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出如夔龙,月华避其锋。
皎皎孤月下,红缨惊散水珠,枪尖掠起银芒,竟已呼啸而至!
光似电,声如雷!杨朝夕只见那枪头忽闪抖动,好似夔龙张开的巨口,而自己一时间、竟不能辨其虚实。
仓促之下,右足一沉,竟是踏在了荷盖边沿。那荷盖一倾、登时将足尖力道卸去,险些将杨朝夕一个趔趄摔进潭里。再弹起时、却将泻至半途的荷露甩起,散作漫天珍珠。
杨朝夕一面双足飞点、稳住身形,一面挥剑格挡。只听“噹噹”几声连响,承影剑已与大枪换过数招,在暗夜黑水上、溅起一蓬蓬耀目的火花。
这时,杨朝夕才觉察出“夔龙术”的古怪之处,竟能借水风之威,将长枪的扑、刺、挑、点、扎、撩等攻式,平白化出许多残影,令人目眩神惊。既像是幻术,又像是内息外放。不明所以之人,难免混淆真伪、还招出岔,最后不得不饮恨枪下。
柳晓暮见他一柄利剑、竟将大枪堪堪挡下,也是颇为赞许。旋即长枪一收,没入腰间乾坤袋中,手中却又多出两柄明晃晃的短刀。
短刀身宽刃薄、形制略短、宛如凤翅,与盛朝惯常所使“仪、陌、横、障”四类窄直刀具,实在大相径庭!
杨朝夕正心头称奇,不料这一双凤翅刀、已自潭中撩起,夹着碎开的水花,直取杨朝夕两腋。这一刀若砍得实了,杨朝夕双臂便要被齐肩卸下。好在他见刀势难挡,当即拖着承影剑、扭身退避,凤翅双刀顿时落空。
柳晓暮见他要逃,猱身又上,双足凌空虚点,竟然如履平地。眼见一双凤翅刀划开水面、交叠又至,杨朝夕只觉背脊发凉,听着风响、挥手便是一剑。
“铮!铮!”
随着刀剑相交,两蓬火花再度爆起,巨大的力道、登时将杨朝夕反震出数丈。接连踏裂数柄荷盖后,才勉强稳住身形。只听柳晓暮口中轻叱:“水击三千里!”
话音未落,两刀又出,仿佛欲劈波斩浪般、向杨朝夕足下飞来。
霎时水花腾起,双刀如飞!不过交睫工夫,那一双凤翅刀竟因刀面宽平、在潭中打起了水漂,速度超过杨朝夕十倍不止。所过之处,荷茎尽断,荷盖与莲苞纷纷倒下,拍入潭水中,瞬间七零八落。
杨朝夕也觉脚下一空,原本踩实了的荷心、竟虚不受力,身子登时向下跌去。惊鸿一瞥间,那凤翅双刀已从他足下窜出,继续没入无边的荷盖与夜色中……
仓皇之下,杨朝夕又觉内息翻涌,接连冲开天池、天泉、曲泽、内关、劳宫诸穴,汇于掌心,喷薄欲出。当下也不及细想,便将双掌拍在两枝荷盖上,下跌之势大缓,上身也为之一轻。而手中承影剑早被他高高抛起,防止落入潭中、无迹可求。
借着这意外巧力,杨朝夕身子在水面上滴溜溜几下飞旋,右足才稳妥踏中又一枝荷盖。旋即左足也踩中一朵莲台,两下借力,终于腾身跃起。右手一招、便将那承影剑接在手中。
随着双足连踏、奔行水上,杨朝夕终于化险为夷,口中不禁哼起不伦不类的“踩莲曲”来:“小道来踩莲,莲叶漫新潭。吾戏莲叶东,吾戏莲叶西,吾戏莲叶南,吾……”
“你还是下去罢!”
柳晓暮不知何时,身形早闪在了杨朝夕左前方
,双臂俯身一抄、便将飞驰不停的凤翅双刀捞回掌心。接着刀光又起,立时向杨朝夕双耳斩来。口中依旧喝道:“鸾凤和鸣!”
杨朝夕自是难挡,当即一个缩头、堪堪躲开。口中告饶道:“快、快停手!晓暮姑娘,你这又是什么刀法?膂力竟强似蛮牛一般,偏偏刀法迂转、游刃有余,竟似凤鸟振翅一般自如!”
柳晓暮这才收起凤翅双刀,傲然道:“这便是潇湘门的‘栖凤术’,既借风势、又御水气,可谓风生水起!”
杨朝夕一面奔行不辍、一面撇嘴道:“凤鸟素以浴火而闻名,若是借助风势、倒还说得过去。可若说驾驭水汽,总有些张冠李戴之感……”
柳晓暮凤眸微眯,笑容里透出一丝危险气息:“哦?小道士是觉得姑姑信口开河了么?为这‘神都武林大会’、那香山寺已在伊水之上建好了四方台,只待四方英侠豪杰咸来拼斗。
我若是潇湘门的门主,自然要派识风有术、水性尤佳的门人过来。好借那伊水的天时地利,将门中绝学施展出来,而这两门武技、便是最适于在水上使用……
不过,潇湘门除了‘夔龙术’‘栖凤术’外,还有兴云祈雨、避祸禳灾的‘巫祝术’,以及济幽度亡、接通阴阳的‘驭鬼术’‘赶尸术’。不知小道士、你想见识哪一种?”
杨朝夕瞳孔微缩,连连摆手:“晓暮姑娘博学多才,小道岂能一一领教?今日已然不早、姑娘又伤势未愈,还是改日……”
“哼!改日叫姑姑去给你收尸么?不识抬举!看招!”
