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色兵刃亮起,精刚小弩齐出。
随着唐小婵一声清喝,“唐门六姝”仿佛蝶飞蜂转、顷刻聚成一团。
唐小婵右臂揽着方子建,左臂袖袍已然绽裂、也露出黑黝黝的弩弓来。其他五女则将她围起,左臂持弩,右手执兵。长剑、横刀、判官笔、飞石索等不一而足,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
屋上大笑之人,正是方家家主、唐娟的阿翁方梦得。昨日整晚未归,本是去洛水夜钓,此刻还头顶箬笠、一手鱼篓、一手钓竿,俨然渔人模样。
岂料刚回到宅中,便撞上如此叫人愤慨一幕。只是他涵养既足、武艺又高,自不将这些唐门后辈放在眼里,只是悄然跃上屋顶,猫在正脊后观望。
直到“唐门六姝”志得意满、以为尽在掌控之时,才终于忍不住发声,给儿妇唐娟助威。却是以浑厚内息打底,震得阖宅中人皆双耳嗡鸣。虽不及“十方梵音功”的霸道,却依旧令这些初出茅庐的唐门女弟子惊愕不已。
方梦得一双乌靴还沾着泥土,却似猫行、蹑足而下,惟恐踩裂一片屋瓦。待跃至院中,却看向“唐门六姝”,眼带揶揄道:“这‘桃夭小阵’,老夫已多年未曾得见啦!不知唐媪大姊可还康健?”ωωw.cascoo21格格党
唐小婵满眼警惕,声音发紧道:“你……你便是方梦得?!我家姑姑自然青春常驻……只是说你有眼无珠、负心薄情,该死在蓟州叛军刀下才是……没想到竟然还活着!”
方梦得却不理会她褒贬惊讶之辞,接续又道:“不过这阵法虽有些门道,名字起的着实不雅……啧啧!桃夭,逃夭,逃之夭夭……看来只能逃跑保命时用上一用。”
说罢看向唐娟,笑意融融道,“娟儿,你受了些伤,快领了侍婢回屋中上药去罢!我孙儿子建担保无事,阿翁稍后给你抱去如何?”
“唐门六姝”既已退走,唐娟自然早爬了起来,忍着身上酸麻与痛楚道:“阿翁,娟儿不走,况且只是点小伤、并不妨事!不过这些唐门女子当真可恶!若不能手挫她们、岂不叫子建小瞧了他娘亲?!”
“啪啪啪!”
方梦得听罢、拍掌连连,全然不顾“唐门六姝”愈发阴沉的脸色,粲然笑道:“好!好娟儿!巾帼不让须眉!这回你只管出全力迎击便是,不须担忧小子建的安危。有阿翁在此,她们便想出阴招、下死手,也绝无可能。”
说罢、又瞪向哀嚎不已的仆婢们,随手点了几人,却是气不打一处来,
“方阿大!庞阿三!阮小六……你们几个混账东西,莫在那里挺尸装死!老从前不许你们显露身手,是怕你们出去惹是生非。今日贼妇人都打上门来啦!竟还敢装出一副怂包模样,以为老夫养着你们、便只会吃干饭么!”
霎时间,哼哼唧唧的管家、才尬然爬起,扭头向几人打了个手势。接着便是七八人止住呻吟,苦着脸从地上起来,默默拍打起身上灰土。
管家方阿大这才领着几个仆婢,一齐向方梦得拱手作揖,接着笑嘻嘻道:“老仆方阿大!恭请老爷训话!”
方梦得没好气道:“老夫与这些小妮子家中长辈原是旧识,不便直接出手,免得被说成以大欺小。你们几个都得过我指点、也算半个弟子,便随便匀出两三人来,陪你们少奶奶和这些小妮子耍耍。其他人守住回廊院墙,莫叫她们走脱!”
“喏~~”
方阿大几人怪腔怪调,陆续应下,却是丝毫不敢怠慢。登时便有几名仆婢奔向东西院墙、以及回廊入口处,将所有逃遁的路径尽数封死。而方阿大、庞阿三、阮小六三个,却站在了唐娟身后。顷刻间、声势便壮大了许多。
唐娟顾盼左右、面色古怪:“方
。管家、庞阿三、阮小六,原来我唐娟嫁入方家这几年、你们一直深藏不露,连我都给蒙骗过去了!方才我被欺侮成那般,你们竟也见死不救?”
