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的那刻,心里最后那点希望也没有了。
对面那张脸有对高颧骨,口颌因为前凸的牙齿比常人足大了一圈,颊肌也是,嘴巴开合绷出来的直线明显是嘴皮子贼溜的人才有的面部特征,像傅绍言那种说话做事总是慢悠悠的人不可能有,所以就算她相信傅绍言有本事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再乔装出一身行头,这位跟自己大眼瞪小眼的大妈也不会是他。
确认了这一点,邢霏半抬起头,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死死盯住头顶那块灰扑扑的桌面,看上去淡定的表现其实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会儿的她很怕会给警队丢脸——被抓也就算了,总不能被抓的时候还抖吧。
可天知道她这副对桌底板突然生出来的钻研心落在对面的人眼里又是另一番光景,那位被叫周姨的人这会儿醒了觉,正上上下下打量着邢霏,小姑娘长得挺好看,就是胆子不咋行,有胆子偷进人家公司这会儿却害怕了,以为假装看天她就看不着她的眼睛在抖了?还有这腿、这脚,捏一把全是骨头,太瘦。
周阿姨摇着头,手上下劲儿,按住邢霏踹来的脚,一副不许我揩油就别怪老娘不客气的表情,贼笑着说:“康总,这里头有个东西,我替你拽出来哈。”
说完,她一撅屁股,半个身子直接挤进了桌子底。
排风口的红绸呼呼地在头顶扯旗,康可站在底下不时地抻一抻袖口。
这位周阿姨肯去桌子底下看看她康可是乐见其成的,因为就算没周阿姨,她也是要确认一下兆力的桌子是不是没问题的,可这会儿叫她站在那儿看一个大妈撅着屁股在地上拱来拱去地使劲儿,康可还是有些不自在。
没记错,她进公司的时候就听这里的人说过,这位负责清扫的周保洁是个犯过事的,罪名好像还是耍流氓,一个女的会耍流氓,那画面光是想想就起鸡皮疙瘩。
康可不耐烦地搓了搓手臂,身子一转,不再看桌子底下乱拱的人:“怎么样,是什么东西?拿到了吗?”
“拿到了拿到了,就这个。”随着一连串的呸呸吐灰声,周保洁从桌子底下退了出来,她一屁股坐在地上,扶着桌沿的左手扬了扬:“小张的门卡!前阵他说门卡掉了,还说是人家小李拿了,原来在这呢。乖乖,为了捡它,没把我老腰交代了。”边说边还揉揉腰。
折腾这一趟,周阿姨整个人都像在灰里泡了个澡似的,从头到腰都沾上了灰。
康可掩着鼻子嫌弃地撤了撤身子,眼角不经意地在周保洁和她旁边的桌子间徘徊了一圈——她那么大的坨钻进去,里面应该没剩什么空间给其他人了吧。
悬着的心好歹算是放下了些,康可扬起手:“那就给小张,不过周姐,公司给你薪水不是让你偷懒睡觉,桌子底下灰那么大,等下班后好好扫扫。”
“知道了,康经理。”周阿姨笑眯眯地应着声,转头又去找她的清洁车了。
少了这座大山的遮挡,光重新又落进了桌下那片狭小的空间,邢霏蜷坐在地上,久久没从方才的事里回神,这位阿姨到底是谁啊?刚才悄悄在自己手上写下是来帮忙几个字,转头又对着自己上下其手,连摸几下,可要说耍流氓,这位胖阿姨又真的替自己打发走了康可,难道那个阿姨真是傅绍言假扮的?可傅绍言会那么流氓吗?
脸不自觉地红了,邢霏抱紧膝盖,透过扶手和桌沿夹出来的缝隙看着远处的办公区。
方才小张小李的小插曲似乎给了热衷八卦的办公间更大的热情,远处停了几双皮鞋,正在那儿继续聊着八卦,只可惜离得不近,加上那些人有意地压低声音,他们说了啥邢霏是一句也没听见。
……
就在她郁闷憋屈的当口,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了,周阿姨推着清洁车,嘴里吆喝着借过借过,一路走回了兆力桌前。
“我这记性真的是,扫帚落这也不知道,服了。”光影下的周阿姨半伏着身子把立在一边的扫帚插回车上,手无比自然地撩开车前脸,捏着布料的手更是调皮地朝桌子底下的邢霏勾了勾:“上来。”
换做以前,邢霏是怎么都不会再忍了,可这会儿不同,因为她发现周阿姨的清洁车里还猫了一个人,正在那儿笑眯眯地朝她伸来一只手。
那一刻,邢霏再不多想,直接腰一猫,悄没声地爬上了车。
是傅绍言。
你怎么在车里?
方便藏身啊。傅绍言笑眯眯地朝她比了个嘘,车外,康可的秘书正招呼着周保洁快点离开那里。
“不知道等会儿警方要来兆力的桌子找线索啊,影响了办案你负得起责任吗?”
“知道知道,这不是扫帚落(四声,意思是遗忘,忘,东北话)这了吗?”周阿姨牢骚着回应,紧接着手上加劲儿,推着车就朝更深的办公区走去。
听着周围越来越多的人声,邢霏有点惊讶地看向傅绍言:咱们不出去?
当然不了。傅绍言替她找了个舒服的坐姿,拿起手在她掌心写字:想做个合格的侦查员就要学会最高效地收集信息。
而这会儿就是他们搜集有关这家公司和康可最好的时机。
邢霏眼看着傅绍言把听墙角说得这么高大上,难得地有了笑意,可笑过,她又想起了刚才的事。
邢霏:你和推车的人认识?
她是什么人啊?动手动脚的不像好人。
下一秒,头顶的人就像有了感应似的,忽然停下了脚步。周保洁踩下脚刹,借着整理衣服的工夫伏低身子,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公司的开水间,我把车停这儿,等会儿回来。”
邢霏知道她的意思,开水间人来人往,是最适合听八卦的地方了,可是听就听吧,为什么这个周阿姨要说下一句,哪怕这会儿他们之间隔着一层清洁布,邢霏也想象得出这位周阿姨在说这番话的时候脸上是怎样一种贼笑。
她居然说:“小傅啊,你这个女朋友瘦归瘦,可屁股我瞧了,是个能生的。”
敢情方才在桌子底下那通摸摸搜搜是为了这个啊,邢霏的脸一阵红一阵黑,半天才伸出指头在傅绍言的掌心上狠抠:……
傅绍言:o(▽)q
估计也是知道自己的话会要他们俩不好意思,周阿姨说完就悄没声地退出了茶水间,可就在她才退出去的时候,一个急急的身影从茶水间的门前跑过,口中问着:“你们谁见康总了吗?我这有个文件说好了找她签字,怎么找不着人了?”
接连问了几声,总算有人回了声:“刚才上楼碰见她了,好像去一楼监控室了。”
“去那儿干嘛啊?”
“我哪知道?”
又是一串跺脚声后,端着茶杯的小白领摇着头进了茶水间,嘴里嘀咕着:“我是真的不知道嘛……”
而墙角的清洁车里,知道内情的邢霏和傅绍言则默契地相视一眼。
会去看监控,看来这个康可心思是有些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