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敏?”
清秋第一个认出来。
小敏干瘦的脸上,一双眼漆黑冰冷,看到清秋时,瞳仁颤了一下。
清秋扑过来,“你还活着,太好了!我以为你被那个人···”
刚刚听到胡光说小敏胃里有白米饭时,她站都站不住。
小敏却冷冷推开她,盯着谢晚意,“我吃了你们的米,却出卖了你们。你可以杀了我做成肉干,起码这个冬天,你们不至于饿死。”
谢晚意听到肉干两个字,胃里一阵抽搐,低头瞧见小敏鞋子上沾着黄色泥灰,心里有了猜测。
清秋怕她动怒,又跪过来,“小姐,是奴婢的错!簪雪和念右不止一次提醒奴婢,可是···”
“您要杀就杀奴婢。”
谢晚意淡淡道,“你妹妹若是还活着,大概和小敏差不多高了。”
清秋泪如泉涌,说不出一个字。
小敏有些惊讶,但很快从清秋身上收回目光,捏了捏拳,做好赴死的准备。
谢晚意没理会,只看着面前三十几瓶药膏,念左一人的伤口就用了大半,清秋的怜悯确实害了他们。
“谢瑶环想弄死我,就算没有你,她也会挑起今日事端。”
“你出卖的不是我,是清秋堵上我们所有人还要救你的那点怜悯。”
“我们的死活对你而言没什么,但不知道你亲眼看着清秋被做成肉干的时候会是什么感觉。”
谢晚意清寒的眸子泛着冷光,波澜不惊的口吻让小敏垂在身侧的双手轻微发颤。
“你宁愿喂狼也不肯满足你母亲救弟弟的心愿,我以为在这炼狱里你把情谊看得比生死重要,但没想到···”
她没再说下去,可眼角的嘲讽精准刺痛小敏麻木的心,也让清秋后心一阵发寒。看着小敏冷漠的嘴脸,她终于明白,这不是妹妹,自己也弥补不了什么。
她的妹妹是躲起来偷偷死去也不想连累她的。
小敏低呵一声,“杀了我吧。”
谢晚意却道,“念右,放她走。”
小敏目瞪口呆,“我让你杀了我!我的尸体可以···”
“我不缺吃的,更没有吃肉干的习惯,何况忘恩负义之人,瞧着恶心。”
忘恩负义四个字让小敏如同丢了魂儿,呆呆被念右赶出去,直到房门关闭的最后一瞬间,她看着清秋的背影,眼眶一阵酸涩。
清秋跪在谢晚意脚边,悔之晚矣。
常嬷嬷叹了口气,“你太糊涂了。”
簪雪恨铁不成钢,“怪我疏忽,没发现你揣了饭团出去。”
“你倒是救了她的命,可是差点让我们替她去见阎王。”
谢晚意看着旁边沾满血的绷带,严肃道,“我们都是靠别人救济,吃的是别人不知怎么费心节省来的,苟且活着独善其身,还轮不到你大发慈悲。”
“奴婢知错了,奴婢该死!”
“你是该死,可我不能让你死。我这一生从来没拥有过什么,你们几个就是我的全部。”
谢晚意温柔的声音让清秋双手捂脸,泪水从指缝涌出,“奴婢糊涂,奴婢悔死了。”
谢晚意也累了,让簪雪带清秋休息,自己和常嬷嬷一块儿守着念左。
待人走后,念左哑着声道,“小姐,您都看出宋将军多半是小敏通知才来的,南区可没有姜黄色的泥土。怎么还···”
谢晚意眸光微亮,“她重情义,让我杀她也是不想我惩罚清秋。但她割舍不了她的母亲,对我们而言就是个炸弹。”
“不如让她心存愧疚,离我们远些,彼此也更安全。”
念左恍然。
常嬷嬷看她的目光有欣慰有难过,瘦到皮包骨的腕子抖了好半天,最终只道,“晚儿长大了。”
“我本以为小姐做了雁王妃,往后必能安稳平顺,哪知···”
谢晚意心上一酸,常嬷嬷陪自己长大,可这把年纪了还要因她受这种罪,转身抱着常嬷嬷,“没有这一遭,晚儿还遇不到神呢。”
“您瞧神明待我多好,想得多周到,不比雁王那个冷罐子强么。”
常嬷嬷无奈,“神明要真心疼你,顾了你一辈子才好。”
戌时刚到,太极佩照样传来六菜一汤,五碗白饭,还多了一盅红枣姜汤。
常嬷嬷眼前一亮,“这可是驱寒最管用的汤,小姐先喝这个。”
谢晚意想到腹中还有一条命,便没推辞。
簪雪要去外头守着,谢晚意道,“驻关将军刚来过,他们能安分几天。今儿不必盯着了。”
两刻钟后,对面之人约莫他们吃完了饭,又传来一封信,只有四个字:伤势如何?
虽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年岁几何,又是什么模样,但几次书信来往,谢晚意觉得他是个外表清冷,内里细腻的人。
言词虽简略,可无论饭食还是伤药都想得比她更周到。
谢晚意将今日发生的事简单交代了一下,大半张纸都是对他的感激。
裴恒不知自己什么时候迷着了,还梦见了三皇兄裴寂。
他陷在天坑里,浑身是伤,沾满血的手指抓着自己衣襟,“阿恒,给我些伤药。”
“兄弟们好多都伤得不重,可没有足够伤药,又被风寒侵蚀才没的。”
“给我药,越多越好!”
裴恒猛地惊醒,发现玉佩上的白光刚刚熄灭,胸前多了封信,墨迹在灯下还没干透。
他粗粗看了一遍,原是她身边两个小厮受伤了。
看样子伤得不轻。
裴恒揉了揉太阳穴,提笔,“有人发现你们有白米?”
谢晚意对于受伤的缘由一概没提,看到这句话,一度怀疑这太极佩是不是还长着眼睛。
想了片刻,她从头到尾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因为撒谎或者隐瞒,神明都会知道的。
谢晚意前十七年,就是在菩萨像面前撒谎都没现在这么紧张。
洋洋撒散四页纸,裴恒反复看了两遍,看来她的困境比自己以为的还更复杂。
一群随时想把她们活吃了的恶民,几个惦记她首饰银钱的管理者,外加巴不得她早些死的长姐。
他皱了皱眉,这女人是犯了什么天条,才落到这种地步。
嫡庶尊卑,后宅女人的手段,裴恒不想理会,也懒得管,便没打算回信。
本以为沐浴后能睡个好觉,可竟又梦到了三皇兄死前挣扎的情形,其实他根本没见过,但不知道怎么就是梦到了。
裴寂用胸膛抵着罗刹兵的枪,身后还被看不清的黑影放冷箭。
裴寂的不甘、遗憾,还有放不下边境流民的担忧,突然全都放大出现在裴恒面前,扰得他头疼不已,没法再睡。
直至天边泛起鱼肚白,他还是提笔写了回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