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源江看着一张黑白照片,整整发呆了一下午,甚至保持这个动作一直都没变,黑白照片上的人,笑得很灿烂,是刘源江的父亲刘永杰。
刘源江感觉后面的山轰然崩塌,真的像很多失去父母的人说的话那样,父母如果在,不管自己年龄多大,永远还有一个家,心灵也有归宿。
父母一旦离世,这个家将不复存在,也没有了靠山,即便是父母一穷二白,甚至是病殃,只要存活在世,对于子女来说,是一种无形的激励。
刘源江轻轻拿起这张裱在框子里的黑白照片,用手轻轻地擦拭。
父亲刘永杰的后事刚刚料理完毕,来了很多父亲的战友同学,朋友同事,刘源江一直认为父亲是一个高大伟岸,极其正直的人,对他的为人和性格产生了非常积极的影响,从来没有想过这棵苍天大树,真的有一天不复存在。
刘源江不止一次地落泪,自从他的父亲刘永杰患胃癌之后,整个家完全变了,母亲姜淑萍,结直肠癌晚期需要照顾,在这个关键时刻,父亲刘永杰又病倒,胃癌晚期更为痛苦,病程发展得非常快,吃什么吐什么,每天狂吐,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刘永杰暴瘦了三十多斤,整个人的脸颧骨突出,完全脱相,就如同一个人体内的水分,因为高温慢慢蒸发……
父亲刘永杰离开人世,这已经是不能改变的事实,刘源江攥紧拳头,感叹世事无常,本来应该要走的人,是他的母亲,姜淑萍才对,现在却截然相反,姜淑萍气色越来越好,竟然还胖了,姜淑萍更为痛苦,她已经把自己关在屋里,两天不出屋,不吃饭也不喝水,无论刘源江怎么说都没用,姜淑萍就想跟刘永杰,前后脚一起走,对于一对相濡以沫恩爱的夫妻来说,先走的人,有留恋和不舍,后走的人将会更为痛苦,那种思念和无法释怀的伤害,将伴随一生。
好在三天以前,刘源江带着母亲姜淑萍去医院,又做了一套彻底的检查,检查结果令医生颇为震惊,姜淑萍现在是一个正常人, ct彩超检测出来的照片,包括肿瘤五项的数据,没有任何显示,姜淑萍是一名癌症患者,反而姜淑萍的脂肪肝都好了,血脂水平恢复到正常水平,忽高忽低的血压也变得稳定,高压低压也都属于正常人,平均血压水平。
结果是好的,原因也无法解释,也无所谓,出现这种结果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刘永杰去林老先生那里开的中药有用,又或许是其他不可能预见的原因,医生经过会诊后普遍认为,是姜淑萍身体的自我调节机能和激素分泌,起了关键的作用,还有就是姜淑萍强大的心理支撑以及极其强烈的求生欲,心理的作用往往要大于身体。
仅仅是半年左右的时间,一个活蹦乱跳的活人,就这么没了,天人永隔,刘源江从单位请了丧假,再有两天也要回去上班,屋漏偏逢连夜雨,调仓推进去的研发再度碰壁,推进器的输出功率远远达不到预定的设定额定值,震动噪音过大,原因还没有找到。
“源江,节哀顺变。”刘源江的导师,李文山的女儿李璞特地从外地赶回来,她端着一碗,已经热了好几次的白米粥,还有几块小苹果和梨,白米粥里有几颗红枣这都是准备给姜淑萍吃的食物,已经将近两天不吃不喝,再这么闹下去会出问题。
“谢谢,我没事。”刘源江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感慨世事无常,怎么好端端的一个人,半年多的时间,真就闭眼咽气,父亲刘永杰身材高大,当兵这么多年,刘源江甚至都觉得他的父亲很少感冒。
“咱们一起过去吧,让我们吃点饭。”刘源江同样担心母亲姜淑萍,再这么熬下去的话一定要出问题,莫说是一个老人了,就算是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两天不吃不喝,对身体也是极大的损伤。
刘源江产生了深深的挫败感,这种感觉以前从来没有过,刘源江认为世上所有的事情,都有一定的解决办法,只不过这个办法不一定是最优解,但是刘永杰癌症之后,刘源江的想法变了,所有的东西变化本身才是恒定不变,就像人们所说的那样明天和意外没有人知道哪个先来。
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母亲姜淑萍,挺过这一段时间,慢慢地一切都会好过来。
母亲姜淑萍能战胜癌症病魔,但是真的不一定能从逝去丈夫的阴影中走出来,刘源江就担心这件事。
刘源江推开门,看见母亲侧着身躺在床上,穿着一条颜色很重的裤子,上衣那个外套的蓝色可能是因为洗的次数比较多的缘故,掉得很重,甚至有些地方出现了白色。
刘源江知道母亲现在穿的裤子和外套,是很多年以前,父亲刘永杰给她买的第一套衣服。
