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瑾被沈阔一路无言拽回了浅云居。把奴婢们都遣退了,沈阔这才抓着她的手腕子把她逼到八仙桌前,“姐姐,你是等着看我笑话呢?”
容瑾看出他的愤怒是佯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推开他,“得了,生不起气来就别装了。”
沈阔深吸一口气,做咬牙切齿状,却渐渐绷不住扬了扬嘴角,而后伸手朝她腋下去,挠她。
“呵呵呵,呵呵呵,”容瑾银铃般的笑声止不住,禁不住扭起身子,双手往外推,“别……别……呵呵呵,”她往旁侧挪步,退着退着,最后双腿抵着床沿,“噗”的一声坐倒在床上,连身子都倒下去了。
沈阔怕她磕着脑袋,忙用右手托着她的后脑勺,身子一倾也被带下去了,他倒在她身上,另一只手撑着床榻,险些没亲上去。
二人的脑袋隔着半尺远,就那么对望着。容瑾因笑得太厉害,脸已涨红了,一双水润的杏眼呆滞而又震惊,像夜里一只突然被光照见的蛙。
沈阔的身子忽而不听使唤,他低下头亲了亲容瑾的额。
容瑾更呆了,身子紧绷得像根弦,连反抗也忘了。
而沈阔,亲完了才意识到什么,立即以迅雷之势起身,呆呆抚了抚唇,推开门一溜烟跑了……
只余容瑾愣愣躺在床上,好一会儿才缓缓坐起身,摸摸脸,真烫呀!
方才那泼皮干什么了?
这些日子二人虽未同床,可同吃同眠,平日里拉个袖子,拽个手也是常事,她至多当做姐弟间的亲密。
可方才俯身的这一亲,一股混杂着青草味的浓郁的男子气息扑面,却令她心荡神移。
这会儿一直捂着脸,回不过神来。
“太太,”门上映出个倩影,原是秋纹来传话:“二爷说他今儿睡厢房,就不来打搅您了!”
亲完就跑?
容瑾故作镇定地嗯了声,而后身子一倒,一头埋进蚕丝被里,开始了漫长的想象。
沈阔该不会真看上她了罢?难道往后二人真要做夫妻?也不是不成,只是他比她小了三岁,又才十五,罢了罢了,往后再说罢。
次日一早,容瑾洗漱完毕推开门时,恰见东厢房门口站着一袭紫衫的沈阔,他也望了过来,腿似乎动了动。
容瑾忙急声喊:“往哪儿去?你不也去向祖母请安的么?”
沈阔拉了拉衣襟,一本正经地走过去,“那一同去罢。”
……
本以为老太太会因沈世坤的病症愁眉不展,兴许还得让彻查一番府里的奴婢,可她老人家居然仍是平日气定神闲的模样,甚至安抚众人:“庄大夫说不是甚么大事,不必忧心,外头的生意也有世阎和崇兴两个。”
随后,老太太还单独留下沈阔夫妻俩,故作严肃,“说往后再往勾栏瓦舍去,甭论是找乐子还是谈生意,不消你老子动手,先吃我几拐杖。”
随后,她又大大赞扬了一番容瑾的大度,还命沈阔要善待儿媳妇,不可再小孩子脾气离家出走,令容瑾忧心,沈阔拱手应了。最后,她叮嘱二人要早日开枝散叶,甚至还留二人喝了一盅送子汤才让走。
容瑾和沈阔对望一眼,尴尬得想扒拉条地缝钻出去。
从永宁堂出来,二人抚着喝汤喝得圆滚滚的肚子,在逸翠园散步消食,十分默契地不提生子之事。
他们在杨柳堤上缓行,沈阔截了段柳枝在手里把玩,纳罕道:“这回老爹虽说无碍,可得禁足几月,照祖母的性子,定忧心外头的生意,且要嘱咐叔叔和沈度一番呢!今儿怎的几句话便带过了?”
这也正是容瑾的纳罕之处,难道上回庄先生要借一步说话,是告诉了老太太甚么?
容瑾这便将自己猜测同沈阔说了。
沈阔听罢凝眸思忖,柳叶条轻轻抽在手掌上,良久才道:“这确是我爹的性子,生意上他从来掌控大局,不喜向府里人解释,大约真是他设的局。”
“可大哥万一真把担子挑起来呢?”
沈阔哼笑了声,揪了一把柳叶往池塘里撒,“真不是我小看他,他性子优柔又倔强,且目光短浅,躲在老爹羽翼下管管盐运还罢了,若让他接手整个生意,又没有老爹在一旁指点,还有何鲁两家虎视眈眈,不出四个月,咱们沈家便要被商会除名咯!”
沈阔这番论断,容瑾嗤之以鼻,她才不信沈阔这番吹牛皮的话!
