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信的内容不长,通读下来拢共说明了三点。
一是告诉她唐太夫人是知晓他情况的,这次出来他给祖母报过一次平安,只是他担心祖母身子,所以请她代为转交家书之余,特请她给老人家看一下诊,确定一下对方是否安康。
二是有关她过去几日为其治病之诊金,等回京复诊时会给她结算。
三是猜想她回京后要给弟弟找书院,他说这事他可帮忙了解,让她等他回京后再说,千万不要急着做决定。
这一条条落入眼里,就似一颗颗石子被投入湖中,在她心湖上漾开了一层层的波澜。尤其是最后一样,更似大石入水,溅起了大片水花,心中涟漪久久不停。
她是真没想到他写信给她会说阿弟书院的事,他此时明明还在忙着处理铁矿一案,却在这百忙之中还惦记着阿弟的事情。
先别说自己根本就没跟他提过此事,就算提了,自己跟人家没有半点儿关系,人家根本无需为这事操心分毫。
可他不仅操心了,还特意给她送信说明。
想着,她不觉就忆起了他如何奋不顾身救下阿弟,又想到过去几日对方如何带病为她的事情仔细打点。
一时间,苏淡云只觉心底有潺潺暖流涌动,又觉漂浮的心忽地坠上了锚,让她整个人都倍感踏实安稳。
就冲着他无意间给她的这份踏实,这封给唐太夫人的信她是一定会帮他送的,而那件大事她也一定要为他做成。
她暗自下了决心,将两封信都归置收好,这才出了自己船舱往弟弟所在的屋子过去。
此时锦善几人都聚在苏行舟的船舱里,正兴致勃勃说起了当日一行人初到沣城时的经历,等苏淡云进去时,几人正说到挖坟开棺那一段。
锦善整一个化身说书先生,必要时还跟缔祥他们合力将情景再现,苏行舟听着看着,只觉身临其境,眼泪早就流满了一脸,让苏淡云看着吓了一跳。
正想让几人停一停,结果还没开口,苏行舟看见姐姐进来,当即一把就把姐姐抱住,哭得那叫一个伤心,“阿姐,对不住”
“傻孩子,又不是你的错,说什么对不住。”
苏淡云笑道,随之就看向锦善他们,“先不说这些了吧,好端端的平添伤心。”
闻言,苏行舟急忙放开阿姐,真心央求,“不,阿姐,我想听,让锦善姐姐继续说吧。”
望川在一旁帮着说道:“没事,很快就说到姑娘如何惩奸除恶了,那一段哥儿绝对能转哭为笑。”
苏行舟双眸一亮,望着姐姐目露恳求。
苏淡云无奈,只得任由几人继续经历重演,自己则坐在一旁磕着瓜子听。
待说到营救孩子这个部分,苏行舟终于有机会跟姐姐提起了那个在密道里跟他无声沟通之人。
听说有人竟然给弟弟打了她以前想出来的手势,苏淡云一时间也甚觉不解。
之前跟燕乘春打听破案经过时,她已经了解到了当日是衔风潜进密道探路的,可在洛城之前,她并没见过衔风,显然不可能是她告诉了衔风那个动作。
“阿姐,那人是你认识的吗?”
苏行舟不解道。
苏淡云摇了摇头,“那人是大侠派过去的,阿姐以前并没见过那人。”
听着,苏行舟更不解了,“阿姐不认识,那他怎会做你想出来的手势?”
这个苏淡云也想知道,只是对着孩子却不能这样回答,她飞快想了想,微笑道:“那个手势本来就是我随便想的,简单得很,我能想得出来,保不准别人也能想出来啊。我猜那个护卫大哥就是想告诉你事情正在转好,只是碰巧想到了个同样的手势而已。”
苏行舟总觉得这个解释有些牵强,不过他也不是个凡事都爱刨根问底之人,只要确定那人是谁他便也满足了,听罢就高高兴兴地没再多问。
苏淡云却把这事默默记在了心里,想着日后再找机会跟衔风问个清楚。
接下来的几日里,主仆五人每日在船上看景谈笑,姐弟俩更是把过去几年的事情都给通通聊了个遍。
彼时已入八月,还有十日左右便到中秋,大船一路往北,越往北走,江风送来的秋意也就越浓。
如此船外风景不断变换,船上人谈笑之间,大船便已抵达了终点。
苏淡云在洛城时曾给石嬷嬷她们送过信,但那时尚未能确定具体几号回京,便只说明了个大概时间,也就不会有人提前来码头接人。
不过码头这边一直都有马车牛车在招揽拉人拉货的活儿,望川照吩咐过去选上两辆靠谱的租用,结果选着选着,突然就听见有人在唤他名字。
他狐疑着寻声望去,结果就在那些车的附近看见了一张熟悉面孔,登时吃了一惊。
“厚朴?”
