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血液流失过多还是真的伤及了要害,任冬苒感觉自己说话越来越吃力,眼睛也有些快要睁不开,只迷迷糊糊地努力在彻底昏迷前留下最后一句:“我哥会帮忙处理的……我的腿……搬……”
女人趴在任冬苒耳边急声呼唤,女孩却闭上了眼,彻底一动不动。
这块地方巷子曲折丛生,警车救护车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女人看了眼旁边血肉模糊几乎不成人形的男人,狠狠抖了抖,实在没有勇气去打探他到底是死是活。更何况……假如面前的女孩所言非虚,那这种社会败类就更不值得同情了!
女人努力拼凑了一下任冬苒最后的一句话,恍然大悟:应该是“把我的腿从摩托车底下搬出来”!女人连忙绕到另一侧,双手自下向上想要托起车身……却是根本扶不起来!
她又抱住引擎试图将车身拖离任冬苒,却冷不丁听见昏迷中的任冬苒发出一声微弱的痛呼。女人动作僵住,赶忙踮起脚查看摩托车另一侧的情况,才发现不知道哪里的零件脱落凸起,正直直地嵌在任冬苒的腿中。
这下女人实在不敢继续轻举妄动,只得从车上取了瓶矿泉水,小心翼翼地渡了点到任冬苒的口中,一边用指尖测量着她微弱的呼吸,一边焦灼地等待救援。
说来有趣,女人做这一切时任冬苒正叉着腰在旁边看着。没错,她又像之前那样回到了鬼魂状态。她看着女人为了素不相识的自己忙前忙后,倒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根本就不是现实世界。
这是她死时的场景再现。
先前替蒋宁挡刀之所以让她感到熟悉……可能是因为现实中的她曾经为了救人而出车祸吧。
这算是莽撞愚昧的勇气吗?
皮肉之苦是真的很疼很疼,可是相比眼睁睁地看着旁人受罪……那倒还不如由她自己来经受。
反正她已经习惯了结痂后再添伤疤……擅长忍痛不也算是一种天赋吗?
可能是因为她人生短短的二十来年有着颇为丰富的经历……自然也比旁人更明白一些——时间终会抚平一切痛苦。
她冲动、莽撞、不计后果……只是因为不甘心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灾祸发生在眼前而已。
这只是善良而已。
她的母亲早逝,父亲是个混账,而这,是她的哥哥任秋时……身体力行教给她的道理。
不知过了多久,指尖传来微疼,任冬苒忍不住皱皱眉睁开了眼。
入目便是米色的天花板,暖洋洋的顶角灯倒是不怎么晃眼。她侧过头,看向自己传来痛觉的部位,发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正趴在自己床边,只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攥住她的食指。
真的有点疼,任冬苒试着收回,却只是徒劳。她干脆放弃,转头看向另一侧,顿时被一个个排列整齐的精密仪器给吓了一跳。每个显示屏上都在实时展示她看不太懂的曲线和数据,几根莫名其妙的线连在她的脑袋上,甚至她左手的输液管还连着一个大大的吊瓶。
她……这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吗?她不就是被车撞了一下吗?虽然当时确实痛得不得了……但是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
整个屋子里除了她就只有捏着她手指的人正在呼吸,任冬苒闭了闭眼,发现自己实在生不出半点困意,便只得晃晃手指,希望能够借此唤醒这颗沉睡的脑袋。
好在脑袋看起来睡得不深,很快便揉揉眼睛直起身子,只是抓着她的手却在不自觉地用力。
任冬苒这才放心确认,原来这颗爱抓手指的脑袋就是自己的哥哥任秋时。算了,毕竟是哥哥,抓就抓吧!
能够一醒来就看到自己想见的人等在床边,其实任冬苒心里有点窃喜。可还没等她扬起嘴角,任秋时的眼泪就先落了下来。
插科打诨的话噎在喉咙口,咽也不是吐也不是,最后变成一阵剧烈的咳嗽。任秋时连忙给妹妹倒了杯温水,任冬苒便借着喝水的动作仔细打量着哥哥。
眼眶红红的……嗯,刚刚才哭过,现在还有眼泪在里面打转呢。哥哥可真爱哭!她可要好好打趣他一番!
可原本还存着几分戏谑心理的任冬苒却越瞧越不是滋味,眉毛也渐渐拧在了一起——哥哥的脸颊怎么瘦成这样?哪里来的这么深的黑眼圈?下巴上的胡子拉碴又是怎么回事!
一杯水见底,任秋时正准备接过给妹妹续杯,就听见她颇为严肃地开口:“哥哥,你变成流浪汉了吗?”
还沉浸在妹妹醒来的巨大喜悦之中,任秋时对外界信息的接收都延迟了几分。他顿了好几秒,才发出一个疑惑的音节:“嗯?”
任冬苒眯起眼,上下打量着任秋时。记忆里,她还是头一回见到他如此落魄的模样:“胡子也不刮黑眼圈这么重脸颊都要凹成骷髅头了!哥哥……你不会被炒鱿鱼了吧?”
沉重的心情总算被妹妹弄得轻松些许,这张疲惫的脸时隔一年终于扬起真心的笑容。他揉了揉任冬苒的脑袋,替她取下那堆连接仪器的感应线,然后将病床的靠背调起,还往她的腰后塞了个枕头:“放心,哥哥的工作还在。倒是你,冬苒……你已经昏迷一年了。”
任冬苒长了张嘴,却不知从何问起,傻愣愣地看着任秋时按下床头的呼唤铃:“先让医生来给你检查检查,剩下的我们晚点慢慢再说,好不好?”
哥哥的话语似乎总是有着抚慰人心的魔力,刚刚还无比诧异的心情竟然能够在顷刻间归于平静。任冬苒点点头,接过任秋时递来的又一杯水,小口小口的啜饮着,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脑子里似乎的确积攒了太多庞杂的记忆。
一会儿是故友徐泠泠的死而复生,一会儿是对门邻居蒋宁的婚姻不幸,一会儿又变成了她和摩托车双双被撞……
明明脑海中和每个人的交谈相处都无比真实……怎么醒来后却只剩她孤零零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