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林潜看向容瑾,“有话便直说。”
“爹爹,您说幸得女儿提点,姨娘庄子上惹出来的人命案才得平息,也算我对得起二哥哥那顿鞭子了罢,可是……姨娘想是恨极了我,前些日子她竟买通女儿身边人给女儿下……下药。”
“下药?”林潜那本就不大的眼更眯成了一条缝。
接着,容瑾便将此事前因后果一一同林潜说了。
林潜面色黑如锅底,听到后头忽的大手一扫,把那茶盏扫落在地,大喝道:“混账东西!”
外头侍立的清影忙撩帘进来,见情形不像父女吵嘴,便默默收拾了碎茶盏。
“爹爹您息怒,”容瑾起身挨过去,为林潜捏起了肩,温声道:“您别急,女儿这不是还好好的么?只是……那背后害我的人心思着实歹毒,若不能给个教训,往后便不是下……那个药,而是往我杯子里下鹤顶红了!”
林潜怒目圆睁,一拍玉几,“谁敢?”话罢似反应过来,顿了一顿才开口:“四丫头,你定是错怪你陈姨娘了,她平日里虽嘴上不饶人,心肠却不坏,那徐家小姑娘的首饰想必是你陈姨娘赠予她的,绝非收买,你可不能妄自揣测啊!”
容瑾终于晓得为何陈姨娘和正铎屡次挑衅,朱氏都懒得同她们斗了,芝麻大小的事儿斗也斗不过,毕竟人家是老太太的外甥女,还有林潜为她推脱罪责呢!
容瑾停下捏肩的手,掏出帕子来摁眼角,细细“啜泣”起来,“幸而这回没害着我,若是中了她们的计,我眼下便是失了贞洁的女子,不仅自己没脸,连带着阖家女眷都没脸,那时女儿便只有一死,死了也没个干净身子,死了也令林家蒙羞!”
容瑾这话便是提醒林潜:别瞧没出事就不当回事,此事一出,那便事关林府的名声,你不深究,这个家还有规矩么?
林潜果然捋着络腮胡子沉吟半晌,不好再为陈姨娘推托了,他指了指圈椅让容瑾坐,“快别哭了,此事是我们的疏忽,近来府里连番出事,为父有些应接不暇了,别哭,再哭就花了脸了……”
“那爹爹您说,女儿受了这么大的委屈,就自个儿咽下去么?就不追究了么?”容瑾揩揩眼角,目光楚楚望着林潜。
林潜心软,一拍扶手道:“定要追究的,只是,也不能乱扣帽子。”
“有爹爹这句话女儿便安心了,眼下太太正在祖母那儿受训呢!您去告诉祖母,告诉陈姨娘,此事要追究到底,让太太好好查,不然,”容瑾吸了吸鼻子,“您想想女儿若喝下那碗粥,如今府里该是甚么样子!”
“好,好好好!为父这便去说,这便去说!”
因着几个女儿都嫁出去了,妹妹们又都不大与林潜亲近,容瑾地位陡然提高,林潜愈发疼爱容瑾。
接下来的事儿便顺理成章,林潜反驳了老太太把落梅逐出府,此事到此为止的主张,老太太到底没理,不得不同意了。
却说落梅确实是个硬骨头,连着两日不给饭不给水,更不许她合眼,每回她一睡妈妈们便泼一盆冷水过去,即便如此,她也顶住了一句话不说。
若是府里的婢子,此刻便该上重刑了,可她是良家女子,不好用刑,便就这么耗着。
另一头,锁春居里鸡飞狗跳,几个贴身伺候陈姨娘的妈妈经一番审问,回去后都在陈姨娘面前诉苦,陈姨娘嗑着瓜子,恨道:“等着,往后有西风压倒东风的时候呢!”
然而一通盘问下来,朱氏把府里陈姨娘那一派的小厮们查遍了,也没寻出她们安排的奸夫,倒是发觉听风院那个近来常与陈姨娘往来。
而恰好,前两日李氏请了秦家大郎来府上做客,甚至官差围府那夜他也在听风院,难道她们安排的奸夫是秦家大郎?极有可能,毕竟这个可是花花头子,当初又想纳容瑾为妾。
可正因是他,倒难办了,他是户部尚书嫡子,郡主的宝贝儿子,要私下审问他,明儿他们能把林府拆咯!可若不审,总不能腆着张脸问:“嘿,你小子那一夜是想那啥是不是?”
傻子才那么问呢!
一时案子陷入僵局。
陈姨娘见事态并未恶化,后头便在请安时故意问朱氏:“太太,那案子您查得怎么样了?要不我拨几个人过去给您打打下手,啊?”
