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教室里,日光被垂落的窗帘遮挡在外。
男人的双手顺着少女的身体曲线四处游走,女孩蹙着眉微微躲避,下一瞬却被对方牢牢地禁锢住身体。她颤抖地表示不适,男人却摇了摇头,眼神慈爱:“这是每一个舞者的必经之路。你想成为真正的舞者,就要习惯向别人展示自己的身体,无论是在台上,还是在台下。”少女不安地扭了扭,但还是强迫自己放下羞耻心,顺着对方的手掌,尝试着向他打开身体框架。
裙角被不安地揪紧,女孩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老师单独留下。擦肩而过的同学脸上带着意义不明的神情,让她的内心更加惶惑不安。是她状态不好吗?还是她的动作没有做到位?出乎她的意料,等待着她的不是老师的严厉指责,而是一份和颜悦色的礼物。
他说,这是给每个班上最优秀的学生的奖赏,他说,自己现在迫不及待地就想看到她穿上的样子,他说,这条短裙比练功服要更加衬她。
女孩依言照做,羞赧地红了脸。但她却不知道这份心情是源于对方直白的夸奖,还是自己始终无法在他面前克服的羞耻感。
女孩经由同学传话,有些懵懂地来到办公室。她还是头一回来这。办公室内空空荡荡,却意外地摆着一张行军床。男人紧贴着她的身体出现,他说自己因为加班不常回去,有时便直接在这凑合睡了。她点点头,信了。下一瞬却被对方沉重的身体狠狠压在军绿色的帆布上。
独属于少女的细腻肌肤从指尖溢出,自然的人体馨香填满了整个鼻腔。汗水顺着鼻尖划落,洇开几个深绿色的墨点。鲜红从血管中涌出,永远地留在了那个长方形的角落。
看着笑容和蔼甚至有些谄媚的母亲,女孩动了动唇,最后还是被身后作乱的手止住了话头。她扬起一贯的微笑,静静听着妈妈道谢。
她说,真是谢谢你对我们家泠泠一直以来的照顾了,她说,以后还要多麻烦老师费心照顾啊,她说,我们家泠泠一定不会辜负您的良苦用心的。
滚烫的泪水没有落在行军床上,没有落在母亲面前,没有落在朋友的关怀声里。
它被她强行逼回眼眶,努力咽入喉管,最后在深夜里打湿了母亲新换的枕套。
徐泠泠的确成长于单亲家庭,的确缺乏生理知识,的确不懂男女之事。可就算她再单纯再懦弱再无知,也知道自己应该是,遭遇了性侵。
她没法再和以前一样在饭桌上和母亲自然地谈起在培训机构的练习情况,她没法再和以前一样和同学朋友自然地调笑打闹,她甚至没法再问心无愧地面对自己。
她审视自己的躯体四肢,只觉得每一寸都沾满了污秽。她再看平时珍视的服装与舞台,只觉得连自己的梦想都受到了玷污。
她有时也会愤愤不平,为什么是她?
但她后来也逐渐明白,就算不是她,也可能是她、她、她,或是她。
她本可以像以前一样继续隐忍,把这当作一段不愉快的回忆,等到十年、几十年之后,等到嚼碎咽进消化完毕之后,再当作从未发生过。
可徐文珠说,她打算和姜卓结婚。
她试图劝说,可阻碍的话却堵在了嗓子眼。她比任何人都知道,徐文珠说出口的话向来十拿九稳。她看似是在征求她的意见,实际却不过是在通知她的决定。
她又试图遮蔽双眼,假装二人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师生关系。可事实却是,她在聚光灯下跳跃的那一刻,看到了前排眼神放光的徐文珠旁,好整以暇地坐着姜卓。空中片刻的失神,随之而来的是台下的惊呼和膝盖的剧痛。
她就这样在舞台上亲手埋葬了自己的梦想。
刺鼻的消毒水味告诉她,这一切都并非自己的想象。母亲落寞带泪的背影,朋友关切忧心的面庞,还有姜卓的惺惺作态。她忽然觉得这一切都离自己好远好远,所有的喜悲都好像和自己并无关联。
她扬起自己最擅长的笑容安慰每一个前来探病的人,唯独对始作俑者无法假装平静。
等到她拾起破碎一地的心情重返校园,周围又恰巧传出风言风语。原本不过是可笑的谣言,可她甚至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辩驳理由。
作出决定并不是什么难事。
难的是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安抚周围人的情绪波动。她没有太多交心的朋友,任冬苒算是唯一一个,哪怕她们已经很久没有彼此谈心了。
那个晚自习课间她破天荒地约她到天台,女孩的衣角被夏夜的风徐徐吹起。徐泠泠看到了任冬苒遮掩在长袖下的伤痕。她忽然就原谅了这段时间里她对自己的小小忽视,心底那些尚未成型的小小埋怨刹那间就被关切所替代。看着挚友和往常一样故作坚强的平静神情,她贴心地没有拆穿她的伪装。
她们都身处于漩涡之中,连自保都困难,又何谈互救呢?
徐泠泠倚着栏杆,被任冬苒担心地扯回来些许。她笑容扩大,心想不久之后自己就会在这里跳上最后一支舞,可惜的是眼前人却再也见不到了。
她很快想好了该如何让任冬苒接受自己的离开。自己的挚友一向坚定又执着,她一定会摆脱自己这片阴霾,如约迈向那个阳光灿烂的未来。
真正让她头疼的是徐文珠。
她像是了解自己一样了解她,她的母亲将她视为生命的全部,一旦自己离开,她肯定会歇斯底里难以接受。
她就这样苦恼地想了一天又一天,最后发现,无论她做什么,好像都没法让徐文珠坦然接受自己的死亡。
所以她最后索性什么都没有准备。
她已经听话了一辈子,唯独在这件事上,她想要任性一回。
徐泠泠羽睫颤动,她睁开眼,看着自己熟悉又陌生的母亲的面庞。
“好久不见,妈妈。”徐泠泠平静开口,脸上是一贯的微笑。
喜色洋溢在徐文珠的眼角与眉梢:“泠泠?你都想起来了?”她兴奋地站起身,给了自己久别重逢的女儿一个大大的拥抱。
徐泠泠伸出双臂回抱她,没有分神去听徐文珠嘴里含糊不清念叨着的话。她垂着眼帘,瞳孔里翻涌着深沉的情绪。黑雾从房间的角落悄悄汇聚,直直缠上她受伤的膝盖。
假如说,死亡的的确确教会了她什么事的话——
那就是,真正该死的,另有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