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睛中的了然。
怪不得突然把他们这几个人全部都找来呢,原来是官渡那位发话上了奏疏。
宇文化及与裴矩更是松了口气。
没有人比他们更加清楚,如果皇帝真的要征调如此多的民夫,会对大隋造成什么样子恐怖的伤害——也没有人比他们更加清楚,这样子做之后大隋的下场会是什么。
而等到众人传阅这奏疏上的内容后,所有人的眼睛中都充斥着震惊的神色,他们不是不愿意按照奏疏中所说的去做,反而是在震惊那“奏疏”中提到的“炸药”的真实性。
依照奏疏所说,墨家发明出来了一种物品,名为“炸药”,说是墨家发明出来的,其实更像是墨家与道家一同发明出来的。
这世上能够让这两个流派联合在一起的,恐怕也只有陈氏了。
“陛下。”
宇文化及的脑子转的很快,他看着面前的杨广说道:“这奏疏中所说的炸药是真的么?威力当真有那么巨大?”
不是宇文化及不相信陈湛,而是这其中所写的也太夸张了!
开山裂石、破天毁地。
若是此物是真的,那么也只能够是仙人法宝而不是寻常人能够见到的东西啊!
如今竟然出现在世俗?
他的心中不由得想起来民间所流传着的关于陈氏的“言论”,比如陈氏先祖是真的神仙,比如当年大虞张角起义时候所使用的“祈雨符”就是陈氏所给的,比如陈氏的子弟大多能长生等等
杨广微微颔首,神色同样复杂。
这样子威力的“神物”出现,瞬间让他那个被头疼整的有些丧失的理智回笼,并且十分安静的待在名为“顺从”的笼子里。
他无法想象,若是自己不听从陈湛的“劝告”,这些炸药会用到什么地方
是用来刺杀他,还是用到战场上?
若陈氏出手,他本就没有什么希望能够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了,而若是再有炸药此物恐怕真的要改天换地了。
杨广长叹一声:“天工司那边已经拿到了成品,并且朕也亲自见证了他们的实验只能说陈公的话语没有丝毫夸张,甚至有些过于收敛了。”
“你们还记得前些日子那突如其来的震天声么?”
裴矩迅速反应过来:“难道那就是?”
杨广点头:“不错,那便是炸药爆炸的声音。”
他指了指那奏疏:“炸药的事情不重要,陈公提出来的,关于以雇代役的说法,我觉着三省可以好好研究一下。”
“这毕竟是陈公多年来第一次向朝廷提出建议。”
杨广话里面的意思也好理解,毕竟是第一次,所以不好拒绝,而暗中更是强调了“炸药”的威力,更是一种明示——你们最好不要拒绝,否则这炸药炸在谁身上就不一定了。
裴矩等人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当即叹了口气。
无论是从政治意义上来说还是从另外一层含义上来说,他们恐怕都没有拒绝的余地,只是希望陈公提出的“雇佣”价格不要太高,否则朝廷恐怕承担不了。
而仔细阅读完了那“以雇代役”的举措之后,三人都陷入了沉思。
若是依照这种说法来说,那好像还真的不是很亏,而且压力也不会很大。
裴矩最先抬起头,他将所有的数字算了一下之后即刻说道:“臣附议陈公的提议,若是以雇代役的话,百姓们的怨言应该会少很多,而大运河的开凿也会顺利许多。”
“再加上有炸药的存在,大运河的开凿”
他简单算了一下:“大概能够节省许多时间,并且开凿大运河的伤亡也会降到最低。”
宇文化及等人也连忙点头。
杨广内心松了口气,这才说道:“既然如此,那便按照陈公所说的做吧。”
大业二年。
皇帝下旨开凿大运河,征调民夫。
但这一次的征调却与往昔的十分不同。
当百姓们听到征调民夫徭役的消息时候,都是发出了哀叹的声音;但当他们听到这一次征调徭役的规则后,所有人都傻眼了。
都在思考一個问题。
这不是骗子吧?