朱氏心里虽急,面上却仍波澜不惊,淡淡抿着她自个儿的茶。
至于老太太,她并非偏袒陈姨娘,而是被陈姨娘欺瞒了,真当她是无辜的,还以为是朱氏要将此事栽赃给她,于是老太太对朱氏愈加不满了。
又过了两日,万寿堂又召了容瑾……
老太太和陈姨娘都在,不再是先前那严肃的面貌,笑面虎似的盯着容瑾,问她喜欢喝什么茶,用什么点心,而后让奴婢们重新预备。
容瑾忍不住想笑,心道上回把朱氏召过来也是先礼后兵地一通劝导,让她不必深究那事儿罢。
“真没想到那徐家小姑娘恁么大点儿一姑娘,居然能做出这般丧尽天良的事儿来,前儿我见她生得可人,又会说话,还特地赏了她一包首饰,早知那首饰会让四丫头你这么误会我,我便是丢着玩儿也绝不赏她!”陈姨娘一掌拍在红木几上,很为容瑾抱不屈,也为自己抱不屈似的。
容瑾不接话茬儿,从鎏金小簇花紋銀碟中捻了块玉露团吃,连连颔首道:“奶香味浓郁得很,祖母小厨房做的点心就是好吃。”
老太太笑意渐敛,看向容瑾的眼神认真了几分,“你若喜欢吃回头包些回去。”
“不必了,祖母,有甚么话您便直说罢,”容瑾放下那咬了一口的玉露团。
“那件事……”老太太清了清嗓子,又咽了口唾沫,有点不好意思开口似的,“你是受委屈了,不过既然无事,便不必在府里大肆声张,大肆搜查,于你的名声也不好,只把那徐家姑娘处置了便算了结罢,那姑娘心忒坏,你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林家给你兜着。”
“可是……祖母,万一府里真有人借落梅的手害我,眼下不把人查出来,往后时不时地给我使个绊子,那我岂不得日日担惊受怕?祖母,其实说老实话,自从知道落梅她……我夜夜辗转,夜夜噩梦,若不能把那人揪出来,”容瑾拿眼朝陈姨娘一瞟,“那我从今往后都只能睁着眼睡觉了。”
想必那些大道理太太已同祖母说了许多,那她便不说了,只说自己害怕。
“那绝不至于,过些日子,忘了便好了。”
“忘不了,真真的,祖母,我这几日常做噩梦,梦见后头几个人追着我,要给我灌药,每回都是一样的情形,每回半夜都惊醒,一身的汗,而后再睡不着……”容瑾继续絮絮叨叨。
老太太已被带偏,都忘了自个儿要说什么。
陈姨娘见势不妙,立即打断容瑾,“那便去法华寺烧个香,佛祖自会保佑你。”
“说得很是,”老太太拨拉着迦南念珠,连连颔首,“况且前些日子府上事多,你父亲母亲疲乏得很了,这几日便让他们好好歇息,琐碎事便不必去搅扰他们了。”
当日京兆府尹上门一事,因着众人有意隐瞒,老太太并不晓得,她所谓的府上事多仅指正铎被用家法,容清大婚。
容瑾知道,这是无论怎么拐弯儿都拐不过去了,她索性站起身,对着老太太郑重道:“祖母,请恕容瑾不能从命,今日连府里有人向我下药我都能忍了,那来日那些人还不得骑到我头上,还不得把我作践死?我不能答应,况且清者自清,若真与姨娘无干,谁还能强扣帽子不成,便是人家有这心思,想必祖母您也不能答应,不仅您不答应,谁要借此事颠倒黑白,我也不答应!”
一字一句,铿锵有声,在空阔的大堂中久久回响。
这是容瑾在老太太面前说得最硬的话了。
老太太看向容瑾的目光益发认真,甚至带着审视。似是今日才认清这个最乖巧最听话的孙女儿,也或许不是今日才看清,而是从上回揭发正铎开始,而后一点一点儿积攒起来了。
可老太太是什么样的人呢?
不尊着她,事事依从她的,她便要把人打压下去,譬如朱氏,甚至连陈姨娘她也常训斥几句。
容瑾这小丫头非得往刀口上撞,那谁也救不了她,毕竟老太太最不缺的,便是孙女儿了。
“你若现下去同你父亲说你不追究此事了,那往后你嫁人时祖母便给你多添些嫁妆,若你执意不肯,哼!那便当没我这个祖母罢!”老太太顿时拉下脸。
声调不算高,然而那话却千斤般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瞬间,容瑾身子里像烧起了一团火,炽烤着,而此时,门口祁妈妈的一句禀报拯救了她,“老夫人,沈老夫人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