“妈,起来吃点饭吧,再这么熬下去要出问题。”
“阿姨,我做了您最爱吃的,红枣白米粥,您吃点儿吧,还请您节哀顺变,日子还要过,刘源江很担心,做父母的不能让儿女担心,做儿女的,同样也不能让父母担心。”李璞的话说得很理智,也很理性,同样作为女性,他对姜淑萍感同身受,一个女人失去挚爱,基本上相当于丢了半条命。
“我不饿。”姜淑萍背对着两个人,枕巾都已经湿透了,她基本上哭了一天,哭累了,便自然睡着,在睡梦中惊醒之后,又会哭,如此反复周而复始,姜淑萍只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漫长,似乎已经有四五天的时间,她想着也许自己哭着哭着,睡着了之后就再也醒不过来,在美梦中与刘永杰相见,快乐幸福地生活,就这样慢慢地死去。
“妈,您都将近两天不吃不喝了,再这么下去低血糖,造成脑损伤怎么办?甚至生活不能自理,还要坐轮椅,我爸在天之灵绝对不想看到你这样,他希望你能健康幸福地活着。”
刘源江极度控制,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哗哗的往下流,他越是控制,眼泪流得就越多。
“阿姨,您多少吃点?刘源江现在工作上的压力很大,情感上您也知道,现在家里……”
李璞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端着餐盘向前走了两步,“对于一个男人来说,事业,原生家庭和婚姻,这三个基本上是一个男人的一生,现在刘源江都要面对困惑,你是一个睿智的女人,不能再给他添麻烦了。”
李璞的话可以说毫不留情,不过毕竟越说越重,她是一个非常理性的女性,知道目前的情形,光靠劝说姜淑萍绝对不可能醒悟。
李璞甚至明白姜淑萍现在这么折磨自己的原因,姜淑萍认为是他得了癌症,刘永杰一直在家照顾,费心费力,耗尽了心血,最后累倒了,你不杀伯仁,伯仁因你而死,姜淑萍认为她有罪,是她害死了丈夫刘永杰,刘永杰确定癌症晚期的时候,姜淑萍就知道了一切,原来他们负责,早就知道姜淑萍结肠癌晚期,一直在隐瞒。
“李璞,唉,别说了。”刘源江,赶紧从李福的手中把餐盘拿过来,这个作家姑娘话说得实在是太重,现在母亲情绪低落,又将近两天没吃饭,如果过于激动,情绪忽然亢奋,血压升高,那不可预见性是没办法控制的。
李璞才不管这些,姜淑萍现在的情况,只能是恶病猛药医,不说点狠话,绝对不行,“阿姨,我经常听源江说您是个睿智的女人,现在这个时候,您应该跟源江一起分担所有的困惑和烦恼,您不能这么轻而易举的就被打垮,日子还要过下去,还要尽力地向前看,把接下来的路高高兴兴,健康圆满地走完。”
“一个人的情绪和心理状态,对疾病的影响特别大,像是有些传染病,化验检测已经没有了,但是如果情绪低落,免疫力低下,病毒细胞和正常细胞保持的动态平衡被打破就会发病,您是高级知识分子,这不用我说吧。”
“李璞,别说了。”刘源江轻轻地向后推了推她,话说得越来越重。
“阿姨,您是刘源江的母亲,你不能就这么撒手不管吧,你要是真撒手不管,那当初就别把刘源江带到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我们没有办法掌控,我们要过好眼前,我相信刘叔叔绝对不会怪你,但是如果你这么自暴自弃,真的有一天,在天堂见到刘叔叔,你还有脸吗?”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放在床上的,那两条拧成绳的丝巾是想干什么用,你不就是想上吊自杀吗?你要是真想,没人拦着你,我跟源江,就看着你,你自己去死。”李璞知道刘源江家里发生变故之后,她还在洱海边弹吉他,唱个歌,顺便写诗,身边还有一条大黄狗,绕着他不停地转。
父亲李文山告诉李璞这个消息的时候,李璞直接买了机票,连夜飞回来,刘源江在李璞的认知中,是一个可以嫁的圆满对象,但李璞的生活刘源江可能适应不了,李璞不打算要小孩,每天只想做的事情是看书、写书,文学创作,去不同的地方,体验不同的风土人情,寻找不同的感觉和情绪,刘源江是个踏实稳重的人,两个人结婚不合适,尽管李璞对刘源江很满意,李璞不能用婚姻绑架刘源江。
刘源江一听吓得头发差点竖起来,李璞这么越说越激动,他也发现了母亲床边,那几条围巾丝带已经拧成了麻绳,一开始刘源江都没往那方面想。
“妈,您可千万别想不开。”刘源江一把把围巾丝带拽过来。
李璞喘着粗气,胸口上下起伏,“阿姨,我们年轻人也管不了你,话说得太重,对你们不尊重,你要是想寻短见,刘源江也没办法看着你逛公园,跳桥,跳湖,甚至是吃药,刘源江能一天二十四小时跟着你吗?能不能给子女省点心!”
