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青春期跟叛逆期,往往不会高度重合,王铭是个最鲜明的例子,上高中的时候,也许是压抑了太久,或许是对父爱母爱的缺失,王铭整个人如同疯子一般。
至今对于王铭来说,他最怕水,有的时候家里的洗脸池,如果存的水太多,王铭甚至会浑身颤抖,从水的倒影中,看到爷爷那苍老慈祥的脸慢慢地变得扭曲狰狞,惨不忍睹。
王铭对水的恐惧,似乎从出生开始就有,他从小厌恶水,很多孩子最喜欢的是水,水有流动性,可以满足各种形状的要求,装在瓶子里,就变成瓶子的形状,装在水杯里,会变成水杯的样子,洒在地上也会慢慢地散开。
这种压抑在王铭心中的叛逆,在他读高中的时候彻底爆发,王铭跟爷爷奶奶一起去露营野炊,王铭那天很高兴,还吃了很多烤肉,学习的压力也一点没有,那一天他不用看课本,甚至不用看天空有没有乌云。
吃饱喝足之后,王铭来到露营地点西边清澈的河边,在那一瞬间,他想跳进去,用水结束生命,似乎是被特殊的吸引力完全诱惑,王铭想感受一下那种在水中窒息的感觉,也只有那种痛苦的狰狞,以及极度的无助感,才能让他压抑的叛逆释放掉。
王铭跳入水中,根本没挣扎,他想静静地沉下去淹死,可是有几口水从鼻腔吸进去的时候,在王铭的生存本能下,他的手脚开始乱扑腾,根本不会游泳的王铭,水性极差,生命尽头王铭发出了呼喊。
人如果想用一盆深水淹死自己,是不可能的事情,即便是他强行把脑袋放在水中,想窒息而死,生命的基因在设定之初,给人趋利避害之能,身体的神经系统会发出信号,会强制让人把脑袋从水盆中拿出来。
王铭太高估自己了,他觉得他可以战胜原始的一切,就这么默默优雅地在水中死去,死了之后的尸体再漂上来……
“爷爷……爷爷。”王铭视线越来越模糊,他并没有喊爸爸妈妈,而是喊爷爷,这个时候只有爷爷能救他,王铭这一喊不要紧,河水顺着他的嘴再次呛进去,剧烈的咳嗽之下,王铭呼吸都要停下来,在那短暂的一刻,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肺里灌满了水。
在朦胧的最后瞬间,王铭似乎看到了他的母亲坐月子的样子,听奶奶说,王铭的母亲出月子之后,便把他扔在上海,跟随父亲一起去欧洲做生意,还赚了很多钱。
王铭笑了,人在死亡的最后尽头,痛苦到了极致,便是人间微笑。
等王铭再次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的病床上,护士告诉他,他已经昏迷了几个小时,王铭特别害怕,他恐惧死亡,他没有了之前的豁达和勇气,也找不到爷爷奶奶。
王铭问护士他的爷爷呢。
护士红着眼睛跟他说,要去问他的奶奶。
王铭身强力壮身体恢复得好,肺里的水也都咳得差不多干净,他穿着病号服,在同一个病房,有两个病床,中间还拉着一个不透明的白色帘子。
王铭似乎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哭泣声,极度苍凉,那声音是从心窝子里发出来的绝望。
缓缓地拉开中间的帘子,王铭看到奶奶几乎已经快要哭晕过去,而床上爷爷的脸,是那么的白,王铭记忆犹新,那种白的颜色,胜过天上的白云。
王铭什么都不懂,似乎长大成人以外,除了读书他一无是处,那也是第一次王铭感觉一个人如果死了,身体是凉的,都是因为他,害死了爷爷。
后来王铭的姑姑,操办了爷爷的后事,自此之后,王铭最怕的是水,尤其是没有特殊颜色的水,如果是茶水,咖啡,或者是其他的果汁这还好,如果仅仅是白水,王铭每一次透过透明的玻璃杯,似乎都能从白水中,看到爷爷那张慈祥愤怒的脸,因为这次意外,王铭的奶奶郁郁而终,王铭也很快成了成人孤儿。