柳晓暮气势一凛,凤翅双刀已收回乾坤袋里。一双玉手陡然探出,指甲竟暴长了一寸有余,便向杨朝夕喉间抓来,
“小道士,先吃一记‘幽冥爪’,尝尝冰寒刺骨的滋味如何?”
杨朝夕知她爪利胜刀,当即也不敢托大,承影剑顺势横档、当时将这一爪截在了胸前。
本以为万无一失,岂料柳晓暮变爪为拳、正正砸在剑脊之上,登时将承影剑砸得脱手飞出,落在几丈外的新潭中。
杨朝夕心中一疼:这承影剑虽得自王缙之手,却委实是把削铁如泥的宝剑。此时却被柳晓暮打落潭中,想再捞回来、又谈何容易!况且两人脚下不停、始终以轻身功法在水上兜转,瞬息便可奔出数丈。想要确认方才落剑处,竟也十分困难……
柳晓暮一击得中、却不停手,当即又是一爪向杨朝夕胸腹抓来。用的招式倒也朴素、却是市井浪荡子也会使的“黑虎掏心”。
杨朝夕记挂着承影剑,早已无心再与她拆招。当即加快身形,一个兜转、又绕向方才落剑之处,眼中所见,险些令他眼珠子都掉落出来:
只见潭水黑波间,似漂着一方磨盘大小的浮冰,浮冰正中、恰是那微微倾斜的承影剑!
原来方才柳晓暮一拳砸在剑上时,已将冰寒内息打入其中,登时将这承影剑、变成了一段极寒之物。是以长剑触水,立时便结成了一坨大冰块,冰块托着剑身、竟又从潭底浮了上来。
杨朝夕心中大喜、当即往那浮冰上一跃,便要破冰取剑。谁知那浮冰上滑不留手,杨朝夕陡然踏至、登时向下一沉,接着便是一个翻转。杨朝夕再也站立不稳,“噗通”一声,落入潭水之中。
柳晓暮见状,又
是好气又是好笑,当即将‘幽冥爪’功法收起、奔跃过去。一手将杨朝夕从池中捞起,另一手挥掌拍下、顿时将浮冰拍得四分五裂。趁着承影剑尚未沉下,玉手暴长、探入水中,不过眨眼工夫,承影剑已被捞在手中。
宝剑失而复得,杨朝夕心中大慰。
忽觉脖颈间又是一紧、身体再度被那柳晓暮拎起,向着十几丈高的月漪楼、一层一层攀跃而回。
待二人翻入东窗,回到雅舍中时,杨朝夕已是出气多、进气少,双眼翻白,面色潮红,一副大限将至的模样。湿漉漉的身子、软趴趴瘫在木楼板上,像一条死鱼,池水顺着后背、向四面蔓延而出。
柳晓暮随手一丢,那承影剑登时“笃”地一声,插在了杨朝夕耳畔。接着绣履轻抬、不偏不倚,恰好踢在他腰眼上:
“喂!小道士,莫要装死!你在悬银瀑碧波潭偷鱼时,水性可没今日这般差劲。”
“嗷!疼疼疼……”
杨朝夕果然吃痛,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来,满腹牢骚道,“晓暮姑娘!作什么一定要拎人后颈,小道差些便被袍衫勒死在半途了……”
“若非如此,这数丈高的月漪楼、你能自行跃上跃下么?”柳晓暮不屑一顾、打断他道。
杨朝夕辩不过她,只好收起承影剑、抱拳道:“方才晓暮姑娘在潭中奔行许久,想必早便气衰力竭,不如早些歇下。小道……便在舍外打个地铺、对付一宿即可。”
经他这么一说,柳晓暮果觉倦意袭来,不自禁连打了两个哈欠:“若叫你打地铺,岂非姑姑我怠慢了客人?你在这房里歇息便是。姑姑嘛!便去对面颖娘处挤一挤,正好还可说些体己话。”
说罢、也不管杨朝夕如何说,身形一闪,化作红光,当即没了踪影。
都说困意会传染。柳晓暮刚离去不久,杨朝夕便觉浑身绵软、四肢惫懒,连手指头都懒得再抬一下。一双眼帘如铅重,便要将双目遮住。
于是只得强打起精神,将承影剑卸下、丢在木榻里侧;又两侧带拽、把精湿的袍衫等脱下,胡乱搭在窗前晾着。这才拖着沉重脚步、挪回榻前,侧身一滚,便既沉沉睡去。
翌日晨鼓,天光暗沉。
穹幕间云团堆砌,青灰相接,似在酝酿一场大雨。
骤风阵阵,掀开珠帘,将雅舍中滞留的燥热,尽数驱赶出去,只留下怡人的凉爽。
一对新燕在窗台上歇脚,喁喁地说着情话。燕声入耳,渐渐聒噪,将杨朝夕一场好梦搅得稀碎。只得朦朦胧坐起,回想梦中诸事,不觉又怅然若失。
“吱呦——”
木门忽地打开,颖娘笑盈盈挎了只竹编食盒,莲步款款,走上前来:“杨公子安好!姑姑昨夜有些劳顿,此时尚在行功恢复,特嘱颖娘备了早斋、给公子送来。并转告公子、吃罢可自去,她便不相送啦!”
杨朝夕此时却打着赤膊,只套着一条细麻短裈。当即随手拽来一套薄衾、裹在腰间,颇有些不伦不类。
他接过食盒,拱手谢道:“颖娘费心,小道感激不尽。还望转告晓暮姑娘,小道待忙过这几日、再来寻她讨教切磋。”
颖娘闻言,福过一礼,浅笑着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