“我知道你是觉得你害了刘叔叔,但我并不这么认为,您现在身体健康,什么毛病都没有,一切检查指标比正常人还正常,你现在不仅仅是一个人活着,你还在替刘叔叔活,你要是就这么不珍惜,那刘叔叔死不瞑目。”
“李璞,你先出去吧。”刘源江听得汗毛都快立起来了,平时也看不出来,怎么李璞这么伶牙俐齿,说得句句扎心,很可能是压垮母亲姜淑萍,生命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还没说完呢。”李璞反倒是不依不饶,一点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刘叔叔的生命在你身上延续,你说什么也要好好活。我相信你,姜阿姨,没有任何恐怖的东西能把你打倒。”
“让她留下。”披头散发,一脸煞白的姜淑萍,从床上坐起来,双眼空洞地看着刘源江。
“妈,不合适。”刘源江担心姜淑萍,一旦发起飙来会大骂李璞,再怎么说,这也是刘源江的家事,李璞有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的嫌疑。
“嗯,让李璞留下。”姜淑萍坚持说。
“源江,那我跟阿姨聊一会,放心吧,不会有事。”李璞鼓励的眼神看着刘源江,现在的刘源江才是最为痛苦的人,父亲刚刚离世,母亲又这般颓废,听刘源江说调仓推进器的研发,似乎是走进了死胡同,他们之前所有的人自信满满,把问题看得太乐观,李璞要给刘源江缓解压力。
刘源江忐忑不安地离开,并没有把门关紧,而是故意留了一个小缝隙,这样他坐在客厅,隐隐约约也能听见里面的人说话。
刘源江一抬头,又看见了父亲刘永杰的黑白照片,恍如隔世,是那么的不真实,这一开始刘源江想跟何馨结婚,圆了母亲姜淑萍一个心愿,刘永杰也非常支持,父子二人一直小心翼翼的维持着秘密,世事无常,刘永杰已经过去,姜淑萍癌细胞消失,刘源江跟何馨的订婚,仿佛只是嘴上说说口头协议而已,一切都变得那么没价值。
大型邮轮已经进入到下一个施工阶段,何馨的工作似乎顺风顺水,刘源江这期间又去了何馨的家里几次,发现王铭送她那一架钢琴还在,钢琴上还放着钢琴曲谱,证明,何馨可能每天都在弹钢琴。
“姑娘,你说得对,我现在我是自己一个人活着,我要为我的爱人继续活。”姜淑萍眼神变得坚定起来,他听刘源江说过,李璞的父亲李文山,是刘源江读博士时候的导师,李璞是名作家,写了很多畅销书,前一段时间,姜淑萍还真读了一本,李璞写的都市情感伦理小说。
小说的名字叫《暴裂无声》是讲述的是小镇青年,到了一线大城市奋斗拼搏,情感,婚姻,爱情事业以及生活伦理问题,对这种青春伤痕文学,或者是说情情爱爱的书,姜淑萍这个高级知识分子不屑一顾,感觉那种东西都是青春期的男男女,少年们才花时间去看,到了她这个年纪,看这些东西就是浪费时间。
不过读了这本书,一直到读完,姜淑萍却有了很深的感触,她觉得李璞是一个有着新思想的新时代女性,这本小说可以当青春伤痕文学来看,也可以当成一个聋哑女心灵救赎的生活史。
姜淑萍认为李璞有才气,行文流畅,人物刻画入木三分,尤其是书中的女三号聋哑女小梅,她的光芒早就已经让她成为书中的女一号。
李璞拉着姜淑萍的手,“阿姨,刚才我话说得重,但是如果我不这么说,我怕你一直沉沦下去,刘源江现在压力特别大,我这次回来竟然发现他有了白头发,而且还不少,以前那可是一头浓密的黑发。”
“生活总要继续下去,每一个人都坚强地活着,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我们人为什么不积极乐观向上的生活?”
“阿姨。”李璞把餐盘端过去,又摸了摸,盛着白粥的碗,是温的并不凉,“先吃饭吧,您有什么想吃的跟我说。”
姜淑萍非常饿,可还是拿着勺子尽量放慢速度,一口一口地喝粥,“我需要一杯咖啡。”
李璞摇了摇头,“不行,阿姨,你两天没进食,咖啡不适合,等三天以后您再喝吧。我去给您倒一杯温水。”
李璞去厨房直接把保温壶拿过来,并没有发现刘源江,其实刘源江回到他的屋里,坐在电脑桌前发呆。
“你认识何馨吗?”姜淑萍情不自禁地开始比较何馨跟李璞,这两个女孩子各有千秋,都太优秀了。
李璞给姜淑萍倒了满满一大杯温水,“见过两面,何馨是电气工程师,思维理性,不过在她的身上骨子里非常感性。”
姜淑萍很快吃完一碗粥,“你跟刘源江是普通朋友关系?”
李璞会心一笑,“准确来说是很要好的异性朋友,我知道您是什么意思,我觉得刘源江跟何馨更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