然而接下来的事令容瑾不得不信。
两个月里,何鲁两家不知用了甚么手段,令为沈家运盐的七艘大船在运河上接连出事。随后,沈度一面命漕帮自查,一面高价聘了几百人加紧煮盐晒盐,终于把那七大船盐补起来继续往南边运。
何鲁沈三家在江南几个省中各有自己的地盘,沈家的老客户在湘州,南昌一带。
这回盐船出事,上千石盐不能按期交割,那些大盐贩子竟然连订金都不要了,也不给沈家打招呼,便私自购了何鲁两家的盐,以至于沈家几艘大盐船靠了岸却无人来卸货,只得又返回扬州。
何鲁两家究竟在多久之前,用多少银子收买了湘州以南的大盐贩子,沈度不知,他只知这几船盐若卖不出去,沈家便要损失几十万两银子,沈家得败在他手上。
因着盐价是盐商总会几十位盐商共同制定,明面上,沈家的盐绝不能低于市价,否则必定遭扬州几十位盐商的口诛笔伐,并会被商会除名。
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沈家这几船盐,是而沈度想暗地里做点儿什么也没法子,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低价把盐卖给盐商总会,由何鲁两家接手。
沈度焦头烂额时,沈阔却春风得意。
他的布庄开得有声有色,预计三月后便能开第四家四五家,而酒楼生意也渐渐步上正轨。
浅云居里,沈阔和容瑾还得空自己亲手扎了个秋千推着玩儿。而沈度的院子就在沈阔对面,听得他们夫妻欢声笑语,他愈加烦躁,气得捶桌。
邱姨娘知生意失利,沈度早出晚归,这日掌灯时分听闻沈度不愿用饭,便亲自下厨做了碗鸡丝皮蛋粥,并一小碟酱菜和花生米端了过来,让他趁热吃。
沈度看也不看一眼,一挥手便把铜胎画珐琅罗汉碗打翻在地,粥全洒了。
邱姨娘和奴婢们都唬了一跳,退后一步不敢靠他太近。
“把东西收拾了出去!”沈度抚额,坐在圈椅里,冷眼盯着两个奴婢。
“儿啊!你怎的了,怎的这般动怒——”
“出去!”沈度指着门口,一声暴喝。
邱姨娘惊得双手下意识捂住耳朵,而其余奴婢忙不迭退出去,连碎瓷也不敢再收拾了。
沈度低着脑袋,灯火只能照亮他宽亮的额,看不清他的神色,邱姨娘更觉胆战心惊,也不敢过去,只远远地劝道:“唉,做生意就是不容易,也怪你爹,甚么时候病不好偏这时候病,不能从旁指点你,你刚上手,难免有不周到的地方……”她一道说一道观察着沈度,只见他缓缓抬起脸,面色阴郁。
邱姨娘于是试探着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拍拍他的肩道:“兴儿,这不是你的错,你叔叔也同你爹做了那么些年的生意,这不也栽了么?”
沈度冷笑了声,“他哪懂得生意,不过挂个名罢了,还有爹他也是老糊涂了,若非他强把商船卖给漕帮,哪还有这回事!”
“是是是,都是他们的错,”邱姨娘帕子一甩,骂道,随后又轻拍了拍他的肩:“兴儿啊,你看你,这些日子也没睡好,要不咱们索性撂开手,将此事告诉老太太和你爹,让他们拿主意?”
沈度身子一抖把邱姨娘的手抖开了,细长的眼中精光一闪,盯着她一字一句道:“不成!不能让他们知道!”
“好,好好好!”邱姨娘怕得很,只能应和。
沈度不愿暴露自己的无能,虽然他口里说着是叔叔不作为,父亲老糊涂了。可其实他心里清楚,是他自个儿优柔寡断,没在盐船出事后立即遣人去湘州南昌等地交涉,以致何鲁两家占了先机,随后他又不顾沈世阎的阻拦做了另一个愚蠢的决定,才致如今这局面。
沈世阎如今正气鼓鼓的坐在自个儿屋里,一口一个吃着钟氏煮的翡翠烧卖,吃的间隙还不忘骂上一句:“这便是不听人言的下场,管了几日的盐运便眼里没人了,连他叔叔我的话都不听了,往后我一句也懒得提点他!”
钟氏也坐在一旁唉声叹气,“崇兴原先看着还算稳妥的,怎的这回……”
“稳妥?哼!我瞧还不如崇明稳妥呢!也就是大哥指点着这才没出事,他呀!当不得这个家。”
钟氏轻轻颔首,若有所思。原先她看沈度管着盐运,还温和又孝顺,便有意拉拢邱姨娘。眼下看来是押错了宝,竟然几个月的功夫便亏损了几十万两银子,那这个家必是不能交到沈度手里了。
而沈阔,顽劣不堪,这些年虽然做成了几桩生意,可都与盐不搭边,想来也难堪重任,她忽而看向一旁的沈世阎,微微笑了,这是该当他们二房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