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步云峰脚步踉跄走远，始终关注他一举一动的孙尚香有些不放心，于是起身悄悄尾随。
她当然能看出步厂长心情不太好，
尤其捶击胸口的动作更反映出内心焦躁。
千万别出事啊！
孙尚香在心里默默祈祷。
不远不近跟在步云峰的身后，看到他跌跌撞撞走进厂长办公室，紧接着身体摇摇晃晃一头栽倒。
“厂长！厂长你怎么啦？”
孙尚香见状一声惊呼，急忙冲过去救护。
她并非医务人员，更没有经过急救方面的训练，情急之下就只能用土办法死马当成活马医。
掐人中，再揉搓胸口，还找来曲别针扎破手指头放血。
一番折腾之后，步云峰终于悠悠醒转。
看到旁边着急抹眼泪的孙尚香，正不停地给自己掐人中、揉搓着胸口，忽然就被她的仗义相助所感动。
“别特么掐了，都快把老子掐死了！”
“厂长你没事吧？”
在孙尚香费力的搀扶下，步云峰爬起来靠在破沙发上。
他也不知道刚才怎么回事，眼前一黑突然就栽倒了！可能是急火攻心引起神经系统紊乱导致短暂昏厥？想想确实有些后怕，万一自己眼睛一闭醒不过来呢？年纪轻轻就这样不明不白葬送在千疮百孔的锅炉厂？
生命诚可贵！
以后遇事千万不能着急！
步云峰努力调整心态，接过孙尚香递来的茶杯喝口水，“小孙同志，谢谢啊！你救我一命，我给你涨工资！马勒戈壁！这个刘晓军到底什么情况？四六不懂怎么就能当上锅炉厂技术科科长？”
“……”
孙尚香沉默不语。
心地善良的她没有背后说人坏话的毛病。
即便刘晓军扶不起的阿斗吃吃喝喝混成技术科科长，好歹也是锅炉厂的老人，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有必要实话实说砸人家饭碗吗？
为了混口饭吃，其实谁都不容易。
步云峰活动着手腕思索着，认清现实的他知道工作肯定还得继续做，锅炉厂靠贷款发工资可不行，那不是他的初衷。
“小孙，你觉得谁能顶替刘晓军来当这个技术科科长？”
“老三肯定没问题！”
“我还以为你会毛遂自荐呢！怎么着？你孙大漂亮是我们锅炉厂唯一的八级技术工人，就不想试试技术科科长？”
“不想！”
孙尚香不假思索地答复道。
步云峰听到这个答案有些出乎意料。
他已经明确表示要给对方涨工资，作为八级钳工巅峰的孙尚香已经拿到技术工人的最高工资，如果愿意出任厂里技术科科长的话，职务津贴这块就可以加上去。
谁会嫌钱多烫手？
这么简单的道理难道都不明白？
“为什么？小孙，我发现你这人有点不思进取啊！”
“厂长！端多大碗吃多少饭，人贵有自知之明！我爷爷小的时候就说过我当不了带兵打仗的将军，但是可以成为最优秀的士兵！长大后发现果然如此。这么跟您说吧！我心肠太软三观太正，狠不下心来整人肯定当不了领导！技术科科长不光要有业务能力、工作经验，懂技术更要会管理才行，领导能力不可或缺！我呀！能把自己管好就不错了！”
孙尚香对自己的认知非常清醒。
那种脚踏实地不浮躁的工作态度让步云峰刮目相看。
如今的年轻人多数好高骛远，包括他自己都有些轻敌冒进，而像孙尚香这样优秀的技工反而很谦虚！
难得！
孙尚香这姑娘的好人品实在难得！
既然对方没有接手技术科科长的打算，步云峰就只能另辟蹊径，重新物色其他合适的人选。
另外，
步云峰通过刘晓军吃仨混俩的表现，已经意识到另外一个严重问题。那就是锅炉厂的干部队伍，恐怕也需要好好整顿才行！
以前他确实忽视了这一点！
还以为市锅炉厂的干部跟他们工商局一样，都是些经过实践锤炼才精挑细选出来的精兵良将，
谁能想到如此糊弄事啊！
步云峰下定决心，锅炉厂干部职工必须一视同仁。
岗位技能考核举措不应该只是针对技术工人的遴选，更要对厂里干部队伍建设起到积极作用。
“厂里其他干部呢？你觉得还有谁不能胜任现有职务？”
“这我说不清楚。”
“你是怕得罪人对吧？”
“厂长，厂里的干部都是锅炉厂的老职工，没有必要特别针对吧？但凡有本事的早就跳槽到别的厂去了！剩下的都是些没门路没本事的苦命人，你要是不管他们，真的就没有活路了。就拿刘晓军来说吧！他可能专业能力不能胜任技术科科长职务，但是在后勤科工作方面还是很有经验的。我爸说过刘晓军这个人确实没什么本事，但是他胆子小从来不闯祸，用着就比较踏实。”
