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如今六岁,天生残疾,幼时曾于寒冬被弃至公园,幸得主人相救,业已承担劳德家专属心理医生一职足足六年。这六年里,医生小姐恪尽职守,无怨无悔,终获得亲朋好友交口称赞。这成就,这经历,这品性,谁见了不会夸上一句“天赋异禀”“妙手天成”“滥用童工(划掉)”,总之就是很棒。
很棒的小狗勉强从美梦惊醒的混乱中冷静下来,想起自己是主动来陌生人类的铁盒子避难来着,又嗅出眼前人是铁盒子的主人之一,重新变回精通人性的沉稳女讲师。讲师小姐打小被家人疼爱,自带一种悲天悯人的纯真,见这位废物先生身上打着白布条,空气中还有好浓的血腥味,这是受伤了哇,好可怜哦。
废物先生:喂,再叫“废物”我要闹了!
闹什么呀,狗狗还没闹呢。从小吃熟食,这车里血气冲天的,直叫她反胃想吐,不过她忍住了!毛团子宽容大度地吐出舌头,抬爪欲、哦,右前腿肿了动不了,那就身残志坚用两只爪爪蹦跶着趴到废物先生的鞋上,歪头试图用可爱笑容安抚伤员那破碎的心灵。
天呐,瞧瞧都这样了,先生连收脚躲避之类简单的动作也做不到耶,怎么不是、啊啊啊啊啊啊够了!小栗虫太郎不想在水汪汪的狗眼睛里看到那个词了!
他觉得今天的刺激够多啦,先是遭到长相跟自己一模一样就是额头多块宝石的异能体袭击,然后看到天上蹦出个超大号皮卡丘来了发十万伏特——等等,什么东西???基斯你的魔法阵都做了什么!皮卡丘除了皮肤是黄色哪里能算是“合理范围顶替金龙”的存在啊?——来不及又羡慕又害怕怎么有人的异能是皮卡丘啊不担心任天堂发律师函吗,小栗少年的肋骨就挨了一记老拳。多亏本体四肢不勤,异能体使不出太大力道,他才能痛到飙泪但起码可以提起一口气咬牙抵抗。
小栗虫太郎现在是有时间细细抒发感想了,不过等他从伤口崩裂的剧痛中缓过劲来,也仅仅剩下满心愤愤:可恶,笨蛋毛球能不能懂他这个人的含金量啊?超多人热切期盼见他一面的好吗?!
横沟在民居客厅听到尖叫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慌慌张张丢下干抹布跑出来,就见脸色惨白的好友正小心翼翼抱着一只小狗,右手哆哆嗦嗦托起那条外形奇怪的右前腿,指尖轻轻扒开白毛凑近仔细观察。
“嘤。”竖起耳朵小小埋怨了一下,不太舒服哦。
小狗一看就被教得很好,浅浅嘀咕即可,没有试图收爪,更没有直接上嘴咬人,百分百信任人类——当然也不排除这孩子的痛觉神经过分迟钝——小栗虫太郎轻轻放下爪子,眉头紧皱。
“骨折啊……”
他写文爱炫耀就是因为读过的书又多又杂,上高中遇到横沟以前,身边没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全靠看书打发时光。也算因祸得福,他年纪轻轻便对犯罪、宗教、医学、心理学等等学科均有所涉猎。
狗作为人类关系最为紧密的伙伴之一,经常出没于各式经典传说或者科学实验,推理小说设置的陷阱偶尔也需要狗出场。长此以往,小栗哪怕从未亲手饲养,也还是从某些刁钻的角度了解过狗这种生物。
像小型犬,理论寿命比大型犬长,可是相对来说骨头太脆,身体太弱,神经太敏感,有些自己跑去爬楼梯,都能由于蹦得太用力把自己的腿扯脱臼。眼前这只小白狗没有情绪方面的问题,不过腿脚异常肿胀,综合皮肤出现瘀斑及其他诸多症状,粉碎性骨折的可能性很大。参考人类医学,粉碎性骨折一般无法自愈,必须尽快进行专业诊断。手术怕是不能少了,此外还需要长期的康复治疗,补充营养,随时去医院复诊防止并发症。
他们这情况根本没法帮小狗养伤,好在小家伙指甲有明显的修剪痕迹,皮毛也是与流浪狗完全不同的柔顺,细闻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大概是宠物沐浴乳的气味,一看就是有主人的,先想办法找到它的主人吧?