为何会有这样的反应,这就要从如今的徭役制度说起来了。
徭役制度是古代特有的一种政治制度,目的是为了使百姓给朝廷提供军役、力役和其他杂役的一种制度,这种制度下,平民们不仅没有工钱拿,而且还要自己带自己的粮食。
所以在徭役制度下,死伤惨重。
因为一方面他们不舍得带太多的粮食,另外一方面也没有太多的粮食可以带——甚至也带不了太多的粮食。
而这一次
乡间,一位老者站在那里,脸上带着茫然的看着前来宣读圣上旨意的差人。
“官爷,您说的可是真的?”
他颤颤巍巍的说道:“不必我们自带干粮,朝廷会提供饭食,而且每日还会给我们发放一些工钱?”
那差人也是小心翼翼的搀扶着这老丈,毕竟在古代这样年纪的老丈是“祥瑞”的象征,六十岁以上的老者见了皇帝都不必跪拜,朝廷每年还会发放一些粮食给他们。
“是真的。”
他严肃的说道:“这是陈公亲自给陛下上书提议的,并且这一次的徭役伤亡应该不会很大。”
“听说是陈公的弟弟所率领的墨家,发明出来了一种什么东西,这种东西可以开山裂石,所以不必大量的人力挖凿。”
差人解释着这一次徭役为何如此“特殊”,而百姓们则是只听到了简短的几个字。
“陈公提议”
他们瞬间放心了。
一群人刹那之间全部归附在了地上,而后眼眸中带着无数的泪水。
千百年来,自这一片大地伫立王朝开始,有了统治者开始,什么时候徭役会给钱?什么时候徭役给了饭食不必自带干粮?
千百年来,除了陈氏之外,什么时候有人将他们这些泥腿子放到了心上?
无数的人头颅低伏在地上感念着陈氏的恩情。
官渡
陈湛坐在那里,此时院落中已经没有任何人的存在了。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远处的方向,他的眉宇中带着几分哀愁。
这些时日以来,不断的有好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可却不能够让他有丝毫的开心与兴奋,他只是不断的在心里责问着自己。
做的这些事情真的值得百姓们如此报答么?
他也终于感受到了当年先祖们所行走的道路,到底是一条怎么样伟大的道路。
轰隆隆——
昏暗的空间中,无数的雷霆瞬间炸响,那阴沉而又漂浮着的、不知道是何物的气流缓缓的汇聚在一起,而后刹那间再次消散。
这里充斥着虚无与宏大,所有的一切感念好似在这里消失了一样。
一条长长的、不知其头,看不见其尾的亮银色长河悬浮在半空中,这条长河之中有着无数的身影汇聚,又有无数的历史事件发生。
它的状态十分奇特。一半看起来十分新颖,另外一半看起来十分沧桑古旧。
新的那一面诡异的充斥着老旧而又沉默的死气,旧的那一半却好像孕育着无数的活力。
它的前半截是古旧的,但那古旧中却透露着新生。
它的后半截是新颖的,但那新颖中却带着暮暮死气。
前半截中,有一个看似渺小,但实则无比宏大的身影陡然出现,他站在另外一个人的身边,而人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似乎在说些什么。
仔细听好似说的是“法”。
而后,这身影之后便是一个宏伟无比的祭坛,祭坛上站着一个人,似乎正在“称王”。
一个庞大而又宏伟的国度出现,那是“秦”。
陡然之间,泰山之上,一个巨大的身影站在那里,正在封禅。
他的身姿宏伟,而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傲慢。
“皇帝!”
一道开天辟地一样的吼声出现。
再然后,一道道乱世的烽烟孕养而出,庞大的烟火气中,一个人自卑微贫贱中走出,但那人却突然之间发生了改变,身上穿着秦制的三公服,而他所面对的人也发生了改变。
在原本的轨迹中,他面对的是“秦王”,但在虚无的变换中,他面对的变成了秦武烈帝子婴!