“我不属于这座城市,尽管她很温暖。”城市虽然如同母亲的臂弯一样温柔,可王铭没办法面对爷爷奶奶的回忆,痛苦的是对于父亲母亲似乎没有在他记忆的海马体中留下任何痕迹。
“你父母就在这座城市,你在城市长大,你怎么会不属于呢?”何馨基本上吃饱了,这一顿饭非常满足,她已经很久没有吃到这家的水煮鱼,每次来都要等位,且她一个人总是吃不出特殊的感觉来,打包带走的食材,味道变化特别大。
“你说得对何馨,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一定会告诉你,我为什么不属于这座城市,希望你能给我这个机会,每个人的心底,都会有不想跟其他人说的秘密。”
王铭红着脸,露出洁白的牙齿腼腆的一笑,他看见何馨面前那透明玻璃杯里面大半杯的白水,似乎看见爷爷在对着他笑。
这一段记忆,经常会在王铭的梦境中重现,不过每一次没有恐惧,没有彷徨,有的只是恋恋不舍,每一次从梦中醒来,王铭枕头都是哭湿的泪痕。
“我看你每天也挺开朗,没什么压力,跟同事相处得也好,不过今天我感觉你不一样,你有非常沉重的思想包袱。”何馨从王铭的笑容中,看到了其他的邪念东西,是那种何馨曾经被折磨很多年的情绪,所有的情绪,都可以是各种形式的思想包袱。
“或许吧。”王铭看了一眼手表,感觉时间差不多了,马上结账早点走,路上省得堵车,去了音乐厅外面可以遛弯。
从这家店出来之后,王铭一句话也没说,他内心极度挣扎,要不要把他曾经的事情告诉何馨。
压抑在心中的痛苦,如果不向人倾诉,痛苦的层级会越来越重。
何馨也没怎么说话,她觉得王铭这个人不错,至少很会照顾人,一个女人长期得不到照顾,甚至听不到异性的夸赞,没有满足这种情绪价值,当有一个异性同时做到这些的时候,女人往往会心情愉悦。
“早点走,不会堵车,咱们在音乐厅外边,还能转一会。”王铭开车,走出地下停车场,又走过几个街道,七个红绿灯,整个过程中,他再也没有说话,确实不知道该说什么,王铭怕自己一开口,会忍不住将高中时候他自杀的事情告诉何馨,那何馨会不会觉得他是一个有心理健康问题的成年男人。
何馨依旧望向车窗外,明天上午还要去接切断的电缆,这工作对她来说驾轻就熟,完全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有点后悔答应王铭吃饭听音乐会的请求,但何馨想起母亲樊春梅的话,何馨的年龄不小了,要想结婚,找一个爱自己的人更重要,何馨开始怀疑,她是不是跟刘源江太熟悉了,往往熟人之间,很少能够走上婚姻殿堂。
手机轻微震动,何馨一看,竟然是董萌给她打来的电话,现在无论是道歉电话,还是安慰,何馨都觉得根本没什么用,碎了的瓶子,永远不可能回到原样,即便再买一个一模一样的瓶子,那也不能替代。
何馨并没有接电话。
董萌又连续打了两个电话之后,似乎才放弃。
王铭观察到了何馨脸色的变化,竟然没接电话,那给她打电话的人肯定不太一般。
“想接就接吧,我是聋子也是哑巴,会守口如瓶,就当没听过。”
“不是重要的电话。”何馨的手机又收到了刘源江讲很多的短信,她一条也没有打开看,有的时候人过于痛苦,原因是没选择放弃,放弃的话,会不会柳暗花明又一村呢?
董萌独自一人来到了音乐厅外面,今天可是世界级的钢琴大师独奏,千载难逢的机会,对于董萌这个钢琴迷来说,怎么能放弃呢?
董萌几乎是花了两倍的价钱,从“黄牛”手中,才买到了一张位置的票。
距离音乐会开场还有一段时间,这歌剧院,音乐厅外面的风景优美,大人和孩子都在散步。
董萌也加入其中,顺着人流的方向绕,何馨彻底不接电话,董萌成了十恶不赦的恶人。
“那我就当个坏女人吧。”
“董萌,记住你是个坏女人!”