方阿大接下阮小六抛来的一双枣木锏,讪讪笑道:“家主有命,不敢不从,却非有意欺瞒少奶奶……方才若是她们敢对您下杀手,老仆必定舍命相救!嘿嘿……”ωωw.cascoo21格格党
却说“唐门六姝”受了奚落,个个银牙咬碎、妙目圆睁。又见一群半死不活的仆婢中间,仿佛诈尸一般、陡然又跃起数名好手,俱是心中大惊。
唐小婵环视四面,声音狠决道:“方才咱们顾忌方家颜面,才未下狠手。既然方梦得如此不堪、想要以多欺少,咱们便放手一搏!拼着两败俱伤,也决不能叫他们讨了便宜去!”
话音甫落,弩箭便如飞蝗,向唐娟、方阿大等人激射而来!晨光照耀下,三棱箭镞上依旧泛着幽蓝寒芒。
唐娟竹剑一挽,使出“新荷残梦剑”中的一记“莲叶田田”,数朵剑花挥洒而出,与许多箭镞对撞,发出“呯呯嘭嘭”的闷响。
方阿大则是手臂翻转、双锏挥砸,但听得疾风嚯嚯,细看去刚猛无俦!慑人威势散逸而出,竟将袭来弩箭砸得杆断镞落,更有些箭镞嵌在木锏上、好似陨落的星芒。
庞阿三手舞宣花双斧,阮小六则揭起长枪,二人招式虽皆平平,却胜在兵刃纯熟、挥刺迅速。几乎密不透风的斧影和枪影同出,立时便将弩箭悉数挡开、凌乱地溅落一旁。
亦有不长眼的弩箭、被剑斧枪锏一拨,登时折转方向,朝着方梦得和围观仆婢射去。
方梦得恰将一篓子河鱼交代给两个婢女,要她们拿去厨下洗剥。眼见弩箭飞来,登时将手中钓竿一抖!
那若有若无的纶线、立时在半空划出一道浅弧,与几支弩箭碰撞一处。鱼钩立时打起圆圈,将弩箭一缠一卷、很快捆成一束。他眼疾手快,当即又将钓竿一扬、收杆而回,那束弩箭便荡着秋千,飘落至方梦得身前。
方梦得自然晓得那箭镞淬了剧毒,便将左手缩博袖中、衬着一层蜀锦,将弩箭捏在指间。略一用力,箭杆便断作两截,带着纶线“呯啷”落地。
“唐门六姝”射过一轮弩箭、便再无暇补充。纷纷将精钢小弩收起,专心挥动手中兵器、与唐娟四人拼斗起来。
唐小婵葱指在腰间一扣一抖,竟揭起一柄三尺长、两指宽的软剑!剑脊处金光闪烁,却是以错金之法、硬生生嵌进一道纤细的金丝。
金丝软剑刚柔并重、宛如游龙,一挥一格间,便顺着竹剑的空隙、直攻唐娟右腕。登时在她粉藕似的小臂上、带出几道弯曲的血痕。血痕虽不深、却似虫咬蚁噬般疼痛,唐娟心中微凉,明白这金丝软剑上亦淬了毒药。只是毒性尚未完全发作,只要制住眼前此女、不愁逼问不到解药。
方梦得心知拼斗激烈之时、难免还要殃及无辜,已摒退了一众仆婢。自己则拉过一张交椅,坐在檐下观战。
眼见唐娟中招后神色有异,便将情形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当即开口道:“娟儿,这金丝软剑也没什么玄奇,要领只有八个字‘无孔不入、以柔驭刚’。欲破此剑法,只须改动应敌之策……以守为攻、弛其锐气,以快打快、乱其阵脚,以逸待劳、攻其疲弊……如此这般,胜局可定!”
