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正铎房里一个二等丫鬟与外院的马夫有苟且,还怀了孕了,这样的东西你拘在府里半月了,做什么?嫌不够丑呢?还不快撵出去!”
先前的都是开胃小菜,这才是硬菜啊!
“母亲,我怀疑与她有苟且的另有其人,正在审问,这几日便能审出眉目了!”朱氏强忍泪意,声气儿不紧不慢的。
“把人撵出去了事,这样污糟的东西留在府里做什么?还说什么审问,若真有猫腻,怎会半个月审不出来?”说罢一双眼便去看林潜。
老太太强求朱氏撵人显然不合情理,若是没有先头两件事儿,林潜定会站在朱氏一边,可现下他被头两件冲昏了头脑,自觉没脸面对母亲,看向朱氏时只余满眼失望,连连摇头,道:“把人撵出去罢!”
这一下才是把朱氏打懵了,她愣愣看着老太太,又望向林潜,恍然大悟般连连颔首,怪不得老太太会突然为个从不放在心上的四丫头出头呢!原来前头是虚晃一枪,这事儿才是她老人家真正要打的靶子啊!
容瑾侧头望了眼老太太,连眼角的褶子都深得恰到好处,她不禁拜服。
因太太才是这个家的当家主母,府里若是太太老爷和孙女之间的家事她这个老人家插句嘴那也算合情合理。可一个丫鬟与小厮之间的苟且,这得全由管家太太做主,老太太这个做婆婆的插手也可成,但得有理有据,不然林潜还得向着朱氏。
不过因着前两件事的铺垫,林潜先入为主地认为太太处事不公,不由自主便会倒向老太太,即使此事不合理,他也会站在老太太一边,如此便轻飘飘地把事儿办了,看起来就像是顺带的。
这主意就是容瑾给大姐姐容筝出的,互惠互利之举。可主意虽然是她的,要实行起来难度可不小,没想到老太太居然能完成到如此程度,容瑾大为叹服!
“母亲,这才是您真正想说的话罢!”朱氏冷笑着向老太太。
咳咳咳——
老太太忽的弯下腰去,一手拍着胸脯重重咳嗽起来。
容瑾忙扶着老人家的手肘,轻轻为她顺背,林潜也两步上前扶住老太太,“娘,您如何了?”他斟了杯茶呈上去,“这都是儿子的错儿,儿子没理好家,让您一把年纪了还跟着忧心。”
“我……我……”老太太有气无力地说着,故意抬眼看朱氏。
林潜立即冲着朱氏喊:“快去,把那婢子撵出去!”
容瑾也望向朱氏,忽觉她有些儿可怜,纵然是当家主母,翰林学士之女又如何,在府里还是得听婆婆和丈夫的,说放人就得放人。
可容瑾没法子,不出这馊主意,陈姨娘和老太太怎么肯帮自己呢?她一个尚未及笄的姑娘家名誉受损也无人搭理,眼下至少让太太答应尽快查到绣帕子的那人,只有事情水落石出她才不必再承受那些流言蜚语。
她得到她想要的,至于太太,只能她自求多福了。
随后朱氏不得不吩咐下去放人,老太太被扶进卧房歇息,而容瑾也径自回了倚梅院。
本以为此事这这么了了,可人算不如天算!
后头的事儿容瑾不晓得,总之次日老太太说是病了,免了众人的请安礼。
容瑾觉事有蹊跷,便命入画去打听。她是万寿堂里出来的,与堂里那些婆子挺有交情,轻易便打听出了具体事宜。
随后入画一口气跑回了鸿雁斋,连着喝了三大碗茶,绘声绘色地将当时的场景说与容瑾听。
“老夫人下了令,太太不得不放人,可才一回春晖堂,嘿,偏有这么巧,审出来了!”入画双手一拍,说书似的,继续道:“据说是孔妈妈无意间发现莲儿擦汗的帕子与那不堪入目的帕子绣工针脚一般无二,太太索性将人拉到老爷面前,让老爷做主,几番逼问之下,莲儿又困又饿,终于招了,原来这帕子是二爷让她绣的,不仅帕子,后来太太带人去她房里搜,还有什么肚兜香囊,啧啧啧,都是些入不得眼的物件,最后这莲儿索性把肚里怀的孩子也是二爷这事儿一并捅出来了,老爷气得拍桌子说要把二爷赶出去!”
容瑾听得是一波三折,入画说得太急缓不过气来,忙让搬了杌子过来坐下,还亲自给她倒了杯茶,入画一饮而尽,继续说:“后头陈姨娘和二爷便被叫去了老爷屋里,据说老爷动了大气,把二人骂了个狗血淋头,陈姨娘哭哭啼啼的被太太遣人送回锁春居去了,禁足一月,至于二爷,据说老爷亲自请了家法!”