“你是个浑蛋,你是个坏女人。”
董萌自言自语,算是给自己进行心理建设,爱是自私的占有,如果不去争不去抢,刘源江不会属于她,既然如此,那就一错再错,错到底,只要能跟刘源江结婚生活,错了也就错了吧。
董萌身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阿姨,歪着眼睛看了董萌一眼,这个年轻的姑娘怎么还自言自语?
董萌一看手机,杜玲打来了电话。
这倒是很稀奇。
一般情况下都是董萌给杜玲打电话。
“玲玲姐,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给我打电话?”董萌很羡慕杜玲跟她爱人梁洪涛两人的婚姻,梁洪涛比她大,生活中很照顾,甚至是无原则的忍让,梁洪涛经济收入也比较高,同样是个高级知识分子,温文尔雅,有儒雅风范。
“董萌,我……我想跟你说个事。”杜玲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但是如果不说出去,她真的担心自己会疯,她又没办法直接去问梁洪涛。
董萌预感不妙,看样子不像是什么好事,“杜玲姐,有什么就说吧,咱们这姐妹的关系。”
杜玲觉得自己也挺可笑,前一段时间,还在给董萌出主意,怎么样化解她和刘源江以及何馨的误会冲突,这都是情感问题,而现在她的婚姻似乎也出现了问题,杜玲甚至在工作的时候都不能全神贯注,严重影响工作效率。
“你旁边没人吧?”
“你说吧,杜玲姐,我在歌剧院音乐厅准备听钢琴独奏,就我一个人,这身边没有熟人,你是遇到什么麻烦事了吗?”
“我跟你说,你可千万要保密,梁洪涛不是去上海出差了吗,他的电话打不通,一直关机,在关机之前还特意跟我说,他不是一个人去出差,还有一个年轻漂亮大学刚毕业的小女孩助手,之后就电话关机了,他们都住在同一所酒店,我打了一晚上电话,基本没怎么睡觉,我脑子很乱,乱七八糟。”
“杜玲姐,我感觉你是不是最近工作压力有点大,姐夫梁洪涛是一个很正派的人,我懂你说的意思,他不可能,他如果出轨了,那这个世界上的男人,基本上没有什么可以信任的人了,绝对不会,你想多了,可能是手机没电了,忘了充电,那后来打通了吗?”
“打通电话了,他现在还在上海出差,可能明天回来,总之他这次出差前表现跟每次都不一样,我问他为什么关机,他说手机没电了,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真假都不重要,杜玲姐,你别胡思乱想了,是不是我姐夫出差走的时间长,你一个人独守空房,有点思春呀。”
“别乱说了,董萌,我工作很忙,一个月最少有半个月都住在单位,再加上你姐夫经常出差,我们两个很少能同时在家,我就是觉得不对劲。”
“绝对不可能,姐夫梁洪涛人品有保证,你就别多想了。”
“我问梁洪涛了,他说跟他一起去上海出差的那个女孩叫苏梦,就住在一个酒店,我明天还有重要的实验,没办法去上海,我想让你帮我,帮我去酒店看一看。”
“杜玲姐,我去酒店去看姐夫,看什么呀?你让我去捉奸。”尽管董萌不愿意用捉奸这个词汇,可杜玲的意思应该就是这个,“就算退一万步讲,姐夫梁洪涛真的是个浑蛋,他会不会告诉你,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刚毕业的大学生女孩助手,跟他一起住在酒店呀,这不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你不了解他,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要是真的决定做一件事,他就会挑明。”杜玲迫切地需要知道结果,那样她就能心安了,“你稍微晚点去,过了十一点之后,你就帮姐这一次,但你千万别骗我。梁洪涛跟我说他在817房间,那个女孩好像在816。”
“应该不会这么明显吧,姐夫要是真是浑蛋,做坏事,还告诉你这么清楚,绝对不可能。”董萌是打死也不相信。
杜玲几乎是用哀求的语气说,“你就帮姐姐看一看,我的心老是拧着难受,工作都没办法专心。”
“那行吧,等我听完演唱会,开车去酒店看一下,差不多正好也是十一点,酒店的名字发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