唐娟曾听夫君方七斗提过,知道这位阿翁虽一身书卷气、其实通晓武艺,却从未见他出手过。是以并不清楚,阿翁究竟身手如何。
此时忽闻“无孔不入、以柔驭刚”八个字,便如一道天雷劈进了泥丸宫,登时霍然开朗!接着又听他一番简明扼要地提点,虽将信将疑、却还是一一
。照做。果然不过几个回合后、便一改颓势,将唐小婵这套眼花缭乱的金丝软剑,稳稳接了下来。又换过数招,愈发得心应手,竟隐隐觉得有了反手之力。
唐小婵自幼便在唐门修习剑法,又兼通多门暗器,向来眼高于顶。
然而听罢方梦得一番见解,只觉心头巨震、后背发凉。她所以敢携众出蜀、投奔大师姊王韫秀,最引以为豪的倚仗,便是这套“腾蛟剑法”。而手中金丝软剑,更是依照“腾蛟剑法”的剑风剑路,花重金、请名匠、穷数月之功,铸成的一柄奇兵利刃!
可这些倚仗,便在今晨方宅中、被那方梦得寥寥数语,毁得七零八落,再也拾不起初入洛阳时的自信……而他那笑容可掬的模样,在宽檐的阴影下、也愈发显得面目可憎!
心中念头电转,手中败象渐生。
唐小婵愈是不忿,注意力便愈无法集中在与唐娟比斗上。一套灵活刁钻的“腾蛟剑法”,竟然越用越觉得牵强生涩。从前无往不利的招式,在唐娟平平无奇的竹剑之下、竟占不到半点上风!
而细观唐娟所使剑法,也无甚出彩之处。不过是崩格洗挂之余、微微透露出一些别样意蕴……等等,难道竟是剑意?!
便在此时,唐小婵只觉右小臂一阵酸麻。那柄坑坑洼洼的竹剑、竟将金丝软剑荡开半尺,露出块难以回防的空当。
便趁她心神微滞的一瞬、竹剑已毫不迟疑刺出,点在她外关穴处。酸麻便由此而生、一发不可收拾,迅速扩散至整条小臂。手中金丝软剑再也拿捏不稳,“叮呤”一声轻响、竟摔落在地。
唐小婵自知已败,却仍心怀不甘。当即左臂发力、将睡在臂弯里的方子建,向唐娟猛掷而出。
唐娟见状,方寸大乱,再也顾不得攻防胜败之事。竹剑一抛、双臂张开,便向方子建迎去。
唐小婵冷笑一声,足尖一挑一带,便将金丝软剑收回掌心。趁着唐娟接住方子建、全无防备之际,便是一记飞刺,直取方子建后心。
这一招委实阴毒!若唐娟反应不及、令得孩儿中剑而亡,必定会心神崩溃、斗志全无,成为唐小婵板上鱼肉。即便她应变迅速、闪躲开去,也必躲不开唐小婵下一记变招,亦是有死无生的结局。
果不其然!唐娟刚听得前方异响,眼底便闪过一抹决绝。强自回转身形,竟将自己后背、晾在了唐小婵剑锋之前!
“叮!”
便在金丝软剑刺破唐娟襦衫、就要长驱而入之时,只听一道锐利鸣响,那剑尖竟陡然偏转,擦着唐娟肩头、一剑刺歪。
唐小婵先是一怔,旋即便看到剑身两尺处、一只银亮的鱼钩恰好卡住剑刃,将这一剑拉得偏离尺许,险险擦肩而过。登时恼羞成怒道:“方梦得!!你不是自守风度、绝不以大欺小么?!”
方梦得稳坐交椅上,手中钓竿微微拉弯,仿佛事不关己道:“哦?小妮子莫要误会,老夫一时技痒、想要再钓一柄好剑回来。恰好你这剑铸得不错、便拿来一试……不必理我,你们继续便是!”
然而成败之机,稍纵即逝!
便在金丝软剑被鱼钩牵制的刹那,唐娟已缓过神来。一手抱着方子建,身形闪转横掠、已将竹剑捡起。接着运出不甚纯熟的“流风回雪”身法,顷刻又欺至唐小婵身前。竹剑顺势斜撩,不偏不倚、正正斩在她左臂曲池穴处。
唐小婵恰好剑交左手,方才一剑刺偏、刚刚抽撤而回。还未来得及出招,便觉整个左臂又是一阵酸麻,左手登时一松,那金丝软剑便又飞出。不待落地,便被唐娟一记扫腿、远远踢开。
唐小婵正待撤身,才发觉颈部间一痛,那竹剑不知何时、已抵在了自己咽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