“嘁！我看你爸爸就是和稀泥！能者上庸者下！稀里糊涂瞎凑合，怪不得锅炉厂都被他搞成这副鬼样子！”
步云峰对孙尚香的说法嗤之以鼻。
妇人之仁难堪大用！
做大事肯定就不能讲情面！
办企业必须效益为先，并且懂得知人善任才行，抱着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和事佬”心态，到头来受害的还是企业！
打定主意的步云峰于次日召开锅炉厂中层以上干部会议。
提议干部竞争上岗，工人来当裁判！
步云峰作为组织上任命的锅炉厂厂长，不必参加本次岗位技能考核。另外工会主席高波是由本厂职工代表大会选举产生，任期内可以暂时不动。
厂里其他干部，包括副厂长杜斌在内，都必须接受考核。
凡是不能胜任干部职务的，或者竞争上岗的落败者，一律安排到基层一线工作，工资待遇随之调整。
消息一出，众皆哗然。
锅炉厂不少职工围在公告栏前议论。
“厂里干部考核，工人当裁判？哎哟喂，咱们步厂长吃错药了吧？是不是狠起来连自己都害怕！哈哈哈哈！”
“真的假的，不会是走走过场吧？”
“哎，老三，要不你试试技术科科长？你敢报名竞争上岗，我们都投你一票！”
“这有什么不敢的？我竞争上岗技术科科长不是想当官，单纯就是看酒啦啦刘晓军不顺眼！”
“卧槽！你们看到没有？副厂长也可以竞争上岗！”
“怎么着？你这是打算跟杜斌掰掰手腕？”
“难道不可以吗？万一混上个副厂长当当，咱也算是光宗耀祖啦！”
“你特么的媳妇都跟别人跑了，老光棍一条还琢磨光宗耀祖的事儿，简直就是做梦当副厂长，光屁股推磨你是转圈儿丢人啊！”
“哈哈哈哈哈哈！”
围观众人在公告栏前推推搡搡嘻嘻哈哈。
杨德武、于萍夫妇耷拉着驴脸走过来。
他俩因为造谣诽谤寻衅滋事被公安局拘留好几天，出来后还要跟厂长步云峰道歉求得原谅，心里别提有多憋闷。
刚到厂区就看到公告栏前围着不少人，猜测厂里可能有些变故。
杨德武、于萍两口子臭名远扬，厂里职工对“雌雄双煞”又恨又怕，见他们到场纷纷让开位置。
得知厂里干部竞争上岗，杨德武登时喜笑颜开。
心说这不就是给自己量身定做的措施嘛！
作为本厂三车间的车间主任，他也算是中层干部，如果跟技术工人一起参加技能考核，肯定过不了关。
但是，
竞争上岗那可就不一定了！
只要他杨德武报名三车间的车间主任，哪个不怕死的敢站出来跟他pk？
老婆于萍跟他的想法差不多。
逐字逐句读完公告内容，高兴地合不拢嘴。
“当家的，你看到没有？副厂长也可以报名竞争啊！那你还当什么狗屁车间主任，直接报名副厂长竞选！”
“啥意思啊？你想让我跟杜斌打擂台？”
“为啥不可以？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怕谁呀？当家的，你想啊！万一当上副厂长，是不是步云峰以后也得给你面子？”
“那倒是！”
杨德武点头表示同意。
他自信拳头大才是硬道理，既然本次干部竞争上岗的规则，是由工人来当裁判，那就好办多了！
先花钱收买人心，实在拉拢不过来，嘿嘿，别怪老子心狠手毒！
想到这些，杨德武当即转向在场众人宣布。
“哎，你们几个都给老子听好了！我杨德武准备报名参加副厂长竞选，竞争上岗，公平合理！到时候凡是投我票的，每人最少奖励10块钱！不投老子的票也没关系，哪天咱们单独找个小黑屋好好谈谈！奉劝各位好自为之！都听清楚没有？现在我就去找厂长步云峰报名！”
说完，杨德武、于萍直奔厂长办公室。
留在公告栏前的职工面面相觑。
杨德武是他们锅炉厂赫赫有名的地痞流氓头子，这位刑满释放分子劣迹斑斑，横行霸道无人敢惹。
如果杨德武真能当上副厂长，那么锅炉厂肯定跟当年的三车间一样变得乌烟瘴气。
但是既然这厮放出狠话，谁敢不投他的票？
麻蛋！
遇到这种蛮横不讲理的地痞流氓，恐怕只能厂长步云峰有办法对付他！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