他惊讶唤道,大步朝石厚朴的马车过去,“你怎的来了?”
石厚朴咧嘴一笑,“主子之前来信说是大抵这几日会回,我便天天拉车到这里等着。”
说着又忙朝望川后面张望,见没有主子身影,脸上的笑容便转为了焦急,“望川大哥,我们家姑娘和小少爷呢?怎地没见?你们没有一起回吗?”
“回了,在那儿呢。”
望川笑着回道,抬手往远处指了指。
石厚朴顺着望川所指望去,果真就看见了貌似姑娘和锦善的身影,当即雀跃起来,忙将车往那边赶。
只是东西多人也多,光石厚朴这一辆车并不够装,望川便还是照吩咐租了一辆比较新的马车,让那车夫将车赶起,跟在石厚朴后面过去。
苏淡云等着等着,突然就看见石厚朴赶着自家马车来到近前,真是既惊又喜,得知石厚朴天天都赶大老远的车到这里等着,她当即大力称赞了对方一番,又给苏行舟、缔祥和石厚朴互相介绍起来。
石厚朴满心激动,连忙朝大主子和小主子请安,又跟锦善和缔祥欢喜打了招呼,一边把主子们请上车一边笑道:“我娘和初禾一收到姑娘您的消息,就把姑娘院里的屋子都给收拾好了,她们要是知道你们今日就到,不知得高兴成什么样呢。”
几人说说笑笑,上车的上车,搬东西的搬东西,没多久就收拾整齐,一同往京城赶去。
稳稳走了小半日的路,两辆马车终于一前一后进了京城城门。
苏行舟从未到过京城,一开始还像个小大人般稳稳当当坐着,等马车经过热闹的地方,听见喧嚣的声音不断钻进车里,他便也开始好奇起来。
只是过去几年他一直都过得十分小心,拘谨几乎成了他的本能,哪怕和阿姐呆了几日已经放松了不少,多年架在身上的枷锁却也依然难以立即抛却。
苏淡云见弟弟这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自是明白他的问题所在,不禁就心疼起来。
想着就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头,温柔笑道:“咱们现在走的这条街是京城的主道,再往前走便会经过一个廛市,那里还有杂耍什么的。阿舟没见过京城的杂耍吧,你若想看便随时撩开窗帘去看,不用想太多。”
得了鼓励,苏行舟终于露出个明朗笑容,尝试着撩开窗帘往外看。
锦善见了,连忙凑过去主动当起了向导,不知疲倦地给小主子介绍起了沿路景点及京城风俗。
渐渐地,苏行舟便在锦善精彩的解说中彻底放松下来,听得津津有味看得应接不暇,只觉这京城就似一个巨大的戏台,其中生旦净末丑什么都有,她方唱罢他登场,真是好不热闹。
“哥儿,这便是清河南街了。咱们沿着这条街往前走,到了前面落满爬山虎的隔墙,那后头就是临河胡同了,咱们家就在那里。”
锦善指着街道激动介绍,说着又忙往旁侧一指,“哥儿你快看这条河,是不是很清很美?姑娘在她屋子往南边望就能望见它呢,待会儿到家,哥儿一定要上楼往这边瞧瞧。”
锦善叽叽喳喳说着,如此聊了一路,苏行舟的孩子心性倒是被锦善带出来了大半,跟之前那个时时拘谨的样子已经大相径庭。
此时听锦善说着新家,苏行舟虽没亲眼见过,心里却已经开始向往,也跟着肉眼可见地欢喜起来。
看着弟弟的变化,看着两人聊起自己置办的新家,苏淡云只觉一颗心都是滚烫的。
弟弟终于回来了,她置办的新家总算是完整了。
她心里欢喜着,继续笑眯眯听着锦善和弟弟说话,马车就在两人的欢笑声中渐渐驶进了临河胡同,又在胡同尾的宅子门前缓缓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