会有傻福?”
“”
谢过一圈,本是要等宾客来,他们迎接的,但尹桑家里只有阿嬷,平日里也没有交往别的村子的人,便免了这个环节。
这之后,新娘子就能卸下沉重的盛装,换上轻便的衣服入桌一起吃饭喝酒了。尹桑正要回家里去,沈峯拉住她,“再辛苦一下,客人要来。”
“哪有什么客人?”
“一会儿就到,累了?”他过来提着她的银冠,“我给你减点儿重。”
她拍他的手,“不至于。”
“写书也是容易脊椎有毛病,六本书写下来你脊椎还不错?”他仍旧提着她的银冠,漫不经心说。
“劳逸结合,又不指着这个养活自己。”尹桑也随口答。
这时候阿嬷跑过来,急急忙忙的模样,拉两人,“阿桑你怎么还在这里阿,去接贵客!”
“贵客?”
“都到村口了呀,快点呀。”
沈峯拉上她,“再辛苦一下。”他想,老爷子应该很想看尹桑穿上苗族的嫁衣。
村口停着一辆保姆车,车边摆着大大小小的箩筐,几个人正在往里头倒糯米,再在糯米上围圈摆上现金,红彤彤的人民币蔚为壮观。
这是山里人的礼,是贫是富都表现在礼金上。直接,心意也贵重。
尹桑眼尖,首先看见了副官,她一愣,转头去看沈峯,他微笑点头,“老爷子非要来,拦不住。”
尹桑几乎是小跑过去。
老爷子从保姆车上下来,大概是长途颠簸,他显得有些憔悴,眼神却在看见尹桑的一刻,亮起来。
他拄着拐杖,弯腰歪着脑袋看尹桑,她的流苏帽沿,挡了眼睛。
“诶哟,哪家的媳妇这么好看啊?”
尹桑鼻头的酸涩一下子就咽下去,破涕为笑,“爷爷你身体不好,还折腾,想看我,我回去就是了。”
“那可不一样,回去我能看见这么漂亮的新娘子?”又看到尹桑身后的沈峯,“还有这么帅气的龟孙子?”
“这大概是沈峯这小子,最帅的一天了。”他说。
满场笑声,跟着一起来接的村民,围在边上谈论着,有人认出了老爷子,是在新闻联播上见过的,气氛又闹了一阵。
老爷子见着了阿嬷,阿嬷普通话说不明白,见了老爷子也紧张,两个老人面对面,也不知道说什么,就只是笑,一切都尽在不言中。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村里走。
后头的达亨帮忙把箩筐都挑到家里去。
一排的箩筐,又掀起了一翻议论声。这下子,尹桑嫁了个了不得的老公,这件事大概要传个十里八乡的了。
尹桑碰了碰沈峯,“你直接给我账户打钱,我应该会更高兴。”
沈峯挑眉,“你怎么知道我没打?”
“噢?多少?”
沈峯咬她耳朵,“全部家当,沈太太,以后可真的要手下留情了,如果你赶我,我可真的要露宿街头的。”
尹桑低头走着,感受着沈峯手心的温度,弯了弯唇角,“非奸即盗。”
“是,首先,要盗太太的美色。”
尹桑抬起头,微笑说:“你不是挺了解苗家婚俗么?”
“嗯?”隐约感觉不对劲。
“新婚三晚不同宿!”尹桑说完,挤到前边,老爷子和阿嬷中间去了。
沈峯:“”
晚上芦笙坪架起了舞台,沈峯请了村里的芦笙队来表演,还请了歌手李佳融来助兴,最后荣彩也来了,乡亲们知道都是苗家走出去的明星,兴奋得不行,口口相传之下,当晚果真十里八乡的都聚在村里看演出。
李佳融演唱时,下来拉尹桑上去。
“我?我不行的。”
自娱自乐还可以,和歌唱家一起唱?
最后她还是被推搡着上了舞台,芦笙乐气,李佳融冲她笑了笑,“你的古歌很好听,我特意学了,一起唱!”
尹桑点点头,开口赢得满堂喝彩,而宋雨菲正在做微博直播。
“啊啊啊啊啊啊我们的失踪人口桑桑!”
“主播好漂亮!”
“主播的设备好垃圾,我要看我桑的正脸特写啊啊啊!”
“我要看小豆泡啊啊啊!”
唱到半,沈峯上台,接手了李佳融手里的话筒,接着内容唱了下去
尹桑不由地笑场了,虽然说他唱功不错,但是咬字仍旧不敢恭维,台下观众报以善意的笑,又鼓掌给这位外来郎仔鼓励。
一曲毕,沈峯用苗语说道:“谢谢,谢谢乡亲们,谢谢这个地方,养出我美丽的妻子,谢谢你们把她交给我,以后我沈峯就是这里的人了!”
又是一阵掌声,城里来的虽然听不懂,也跟着起哄,一声声“呀呼”的吆喝,喊得比达亨还响亮。
弹幕里也是热闹非凡:
“这就是嫁给爱情的样子啊。”
“这对cp我粉了啊啊啊,学少数民族语言超难的啊啊。”
“脑部几十万字小说了别说了我要去晋江开坑了。”
“没有人记得淘宝爆款的传说了吗?”
“前面的是不是没看桑太微博,他说下蛊了不收不娶何撩啊哈哈哈哈哈?”
“羡慕啊啊啊啊啊啊,要幸福啊啊啊,豆泡什么的不能更萌了啊。”
“求桑太更博,求桑桑回归啊!”
台上,沈峯关了话筒,凑到她耳边说:“说起来,拍电影,很主要一个原因,就是听了那首歌,我像是被下了蛊,一直听,当时还不知道,那是你唱的。”
两人一边说一边下台,尹桑嫌弃道:“我的声音都听不出来。”
“你知道,当你告诉我这首歌是你唱的,我什么感觉吗?”
“嗯?”
“我只有一个想法——当初我到底跑什么,我爱你,这不是注定的事么?”
“嘿嘿。”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17年大概是我的转折年,无论家庭、身体、学业,都面临大大小小的挫折,写作,以及写作圈子,它改变了我,我很感谢能够有这样一段经历,但是已不敢再将写作列入人生之必需。
不是不想,做梦都想,但人生总会有取舍和遗憾。
我将竭尽全力,尽量让它能够在我的人生中,占有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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