“这孩子就爪子跟屁股沾了点泥,总体还蛮干净的嘛!昨天下了将近十个小时的大暴雨,绝对是今天跑丢的。”横沟侧身坐进来,伸手叫小狗熟悉自己的气味,垂眸便注意到阿虫脚下两排沁润的梅花脚印,又见它贴贴蹭蹭很欢喜的样子,安心摸摸好友爱不释手的狗头,确实手感非常丝滑,“这附近地形特殊,没有积水,晒一上午地面都干透了,应该是我在停车场找你的时候钻进来的。”
小栗虫太郎微微颔首赞同:“那里到处又乱又吵,小家伙害怕乱跑也挺正常、唔。”
头脑一阵眩晕,他失去太多血,一下说这么多话,想那么多事,阵阵疲惫涌上心头。小栗并不逞强,捂住胸口往后靠到椅背上闭眼假寐,横沟默契拾起帮小狗寻找主人的重任。
他一早发现狗狗胸前的别致项链,谨慎试探了一下,见小家伙没反对,甚至骄傲地扬起脑袋给自己炫耀,是有多喜欢这个宝贝呀?少年哭笑不得捻起白桦树枝,检查上面是否有主人的联系方式。
唔,只用花体刻着一串字母,“guiauve”。
肯定没有往上面加联系方式啊,劳德们寻思自己在哪里就在哪里,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有混蛋利用异能害自家小狗落单(注:此处混蛋特指涩泽龙彦)(以及再注,是的,大雾外面的劳德已经查到了白雾异能者的姓名)。况且魏尔伦精选加工的白桦树枝就那么大,刻完“guiauve”哪里还有地方写电话号码跟家庭住址嘛。
横沟想了半天也没从脑子里的英语词库找到这个词,他也不在意,把这些字母念给好友听。小栗虫太郎为了更好地理解海外作品,苦学过英语法语,舔舔嘴唇稍加思索,尝试用法语唤道:“?”
小狗立马摇起尾巴快活“汪汪”,看来这是它的名字了。横沟眨眨眼,又换成日语叫它,狗狗立马回头盯着他兴奋摇尾巴,一看就听懂了。
好家伙,区区一个小毛团,还是双语言者呢。
找到线索的喜悦一闪而过,两个好朋友纷纷反应过来,相视苦笑。
横滨是租界城市啊,外国人会日语的多,学外语的日本人也多,还是在码头停车场那种三教九流聚集的地方走丢的,仅凭一个名字能去哪里找呢?骨折拖不得,拖久了没准这条腿也坏死不能要了,小一共就三条腿啊……
经过一年流亡,年轻人的心中依旧留存着过往十七年来族亲师长最朴素的教导,要做个好人。沿途见到的那些受害者不是不想救,两人一个重伤,一个瘦胳膊瘦腿,还不可能抛下奄奄一息的同伴,压根没那个余力去帮别人。如今已经寻到安全的住所,小狗又阴差阳错出现在他们面前,关系到一条性命,还是力所能及的事,他俩根本不忍心不管这个孩子。
索性安排完那场以失败告终的逃亡,手头还剩点钱。只是全球经济下行,想要跑到海外好好生活,钱总是要紧着花的;而横滨如今仍在坚持营业的宠物诊所就那一家,垄断企业自然价格一路飙升。
小栗虫太郎轻咬嘴唇,上周去联合超市打临时工,他还听经理抱怨过给猫咪绝育居然花了一家七口半个月的菜钱。他没法不犹豫的,好友是为了自己才过上颠沛流离的生活,那钱不属于自己一个人,自己又身受重伤,之后少不得横沟辛苦照料伤员之余还要打听外界情报。
横沟放下小树枝,笑容爽朗:“没关系啦,阿虫,多加一只小狗而已。看起来很乖很省心呢,我有空多跑跑停车场打听打听,指定能找到它主人。”
“……嗯。”
距离开窗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屋子估摸着没有烟尘气了。爆炸头少年行动力爆表,小狗暂时用塑料袋裹好挂到门把手上防止乱跑加重伤情,噔噔冲回房子倒腾出一块干净的地,又力拔山兮气盖世,把伙伴跟剩余几件后备箱里的行李一气扛进屋放好。
“喂!”
