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里只有这个条件,能找到这样透光的棉布已是不错了,你就别挑了。” 郭佳不由分说地将她撩上去的垂幔放下来,“就你如今这个见风倒的身板儿,不仔细看顾着点儿,你真想死在路上不成?” 晏清摸着棉布边缘参差不齐的针脚,知道郭佳是为自己好,也知道这帷帽是她跟秋桑两个交换着手日夜赶出来的,但这棉布着实太厚了。 “带着这个我看不见路。” 晏清说着还是想撩开垂幔,可瞧见郭佳的脸色又有些没底气,“我只撩开一点。” “你左右自己也走不了几步路,看得见看不见有什么要紧?” 郭佳却不想跟她通这个商量,甚至直接指挥起了刚到的鸿影,“你过来帮把手,直接将你家主子弄车上去。等她这慢慢挪,还不知道磨蹭到什么时候去。” 本是来跟晏清汇报情况的鸿影听郭佳这么一说,细长的眉毛皱成一团,朝晏清拱手说了声,“失礼了。”跟着,他朝将晏清打横抱起,快步往楼下停着的马车走去。 直到将人安稳地在马车里放下,他才抿着唇提了一句,“主子,说句不中听的,您还是紧着自己的身子骨。挺高一人,入手没有二两重,您这样撑不了多久。” “能撑一时是一时。” 晏清知道他们都很担心自己,但他们不明白,她这本就是赊来的命,迟早要还回去。她只求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多做一些事,少留一些遗憾,“荆城的情况如何?” “已经按您的吩咐,在各个关隘要道布置了人。周边的百姓都已经安排进了城,以其中混了乱党为由集中控制起来了,有祁威将军手下的将士守着,宽进严出。就算真有不怀好意的雪原人混在其中,也无需担心。” 鸿影见晏清不听劝,狠狠皱了眉头,却又没有办法,也不可能在这个点儿,强制晏清休息,便只能闷着声跟她汇报荆城的情况,“边境关市彻底关闭,整个边境都已戒严封锁,禁止出入。接下来只等城中之人狗急跳墙,以及雪原来袭。” 说罢,鸿影又提醒她,“只是长时间的高度封锁,必然导致人困马乏,也会引起百姓恐慌。” “等不了太久的。” 晏清转着手里的暖炉,低垂着眉眼,叫人看不清神色,听不出喜怒,“大概明年开春,风雪见停,冰河未化之时,他们就该有动作了。” 鸿影眉皱更紧,不知道她为何如此笃定,却听她又问,“西疆如何?有一段时间没收到那边的信了。” 鸿影目光一凝,微垂首,遮掩了自己的神色,“白将军前日有信,言一切安好。只是京中去了新人,恐京中有变,望主子早做打算。” “嗯。” 晏清似早有所料,平平淡淡地应了一声,却又在一顿之后问道,“舒王没有信给我吗?” 鸿影头垂得更低,“舒王忙于搜寻端王行踪,估计是无暇他顾。” 晏清点了下头,又问,“端王失踪有些时日了吧?” 鸿影算了一下,才回道:“有三四个月了。” “怕是回不来了。” 听着晏清声轻而笃定的话,鸿影低垂着的脸紧绷着,手心里攥了一把汗,怕她再往深处问。 好在,晏清并没有再多问什么,只是摆手让他退了出去。 鸿影顿时如蒙大赦,飞快地撩了车门毡子出去,随着一股寒风,将郭佳和秋桑换了进来。 一进车内,郭佳就迅速在门口的特制的暖炉边驱了寒气,才到晏清身边坐着,由秋桑守着门口的炭火炉。 晏清瞧了眼那方方正正嵌在车里的铜制暖炉,笑道:“这倒不像逃亡,更像是出外郊游。” “谁带着一身风吹倒的伤,到冰天雪地里郊游?” 郭佳嗔了她一眼,摸了摸她手中暖炉,见还温着,才算作罢,却不忘唠叨晏清两句,“捧着炉子手还这般凉,跟个冻石做的人一样,都捂不热乎。若不是你手底下的人想得周到,我看你这路上不等病死,就得冻死。” 晏清失笑,“你就不能盼我点儿好?” 郭佳瞥她一眼,却见她原本雪白的面色泛着红,伸手一探她额头,果然是与手上冰凉不同的滚烫。 刚下去的高热,到底还是又起来了。 从灌着药的水囊里倒了半碗药,在炉上一热,盯着晏清喝下,郭佳才又往她身后垫了个软枕,劝她睡下。 晏清乖顺地合上了眼,却在风雪拍打和马蹄嘈杂的声音里,轻声说了一句,“之后就交给你了。” 郭佳心里一跳,一拢盖在她身上的棉衣,没有应声。 在晏清睡过去之后,郭佳才终于懂了她那话有着怎样的份量。 风雪扑面、白雪皑皑的大山里,急促的马蹄没日没夜地往前赶,车内的人浑浑噩噩没个清醒的时候,马上的人吃喝睡都在马上。 可就算他们再怎么赶,这千里雪封的大山都像是走不完的无尽回廊,过了一山又一山,总不见完。 郭佳眼看着身边的人气息逐渐弱下去,除了心焦别无奈何。 他们出山的那一天,是一个难得的晴天。 没有温度的太阳挂在一重重白皑皑的山头,晃得人眼前发黑。 拉下特制的面巾,郭佳头一回走出马车,坐在了车沿上。 颜仲祈驱马随在车边,问:“如何?” “醒了。” 郭佳轻声吐出的两字,迅速被风吹散,却叫听见的人都心头一紧。 一直浑浑噩噩的人突然清醒过来,在这风雪刚过、耀阳高挂的冬日,只叫人想起四个字——回光返照。 “她想出来走走。” 郭佳吸了吸鼻子,出口的声音稍显粗粝,“说是好不容易脱了险,又是这样好的天气,该让大家都歇歇。” 颜仲祈沉默了片刻,驱马去了前头,叫停了马车。 郭佳钻回马车里,给晏清裹成个圆球,给她戴上方便雪地里行走而特制的面罩,才跟秋桑半抬半拖地将她带出来。 晏清活动了一下被棉衣裹得几乎没法动弹的手脚,苦笑连连。 何至于裹成这个样子? 只是她这话还在嘴边,却在走出马车看向远方的那一刻,转成了一个轻叹的笑,“看来,我命不该绝于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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