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秋时推门进屋,关切道:“冬苒,你还好吧?”他坐到任冬苒身侧,拍拍她的肩膀:“真是对不起,我一时疏忽,没有注意到你的情绪……”
任冬苒真是恨极了他这种每时每刻都在无差别善待所有人的温柔,明明是她先甩脸色发脾气,明明根本就不关他的事,明明这一切完全就不是他的错……他为什么……为什么还要低声下气地来哄她?
她闷着头没有应声,反正他们母子心连心、看起来亲亲密密,两个人也可以活得好好的,干嘛要多她一个肿瘤一样的东西、突兀地横在客厅中央呢?
反观她自己,亲妈早就死了,亲爸不久前也死了……她就是个没人管没人要的野种。为什么要假惺惺地向她示好?是要先把她捧到云端,再狠狠地摔向地面吗?还是觉得她实在可怜,所以想要施舍一些善意来标榜自己道德的高尚?
见她不应声,任秋时弯腰低头凑到任冬苒面前,强制和她对上视线。
任冬苒的眼里正漾着泪花,她没料到会撞进任秋时的眼睛,茫然地眨了下眼,打转许久的水滴终于还是落下。
任冬苒觉得丢人,她抬手捂住脸不让他看,任秋时便依了她的意思直起身,半侧着将她搂在怀中。他轻轻抚摸着妹妹的头顶,声音是一贯的温柔:“是不是吓到你了?是哥哥的错,我不该突然这样看你的。”
他叹了口气:“可是我着急呀……毕竟冬苒是我唯一的妹妹,要是对哥哥心存芥蒂,可就不好了。是不是?还是说……你不想认我这个哥哥了?”
任冬苒靠在任秋时胸前,额头紧贴着他跳动的胸腔。似乎是真的在担心一般,他心脏蹦跳的节奏有些急促。她的脑袋有些混乱,要说不想认他当哥哥,那肯定是没有,她巴不得任秋时能一辈子当她的哥哥呢。但如果她真就这样应了下来……她又担心自己这份不纯粹的感情,终有一天会暴露在日光之下、无处遁形。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便吸了吸鼻子,然后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像是读懂了她的纠结,任秋时轻笑一声,连带着胸腔也微微振动:“那就好……毕竟,我可舍不得失去这么可爱的妹妹。”他顿了顿,还是加了一句,“只要你愿意……我就永远是你的哥哥。”
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可以成为你的朋友、爱人……或是除了兄长以外的一切。
只是,不要再离开我了。
任秋时轻轻叹了口气,将无法言说的心声咽下,细细感受怀中人微微颤动的情绪。
兄妹危机暂时解除,急促的来电铃声打断了这片刻的温情。
任冬苒从哥哥温暖的怀抱中挣脱开来,接通了备注为“徐文珠”的电话号码。
电话那头,女人声音急促,慌慌张张地补充自己先前因为和女儿久别重逢太过惊喜而暂时遗漏的关键信息:“我刚刚吃了药突然想起来……那段时间除了泠泠跳舞受伤,学校里还有一件事,大概也有些影响。”
在艺考培训机构,徐泠泠因为自身刻苦努力,再加上本就不俗的天赋,很快便获得了指导老师姜卓的青睐。他曾不止一次地联系徐文珠,表示徐泠泠未来一定能成为杰出的舞者。徐文珠也因此同意徐泠泠跟着他加大训练强度、延长练习时间。
每个结束辛苦流汗的深夜,姜卓总会热情地开车将徐泠泠送到家门口。这本是师生之间的正常互动,但却被徐泠泠的同学看到,传出了各种离谱的风言风语。
徐文珠本不知道自己女儿生前曾经历过这么多来自他人的恶意,她那个善良坚强的孩子总是努力扬起笑容、向她展示自己最好的一面。而这些恼人的蚊蝇都悄悄化作了文字,三言两语简略地写在徐泠泠的日记本里,一直到她死后才真正被第二个人所知。
徐文珠坚信这一定就是导致自己女儿跳楼的直接原因,她想尽办法调查,最终确定了谣言的源头——徐泠泠的同班同学,章耿。可惜日记里的寥寥数语根本无法给他定罪,为数不多的几个证人也婉拒了她提供证言的请求。
口舌上的一时贪欢明明杀了人,却没有人有办法将他们绳之以法。
她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自己每天坚持跟踪调查章耿的行踪。她不相信这种蛆虫在其他事情上能够永远行得光明磊落——总会有潜藏在阴翳中的弱点被她找到。
终有一日,她要给他足以击破他虚假伪装的致命一击,也给自己女儿讨回一个迟来的道歉。
虽然徐文珠自己也知道,她的这份执着大概率只是徒劳。
毕竟大多数人总是擅长在嘴上逞一时威风,但却很少真正在行动上试探法律底线。
可这是她目前掌握的、与徐泠泠死因可能相关的唯一线索。
她找不到放弃的理由,只能日复一日地坚持下去。
徐文珠泣不成声,艰难地从唇齿间挤出带血的字字句句,希冀自己女儿真正的死因能够大白于天下,而那一个个不曾提刀却沾满鲜血的刽子手,有朝一日也能体会到从高楼狠狠摔落的滋味。
任冬苒心里的水球被戳了个口子,汩汩地向外流着泪。她没有想到徐泠泠生前还经历过这些恶意。她当时,到底在做些什么?为什么她偏偏就是想不起来呢?如果她注意到徐泠泠的异常、并且伸出了援手……她的结局是否就会有所改变?
她没法冠冕堂皇地说出安慰的话,只能沉默地听徐文珠提供线索。据徐文珠调查,章耿大专毕业后回到家乡,一直在物流公司工作,每晚下班都会经过那条小巷。任冬苒这才明白过来,原来那晚她遇上徐文珠根本就不是什么巧合,而是对方结束例行盯梢之后的必然!
任冬苒问清章耿的具体下班时间,然后向徐文珠表示自己今晚会去见一见他,看看能不能发现有用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