“汪汪!”
是懂如何安抚自己的,尽管瞳孔地震,委屈刚才什么坏事都没做为什么要被高高挂起,抗议几声见没人放自己下来也就不哼哼了,乐呵呵数车顶上耀武扬威的小麻雀玩。
小栗虫太郎不太懂如何安抚自己,不过来到封闭空间,他终于不用一直开异能防备跟踪者,于是也不继续翻白眼了,倒头就窝进简易被褥昏睡过去。
横沟轻手轻脚检查过伙伴的伤势,看血止住也眉眼一松,出门开车带小狗找到阿虫经理提过的宠物诊所。这里被刀剑劈得七零八落,医生倒在血泊中早早断了气,几名护士小姐睁开眼睛就看到这个吓得不轻,哭得崩溃,但听完慕名前来的客人讲完来龙去脉,依然抽噎着告诉他小狗用的是德国贝壳牌驱虫沐浴露,很贵的,还额外介绍了宠物芯片的事。
狗狗被主人照顾得极好,多半去正规诊所打过疫苗,那么一定会植入芯片记录宠物与主人的基础信息——相当于狗狗的身份证——不过这信息需要专门的阅读器感应,他们的诊所有是有……现在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说着说着两三个年轻姑娘又哭了起来,在横滨找一份稳定高薪的工作容易吗?护士长挂断家里电话闻言也红了眼眶,瓮声瓮气给客人指了条明路。
东京都的诊所肯定有阅读器,然而那边的手术费特别贵,再说现在横滨出了这等事,大伙蜂拥逃离,马路全堵死了,飞机、渡轮、新干线似乎至今没得到确切消息,一个也不敢动弹。专业人士一看便知小狗的伤不能再拖,既如此,不如去不远处的居民楼找那位退休兽医碰碰运气。对方闲来就爱帮周边泛滥的流浪猫狗绝育,医德技艺有口皆碑,家中常备迷你手术室。
少年连忙道谢,接过赶到医生门口,正好撞见护士阿姨口中头发雪白的老奶奶开门准备离去。她原想收拾金银细软,抱着收养的猫猫狗狗回乡下姐妹那里避一避,可怜的伤过于严重,偏偏笑容格外灿烂,两相对比实在叫人于心不忍。老人踌躇片刻,放下灰猫黑狗跟小哥商定只用给成本价,拿到定金关好自家崽,独自忙活准备手术,支使家里有伤员的横沟去忙他的,记得在约定时间回来就成。
横沟千恩万谢,匆匆跑去买菜,回家熬粥煮菠菜猪肝汤给阿虫补血,陪他吃完扶人重新躺下休息,收拾好碗筷又急急赶回居民楼。这时已经做完手术,稍微等了等麻醉效果退去,观察一段时间见它只是泪眼汪汪撒娇,其余并无大碍。
老奶奶拒绝掉年轻人的谢礼,认为自己没有完全尽到医生的责任。小狗这种情况应该住院休养,然而今天的事真把她吓得够呛,是决意要走的,这下午还一连接了姐妹好几个电话关心出发了没。老人写了一张便条,尽可能交代清楚术后需要注意的事项,又拿了些药,就搭乘横沟的便车去了车站,万幸乡村公交还在正常运行。
“那我们也回去咯?”送走精干的老人与猫狗,横沟摸摸的丝滑狗头,“希望明天交通能正常起来吧,到时候就能去东京都检查芯片了。”
“汪。”
还有些恹恹的,想抬头舔舔爆炸头先生的手,脖子上的伊丽莎白圈超级碍事;想抬爪拍拍爆炸头先生的脑壳,右边爪爪打有奇怪的白色泥巴,用布条绑在胸前没法动弹。
呜,狗狗不嘲笑废物先生了啦,这玩意可以取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