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两人看着同样淋成落汤鸡一般的陌生人,弹出脑海的第一个问题都是“你是谁?”,脱口而出的话却变成:
“你为什么要跳河自杀?”
“你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你又是怎么上来的?”
“你都看到了什么?”
两人几乎同时抛出自己心中的疑惑,都直接忽视了对方的提问。于是,两组问题在空中交错而过。
还是郭陵更加老练,他从更加简单的问题入手。
“你是谁?”
为了展现自己的诚意,他又快速补充道:“我叫郭陵。”
少年一愣,也进入了有效谈话节奏:“我叫钟晨暮。”
“你看上去还是个学生?”
“你郭大叔,为什么要跳河自杀?”
“”
又回到刚才的节奏了。
不过,郭陵倒也理解,自己刚才的举动和此时的模样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但凡碰上一个正常人,都会关注的吧。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你还年轻,不懂”
然后,他陷入了悲哀的沉思当中,心底再度坠入这黑夜。
刚才劫后余生的幸运和喜悦显得无比短暂。
钟晨暮看着郭陵那副如丧考妣又狼狈的表情,歪歪斜斜地站在自己面前,浑身都在往下滴水,原本头发就不多,完全打湿之后此刻吃力地守护着若隐若现的头皮。
既沧桑,又可怜。
而他自己的精神也在快速恢复当中,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情,也是满脑子疑惑。
就在他发现郭陵跳河,快步跑向岸边的时候,脑海中的“110”三个数字再度出现,并且快速闪烁,他立刻便感到头痛欲裂,天旋地转,整个人都往后栽去。
在他失去知觉之前,他最后感受到两件事,一件是那三个数字在减小,但又并非以1为阶梯减小,如同109、108、107那样;另一件则是,他看到眼前的一条大河似乎被瞬间截为两段
“110这三个数代表什么意思?它又是按照怎样的规律减小的呢?为什么我感觉那条河的截断似乎跟我有关”
钟晨暮的思维越来越活跃,但是他却努力控制自己不露出一点痕迹。
两个刚刚初次相识的人,又面对面地陷入了沉默。
这时,钟晨暮的脑海中再次出现了三个绿色的数字!
他猛地睁大眼睛,浑身一颤,只见这次是“000”。
三个零。
“这是什么意思?什么都没有了吗?刚才还是110,现在变成了0?那这个数值的减小又代表什么呢?”
正思考着,他又产生了一种白天在图书馆里那种被窥视的感觉。
不,被围观,被很多人围观。
而且此刻的感觉比白天要强烈很多。
“000”这三个数字很快便又消失了。
钟晨暮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满眼狐疑地四处张望,可是,视线所及之处,除了眼前的郭陵,没有第二个人。
郭陵看到眼前的少年在沉默之后,突然打了个冷战,又十分惶恐而惊疑的模样,以为他被刚才的洪水给冲出病来了,忍不住说道:“你要是不舒服,或者犯病了,就先走吧,当然,如果需要我帮什么忙,也说出来,看看我是否能帮上不过,我还是很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的,又看到了什么?”
钟晨暮瞥了他一眼:“我没什么病,你才有病,没病的人谁跳河自杀啊?”
“"
郭陵无言地摇了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将手伸入裤兜,摸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手机。
屏幕还能点亮,看起来刚才那最后时刻的洪水虽然猛烈,但来得快,去得也快,还不至于将这款曾经很娇贵但却越来越耐操的电子设备浸坏。
只不过,快速扫过通话记录和常用的即时通信软件,他发现没有任何消息。
无论是妻子,还是儿子,又或是父母。
郭陵苦笑着,长叹了一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在正准备起身的钟晨暮面前。
钟晨暮一愣:“你这是?”
“聊聊吧,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要跳河自杀吗?”
