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聚餐时已是明月高悬,任冬苒婉拒了蒋宁的留客,谢过她的好意后抱着满怀对方赠送的纸房子、纸衣服,敲响了自家701的房门。
初春的夜晚仍然透着些许寒意,惹得她在等待中思绪乱飞,怀里花里胡哨的祭祀用品更是让整个画面平添了几分滑稽。
任秋时要是不在家她该怎么办?烧掉这些纸质用品究竟又能起到什么作用?还有……她真的能像腿上的血字那样按时完成她需要打破的东西吗?
好在并未让她等待太久,房间里窸窸窣窣的动静将她扯回了现实。随后房门打开,露出任秋时的脸来。
看到是她,任秋时眼里似有光芒闪过,微蹙的眉目舒展,面部肌肉也因喜悦而受到调动,共同组成了一个发自内心的、亮晶晶的笑容:“冬苒,你回来了。”
任冬苒被他的笑意感染,扬起嘴角乖乖点头,好像这只不过是兄妹间无数个寻常的晚归之夜一般:“嗯,我回来啦,哥哥。”
任秋时接过妹妹怀里的一堆东西,用肩膀抵住门扉让她进屋。任冬苒走到沙发坐下,顺手捧起茶几上摆着的牛奶。掌心的温暖驱散了先前零星的寒意,自家哥哥细微而体贴的举动也减缓了她胸中的疑虑。
虽然自己对这个所谓的“家”并没有过多清晰的记忆,但屋内所有的一切都在无声中安抚着她焦躁的灵魂。短短一天半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任冬苒整理好思路和情绪,将自己遇到蒋宁和徐泠泠的事告诉了哥哥。
这两个名字刚一出口,任秋时眉梢一动,眼里尽是不可思议:“你说你遇到了蒋宁和……徐泠泠?”
得到了妹妹的肯定,任秋时便思索着继续说下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蒋宁是我们家对面的邻居,徐泠泠是你初中时的好朋友,对吧?蒋宁的确切死因……我不太清楚,只知道不久前他们家办过丧事。徐泠泠的话,初中时经常听你提起,但我印象里她在快要中考的时候……”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打量着任冬苒的神色,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她在快要中考的时候怎么了?”
“她……她在学校里跳楼了。”
任冬苒瞬时间瞪大双眼,随着任秋时的叙述,瞳孔中似乎也翻涌起尘封的记忆。
知了叫个没完,灵堂里却是一片死寂。
任秋时匆匆赶到门口,就被惨淡白布上漆黑的“沉痛悼念”刺疼了双目。他轻声平复着粗气,视线在一众哀伤的脊背里穿梭,终于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说实话,他对徐泠泠的了解几乎全部来自自家妹妹的口中,仅有的几次见面也不过是打个招呼、道声再见。但他看到过妹妹张贴在卧室中的两人的合照……记忆里,那好像是他第一次在妹妹的脸上看到那样灿烂的笑容。
也正是如此,他对这个名叫“徐泠泠”的女孩多了几分深刻印象。同样,他也更加担心……友人逝去或许会对妹妹造成巨大的打击。
任秋时随了帛金,然后悄悄地走到任冬苒旁边站定,下一秒便对上了妹妹那双被泪水浸透的眼睛。任秋时心底一揪,轻轻抚了抚任冬苒的肩膀。
他本以为两个女孩的友谊会一直持续到很多年以后,却没想到……其中一个竟然早早地离世了。
事发突然,校方的处理却是相当迅速。短短几天时间,曾经淌满鲜血的地面早已被洗刷干净,徐泠泠也经过了火化、躺在了小小的骨灰盒里。他只从任冬苒断断续续的描述里得知徐泠泠在晚自习下课后从教学楼楼顶坠落身亡,至于家长之间私下偷偷议论的“学业压力”“教育焦虑”“抑郁发作”则不知孰真孰假。
恐怕除了这间灵堂里站着的寥寥几人之外,再没有人关心这个女孩的确切死因。
窗外的艳阳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突然地下起暴雨来。透明的水珠从乌云间凝结坠落,划过任冬苒苍白的脸颊,也砸进了任秋时的心里。
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抬头望着不远处被永久定格在黑白相片中灿烂微笑的女孩,在心底暗暗立誓:自己再也不要让妹妹露出那般悲痛的神色。
她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破碎的家庭,更不应该承受与自己无关的无妄之灾……既然他自己也同样身处于泥淖之中,那么他唯一能够做到的,大概也只能是将她远远地推向天际、希望她再也不要回来。
他最后深深地望了眼早已长眠的女孩,似乎在无形之中完成了某种仪式。
任秋时的叙述克制而精简,任冬苒却从他的寥寥数语中听到了震耳欲聋的未尽之言。
她垂下眼眸,久久没能回神。
假如她只是在旁听一位陌生人的遭遇,或许也只会唏嘘几句人生多舛、造化弄人。但徐泠泠是真真切切曾经生活在她身边的人……一切与她有关的嬉笑怒骂都那般鲜活。
听到自己过去的朋友曾经从高楼坠下孤独地躺倒在血泊中……她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一起狠狠摔落、砸得粉碎。
任秋时看出妹妹沉浸在悲伤中难以抽离,抬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将她的思绪引导到其它方向上来:“所以说,整个世界就只有你们三个……鬼魂吗?”
任冬苒抹了抹脸颊,却意外发现并没有触碰到泪水。她吸吸鼻子,然后点点头:“对……所以我觉得很奇怪。她们两个一口咬定自己也是因为车祸而死的,所以我本来以为死因会是我们的共同点。”
她和任秋时对视一眼,拧起眉心:“但按照哥哥你说的来看,泠泠其实……其实死于坠楼,那这样就和她的说辞产生矛盾了……”
任秋时替她说了下去:“所以,如果暂时排除刻意隐瞒的可能性的话,她们两个也许并不清楚自己的真正死因?你们三个……或许其实还存在着其它的共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