一个更加庞大的国度出现,它名为“汉”。
长河之中好似发生了爆炸一样,无数的群星璀璨出现在高空中,就那样静静的悬挂着。
这是一大片璀璨的星河。
在那星河将要消散的时候,一个渺小的身影出现,他本应该失败,但却在最后关头发出了震天的声音,他高喊着的是“岁在甲子,天下大吉”,是“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继而一个庞大的国度出现。
无数英雄再度悲歌。
在新与旧的交融当中,“隋炀帝”的身影出现了,他站在那里,他不再是“隋炀帝”,而是“大业帝”,他一挥手,一条贯穿南北的长河出现。
而最令人感到惊讶的、最令这长河震烁的便是一群渺小的蝼蚁出现在了这长河之上。
他们虽然渺小,但却无畏的站在那里。
他们的身影第一次出现,而一个制度闪烁其光,在这一片新与旧的交融中占据了大片的地方,他烙印在历史中。
“以雇代役”。
伟大!伟大!伟大!
这个制度的出现,彻底令长河无力,彻底令他之前的所有一切历史彻底定型无法改变。
无尽的虚幻当中陈野缓慢的出现,他睁开那一双好似已经没有感情的双眸,而后淡淡一笑:“思想与制度上的变化,才是最大的变化。”
“所谓更改历史,要更改的永远不是所谓的朝代更替——因为统治者都是一样的。”
“要更改的,是这一片历史中所生活的百姓们的思想,要改变的,是他们所经历的制度,所遭受的苦难——所以当以雇代役这样的制度出现,哪怕他仅仅只是一个雏形,只用在大运河开凿之上,他也是一记强大的震撼,让这片古史为之改变。”
陈野的眼睛中带着欣慰与快意,他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这才是他要改变的历史,这才是陈氏努力了这么多年想要做的事情。
古代华夏最根本、最剥削百姓的制度是什么?
一定是徭役制度。
甚至没有之一。
至于所谓的封建制度吃人?
在任何时代,在任何时候,统治者与权贵阶级、甚至是有钱人都是要吃人的,而想要改变这些基本上没有可能,因为没有统治者可以一直当圣人。
但徭役制度这种存在于历史的“根基制度”不同。
他是可以改变的,而改变了他,意味着百姓们的生活可以过的更好。
为何?
因为服徭役有钱拿,不必自带粮食——这就等于是一份工作。
而以雇代役的制度继续发展下去,迟早会酝酿出另外一个阶层——即是工农阶层。
陈野缓缓的闭上眼睛,继续等待着。
他还有很长的时间,也有很多的耐心可以继续等待。
大业二年。
大运河开凿现场。
“轰——”
一阵剧烈的爆炸声响起,前方的地方已经被炸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工人们迅速往前,然后开始将那些巨石等物搬走。
这比从前要简单轻松多了,只用卖一点力气,而且还可以两个人一起,甚至还有墨家、天工司所发明出来的“车子”可以使用。
而日上三竿的时候,则是有人敲响大钟。
工人们停下自己的脚步,朝着“食堂”的地方走去。
“嘿,你别说,自从那个黑王八被杀了之后,咱们的伙食好了很多啊,每个月还能吃上一次肉嘞。”
一个大汉摸了摸自己的头:“可不是么。”
“每隔几天还能沾一点点荤腥。”
“还是陈公好啊,知道那群王八蛋是什么鬼东西,所以让陈氏子弟监督各地的开凿,若是有贪污的直接杀了。”
“陛下也好,陛下也愿意让陈氏的人监督。”
“说明从前都是有人蒙蔽了陛下啊,都是那群王八蛋的错。”
不知不觉间,大业帝的名声好像好了许多。
辽州
李世民坐在院落中,手中拿着那本“杂谈”继续看着,而心中那一抹“萌芽”也在缓慢的生长。
他还年轻,还在缓慢的成长。
“二郎,那位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