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盛亓之前的地位,在冷宫都不能住正殿的。
母妃都有“狸”这般屈辱的封号,太上皇临幸过几次,就被打入冷宫。
狸美人在冷宫产子、生活了十多年,在这儿几乎能够称之为第二个家,正殿中被太上皇打入冷宫的后妃都通通占领,每天上演扯头花疯癫的戏码。
狸美人性子单薄,就干脆找个废弃的小柴房,跟盛亓居住。
萧茹瑾跟着盛亓弯弯绕绕,走到冷宫最里面。
这儿连丢尸的人都不屑来,这么些年没来了,还是那般素朴。
一花一物,都是狸美人曾经所做。
看着枯死的菜圃花园,萧茹瑾恍惚感慨:“素姨娘曾是很好的人”
盛亓似乎也没想到柴房还有母妃留下的痕迹,沉默许久。
“别看了,冬日冷,进屋休息。”
可萧茹瑾倏然有些感悟,说什么也要进入菜圃。
柴房并不大,但胜在一旁有约莫一亩的菜地,地上肥土种菜叶子,上面就用竹子架了大棚种蒲萄。
蒲萄是北羌传来的瓜果,狸美人很喜欢,她入宫后几乎不贪慕任何奢侈华贵子物,唯独蒲萄种子,是求了好几个太监换来的。
她经常对盛亓讲:“北羌有小儿传唱的歌谣:蒲萄蒲萄,爬上门梢,蒲萄蒲萄,看上年宵。”
“亓儿,多吃蒲萄,吃着吃着,就有人来接我们回家了。”
狸美人闺名郦子素,羌国最后一任公主。
世人总说萧茹瑾是“大漓第一美人”,可在萧茹瑾出生以前,整个九离大陆都知晓郦子素是天下第一美人。
儿时萧茹瑾见她,就知道那女人宛若天神,有一头如朝阳一般金丝卷发,与一双黄金色晶莹剔透的眼眸。
肤白如血、嘴唇如樱。
她美得极为张扬妖冶,所有男人都爱她,同样也怕她。
譬如太上皇。
宠爱的时候说她是“掌上明珠”,鄙夷之时,又说她是不详的妖兽,赶到这种地方居住。
从头到尾,只有狸美人像是各国争斗的所有物,没有任何独属于自己的自由。
萧茹瑾以前也不懂,听父亲形容,郦子素就是这般浮于表面引出战火的无脑美人。
后来踏入冷宫,她才知道素姨娘也曾鲜活得存在过。
郦子素从不觉得进入冷宫是坏事,她过得很是开心。
每日种菜、养花,带孩子,以为就这样能过一辈子。
但她不会想到的是,太上皇子嗣无数,可只有盛誉与盛亓两个儿子。
偏偏盛誉还无能叫平庸,锦衣玉食长大,却养成一个跋扈纨绔的性子。
有人把目光打量在盛亓身上,自然而然有不断的麻烦找上门。
后来一次下毒,狸美人没有熬过去,就这么没了。
萧茹瑾腹中有盛亓的孩子,同样是郦子素的孙子,她走到蒲萄架旁,抚摸儿时在上面雕刻的涂鸦。
三个小人,她、盛亓、素姨娘。
那时郦子素很怕萧茹瑾,害怕她身后的萧家、更怕以“肃清血脉”出名的萧国崇。
但萧茹瑾能帮盛亓,她又感激不尽。
因此每每在盛亓不在时,那个当母亲的美人会跪下来祈求萧茹瑾:“妾身不求太多,只求一事,大小姐来冷宫一事,能不能别让任何人知晓。”
萧茹瑾天真,还担忧询问:“可我还想为你与七皇子添置一些衣物,你们不需要?”
“小姐心善,妾身不敢要。”
郦子素扯了扯嘴角,似有许多话想对萧茹瑾讲,又什么都不敢说。
沉思许久才问:“小姐会不会厌恶妾身眼眸发色?亓儿虽长了黑发,但隐隐也有鬃红之意,而他的眼睛,更是比妾身看起来还要吓人。”
“不就是猫眼,我家有好几只西域进贡的长毛狸奴,我怕什么?”
萧茹瑾颇为得意笑了笑,轻松的话语叫郦子素心惊。
是啊,猫眼。
这般小的孩子都觉得他们这些人是野兽、是玩物。
不是人拥有的东西,她在奢求什么?
郦子素咽了口唾沫,跪地又磕一头。
“亓儿能被大小姐喜欢,是妾身福分。其余的关照万般不敢多贪。”
“不过若是大小姐现有几分垂怜亓儿,能不能答应妾身一件事?”
“何事?”
郦子素望着远处早熟懂事、为自己洗衣做饭的盛亓。
“往后无论有谁同小姐说了什么,大小姐莫要与亓儿有隔。”
“就算厌弃了他,也当面同他说清楚,别让他失心难过。”
狸美人的话萧茹瑾记到至今。
以前她不明白这是何意,现在才懂。
或许世间所有误会都是如此,心中想着什么说不明白,怨怼越积越深。
情爱恩怨如此、家族仇恨更是如此。
小小几句只言片语,有时往往比刀枪武棍来的疼痛。
素姨娘这话,让萧茹瑾除了会认真听盛亓言语,也习惯去理解更多人。
或许是如此,恪守一生的萧家能出她这般“离经叛道”的女儿。
她始终觉得盛亓最应当坐漓国的王。
可惜,最应当不是最适合。
她除了是萧茹瑾,还是盛誉的妻子、漓国的太后。
她要漓国再繁荣昌盛百年。
“素姨娘。”
抚摸着刻画,萧茹瑾心中默念。
“你的承诺我都做到了,盛亓的孩子我亦会好好抚养长大。”
“盛亓儿时没有得到的尊重、教导、光环与炫耀,我萧茹瑾一定要做到。”
“我也要萧茹瑾与盛亓的孩子,光明正大被所有人注视。”
第二日清晨,盛亓醒来发现萧茹瑾还睡着。
昨夜两只小鸳鸯好不容易又和好起来,依偎在柴房中旖旎恩爱。
隔了太久盛亓粘人得很,萧茹瑾疲惫至极,因此睡得极深。
见女人毫无防备,盛亓薄唇微勾,深刻如隽的面庞有浅淡的笑意。
眼神不由往下,顺到萧茹瑾腹部,他不知在想什么,手试探着缓缓伸过去。
力气极为轻柔,好似害怕碰碎什么珍宝。
即将要触摸到时,门外传来陆辰声音:“王爷,早朝的时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