容瑾听得心头一阵抽抽,她还记得先前自己看见祖宗灵位前供奉的那九节鞭,大约是她一根大拇指粗细,用的大概是牛皮,浑身涂上金纹,单看着都头皮发麻,所以爹爹用这鞭子抽了二哥哥?
“后来呢?后来呢?”容瑾激动地站起来。
“据说春晖堂里鬼哭狼嚎,最后打得二爷连叫也叫不出了,还是老夫人过来才劝住了,所以老夫人今儿才病了的,”入画说着,突然嘴角一撇,酸道:“不过那莲儿不知哪儿来的福分,就因着掉了个孩子,老爷太太可怜她,便抬她做了二爷的通房。”
容瑾一惊,端茶盏的手一抖,几滴茶水洒出来滴在裙幅上,现出鲜红的几点,像血。
或许爹爹是真觉着那丫鬟可怜才抬举了她,可是一个已经没了孩子,又背叛主子害得二哥哥受家法的通房,今后日子只怕不好过,其实还不如给几十两银子撵出府去呢!
不过这说到底是二哥哥房里的事儿,容瑾掺合不了。
两日后,老太太让钱妈妈送了好些金银首饰和绫罗绸缎过来,折合出来也有千儿八百两的,容瑾万分感激。
如此算来,这一局中输得最惨倒是老太太了,用尽心力演了一出好戏,赔了银子,最后非但没达成目的,反而把要护着的好孙儿折进去了,怨不得她要病呢。
容瑾因着感激那歪打正着的一千两,随后便去万寿堂侍疾了。她亲自去厨下监督煎药,又一口一口吹凉了喂给老太太,不过老太太仍是不待见她,每回容筝一来便只拉着容筝说话,活儿让容瑾干,好话都说给了容筝。
大约是幼年时白眼看得多了,容瑾被冷落倒也没觉着有什么。
这么些年,容瑾修炼出了自己的一套活法儿,那便是不轻易交付感情。府里的姐姐妹妹和祖母嫡母便对她再不好她也不会伤心难过,因为她从没期待过什么,她在意的唯有雀儿和爹爹。
容瑾这大方不计较的性子倒是很得钱妈妈的喜欢,时不时都要在老太太面前替容瑾说说好话,不过老太太每回都冷脸以对。
容瑾不怕老太太不待见她,她只是怕容筝处处捉弄她。
譬如前儿遣人去厨下谎称祖母请她回万寿堂有话要说,结果她跑了回来老太太却是在小憩,待她再回厨下时,煎的药便被猫儿打翻在地,她不得不重煎一回。
容筝还恼她:“先前是我小看你了,论心机这府里你认第二都没人敢认第一!借着我娘的面子把你的事儿办了,却害得我二哥被爹爹用家法,你这心肠怎的这般歹毒!”
容瑾站在浓雾中,乌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我当日只是提议姐姐,姐姐大可不必答应,最后仍是应下了,为的难道是我?只不过后来的事儿谁也没想到。”
容筝冷哼,上下打量她一眼道:“你就是条滑不溜手的泥鳅,往后你的提议我一个字也不会信!”说罢转身离去。
不信?容瑾简直想笑,其实容筝姐姐从来也没信过她呀,她们之间讲的不过利益罢了。
后来容筝又捉弄过她几次,容瑾有了防备之心,便都一一化解了。容筝出了气,倒也没再为难容瑾。
五日后,老太太大身子好了,容瑾便不必去万寿堂伺候了。
天儿也愈来愈冷,一大清早起来,便可见檐下昨儿未倒的一盆水结成了冰,不将衬鹅绒的厚夹袄和织锦镶羊绒的斗篷穿起来,容瑾都不敢出门。
偏这天寒地冻的天儿,却有活计找上了门。
容清领着容辞来了鸿雁斋,她今儿着一身碎花翠纹露水翚翟祎衣,内搭桃粉色褙子,露出一截青竹纹滚边的领子,再佩上发间的羊脂玉小簪,好一派清新怡人,娴静优雅的大家小姐模样。而她身边跟着的容辞则是一身简素的白纹昙花雨丝长夹袄,稍显逊色。
一走进屋容清便像遇见知己似的笑对容瑾道:“四妹妹,我先前竟不知你也喜欢谢赫的画儿!”
谢赫的画儿?蝈蝈儿?她先前照着谢赫的《雅鸣图》描了花样子绣在帕子上,所以二姐姐知道了自己中意的那些帕子都是她绣的?
容瑾请容清和容辞坐,又唤红袖沏了一杯酽酽的茶来给二人,而后才面带羞色道:“姐姐你知道了?”
“这有什么可羞的,府里最能干的绣娘也没你这般好的手艺!倒也不是她们绣工不好,就是老绣些没意思的图样,我看着都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