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陵端着酒杯,缓缓地朝着那一男一女走去。
借着酒吧里的微弱灯光,他再次确认了他们的长相。
自从几个月前自己被公司突然裁掉,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一天再度见到他们,更没想到,会是在这间叫做“热烈”的酒吧里。
乐游亭里有上百家酒吧,为什么偏偏是这里?
难道他们也是冲着刘老头的老三样而来?
他走动起来的光影变化很快便投射到了那两人的桌边。
男人警觉地扭过头来,先是面带愠色,然后立刻切换成为惊诧和尴尬。
“郭郭陵”
他对面的女人这才注意到男人的反应,也抬头看向郭陵。
毫无悬念,她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惊呼。
“怎么是你?!”
郭陵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晃动着酒杯:“鹏举总,杜总,两位别来无恙啊?看来公司的财务状况有好转了嘛,当初炒掉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大家要勒紧裤带过日子现在呢?都有闲心来酒吧喝酒了。”
张鹏举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如果你不是故意说反话,那就是的确不知情了”
杜伊颖也垂下头去,没有说话。
郭陵一愣,走近了,他这才发现,哪怕在这种昏暗的环境当中,都能看出两人的表情有一种掩饰不住的憔悴。
他扭过头去看向自己那一桌,只见钟晨暮正端着那杯已经喝了半个晚上的苏打水与刘老头和范婷碰杯,便想:“他们暂时也不需要我,不如我在这里坐坐吧,正好看看他们俩是什么情况。”
于是,他拖过一把椅子,径直在桌边坐了下来,这才问道:“不介意吧?”
张鹏举摇了摇头,端起酒杯向郭陵举过来,还不自觉地抿了抿嘴。他原本就长着一张苦瓜脸,现在看上去更加灰头土脸。
郭陵也举杯与他微微一碰,两人都喝了一小口。
“你们不带我?不行!重来!”
杜伊颖抗议道,也伸过一只端着酒杯的手。
于是,三人再次碰了碰。
郭陵注意到,两人喝的都是威士忌。
“说说吧,两位老板这是碰到什么好事了?还说我不知情?”郭陵咧嘴说道。
其实从两人的神态举止和刚才张鹏举那句话,他已经大致判断出两人的境地未必多好,但是,他还是想亲耳听他们说出来。
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张鹏举和杜伊颖互相看了一眼,还是张鹏举回答:“我们两也都被炒了。”
杜伊颖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怎么样?郭总,你开心了吧?”
“哈哈哈哈哈!老子太开心了!”
这是郭陵的内心真实反应,然而,这一切经由他身处社会几十年的发声系统处理之后,从嘴里吐出来,就变成了一个简短的惊叹。
“啊?”
还配合着脸上那副不敢相信的神色。
“公司业绩在短短一个季度内下滑了七成,唉”张鹏举叹道。
“啊?”
这次郭陵的表情没有表演成分了,他是真的吃惊。
自己离开的时候,公司还能在市中心的人民广场办公呢!怎么短短几个月,业绩下滑这么厉害?还把重要的业务副总裁和人力资源负责人这两个岗位都裁掉了?
杜伊颖看着郭陵的表情,问道:“看来你多半还没找工作吧?”
“我都这把年纪了,去找工作,还有谁要啊?所以,干脆在家呆着,反正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啊?我记得你有老婆孩子啊。”杜伊颖负责人力资源,对于原公司的高管和骨干员工的家庭情况非常了解。
郭陵低声答道:“失联了”
“对不起”杜伊颖举起酒杯,歉疚地抿了一口:“公司也有不少人存在这种情况”
这时,张鹏举说道:“这几个月以来,几乎所有的企业都在裁员,没有一个行业是好的,我们的感觉就是,整个社会似乎在崩坏,感觉没有任何动能可以重新驱动它往上走,记忆当中的那些岁月都成为不可重现的黄金年代”
郭陵呆住了。
的确,这几个月他并未求职,也没有去关注外界新闻,每天就是简单的吃饭、睡觉和锻炼健身,以及从各种渠道去研究皮尔斯的‘残缺文明’理论,同时绞尽脑汁地思考如何才能找到老婆孩子和父母。
如果真如张鹏举所说,难道无名市真的在走下坡路?
他并没有直接证据,但想到乐游亭里的人们在放肆地玩乐,仿佛没有明天一般,似乎又说得通。
明明知道明天会更差,而且看不见未来的希望,为何不今朝有酒今朝醉呢?
他又猛然想到,这段时间,加入先知社的人越来越多,皮尔斯也恰好改变了宗旨与口号,难道仅仅是巧合吗?
郭陵的心一紧,握住酒杯,往肚子里灌了一大口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