“好。”
钟晨暮重新面对郭陵坐下,将双手搭在弯曲着的膝盖上。
郭陵便从自己的背景开始介绍起,尤其是将今天所发生的那一系列事情都倒了出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眼前这个与自己素昧平生的少年,他觉得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必要隐瞒。
或许今晚一别,明天便是路人,更何况他也的确需要一个情绪的出口。
钟晨暮仔细地听着,眼睛睁得大大的,郭陵所描述的很多事情,他暂时没法完全理解,不过,从这个男人口中,他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瞬间垮掉的中年男人形象。
家庭幸福,生活稳定,事业上升,又恰逢周年纪念和妻子生日,还无比接近于更上一层楼——尽管那只是一个虚妄的幻想。
然而,顷刻之间,工作被裁,疑似被绿,老婆孩子和父母都失联
听完郭陵的诉说,他感到一种同情的情绪从心底涌了上来。
“大叔,你也太背时了。”不断喷涌的情绪最后在胸口汇集、发酵之后,只变成简单的几个字从嘴里说出。
郭陵有气无力地抗议道:“不要一口一个大叔,叫我大哥。”
“可是你都四十了,只比我爸小几岁,还好意思自称哥?”
“好吧好吧,随你便,现在,该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了吧?”郭陵不想放过这个机会。
与钟晨暮那强烈的好奇心不同,他执着于让钟晨暮回答自己刚才的问题,更多的是下意识希望存在一个“等价交换”。
既然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是不是也应该投桃报李?
钟晨暮想了想,说道:“其实很简单,我在下班回家路上,看到你要跳河自杀,就想冲过来拦住你,但是还是晚了一步,你因为太沉迷在自己的世界当中,根本没有注意到我。至于我看到了什么我相信,跟你所看到的一样,这条河被‘劈’成了两半,被拦腰截断。”
说到这里,两人又沉默了。
其实,这件事才是今晚最大的诡异之处,而他们却一直在避重就轻,说些别的话题,仿佛刻意地对这头房间里的大象视而不见。
“所以你另外那个问题的答案也很简单既然河流被劈开,我自然没有被淹死,而是掉落在河床上,不,应该说是河床上的水草堆里,我很幸运,在河流合龙之前,从下面爬了上来。”
郭陵发现了这一点,于是,迅速将钟晨暮所关注的另外那个问题迅速解答。
然后,他盯着钟晨暮的眼睛,问道:“关于河流被劈开这件事,你怎么看?”
钟晨暮此刻心中开始翻滚。
“我怎么说?难道告诉他,我在准备救他的时候,脑海中闪出三个数字,然后我就晕倒了,然后那三个数字就归零了?而在同一时刻,河流就被截断?即便这两件事有直接关系,他会信吗?更何况,我自己都还没弄明白呢”
于是,他摇了摇头,无辜地说:“我不知道,我毕竟才17岁,才刚刚读大一。”
“那你为何会晕倒呢?”
“大叔,有没有搞错啊?任谁看到这种怪事情,然后过了几秒钟,合龙后的河流又变成洪水劈头盖脸地扑过来,不会被吓得够呛?”
说罢,钟晨暮甩了甩头发,又抹了一把脸。
郭陵眉头微微一皱,又认真思考了片刻,觉得从眼前这个少年身上应该问不出什么来,便拍拍屁股,重新站了起来。
“还是先回家吧如果到家的时候他们依然杳无音信,我就报警然后蒙头睡觉,把今天这见鬼的一天都忘掉!”
想到这里,他看了看钟晨暮,说道:“小钟,我先走了,你也早点回去冲个澡吧,虽然是夏天,毕竟河水也没那么干净。”
“嗯,好的,大叔,下回别跳河自杀了啊,做个人吧。”
“”
郭陵拖着步子,慢慢地走回到河岸路的人行道,然后朝着山水路方向回去。
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当中。
钟晨暮呆呆地望着眼前不知疲倦奔涌的河流,仔细看了几遍,却没有发现任何曾经被截断过的痕迹。
“抽刀断水水更流古诗里不是这么说的吗?那刚才到底是什么力量让它如此干脆地就断了呢?”
“是不是你干的?”
他冲着眼前的空气喃喃地问,试图重新激活脑海中的数字。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而数百米之外的一个小区,高耸的中央楼王顶楼复式的一扇窗户后面,露出一双淡蓝色的眼睛。
这双眼睛刚才一直在远远地观察着河岸路边发生的一切。
从这个距离望过去,夜色之下,其实很难看出什么端倪,更遑论那件事仅仅发生在几秒钟之内。
不过,这双眼睛所看向的方向却并非河边的草地,而是更偏向那片草地的上空。
“刚才似乎真的出现了一道裂缝啊有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