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秦府。
榻上身着金纹牡丹青衣的宋氏针线正在缝合护膝,低头时斜飞云鬓中一支红珊瑚海棠金钗莹莹生辉,饱满的海南珍珠垂在夫人耳垂,端的就是主母风范的雍容华贵。
三十五岁了,眼尾还是看不出一丝皱纹,依稀可见年轻时京都第一美人的风姿。
她忽的想到什么,抬头看向身侧的仆妇,
“这秦酒也真是,走了半月都不见一封信,根本没把我当母亲!”
“真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嘶——”
指尖被针戳出了血。
宋氏倒吸一口凉气,手里的护膝扔进竹兜。
“真是提到她就糟心。”
一旁的婆子赶忙拿来药膏,“夫人别气了,那去往陇右道的路程久远,舟车劳顿,就是信鸽也得飞好几天。”
宋氏一巴掌拍在茶几,咬碎了牙,
“婚队离都那日,三房的人都来了,入马车时愣是没同我这个继母道别,当真是恨极了我给她安排的亲事!”
婆子一边给宋氏指尖上药,边语重心长:
“女郎不是忘恩负义之人,那日定是人多了,小姐忙不过来,这萧小都督的亲事,全京都女郎手里帕子都要搅烂了。”
在仆妇的劝说下,宋氏面色好转些许,和那萧郎君亲事整个京都贵女都惊羡不已的,人品好,相貌佳,年纪轻轻就是定远将军,未来加官进爵,为秦酒挣的一个诰命夫人完全不是问题。
她虽是继母,可从未没有亏待秦酒,就是这小妮子从小顽劣难以教养,她也是忍了。
站在窗边春桃见一只腿上绑信的白鸽飞来窗子,
“夫人,来信了,来信了!是您的!”
春桃兴奋的报喜,婆子也笑了起来,
“定是小姐到都督府了,给您报喜呢。”
宋氏也顾不得掌心的疼痛,“快,把信给我。”
侍女呈递过一个精巧的金制镂空圆筒,旁的仆妇忙开口道,
“这信筒还是军机加急的用的,那萧都督真是关切小姐思母心切。”
宋氏笑着点头,“这萧家郎君确实是一个良人。”
小心翼翼拆开信筒,卷纸被缓缓打开,随着文字一点点展开,宋氏笑容忽的消散紧接着变得煞白,身体如冬月雪一般寒凉,两眼一翻,晕了。
“夫人!”
仆妇浑身一震,赶忙抱住昏厥的宋氏,三四个围着的侍女皆被吓不清,还有理智的仆妇吼着门口小厮。
“快喊大夫,夫人昏倒了!”
仆妇小心拿起茶几上的信纸,手一抖,差点晕过去。
【原州匪乱,婚队被劫,剿匪之时,匪寨起火,秦小姐不知所踪,萧家军正全力搜救,望夫人安心。】
安心!
这萧卫澜安的什么心!
是要气死他们夫人。
秦府陷入兵荒马乱,三院的人全都惊动了。
乃至全京城贵女的圈子都在传,秦小姐不知所踪的消息,越传越离谱。
说什么秦大小姐被山贼劫杀。
说什么秦大小姐婚队被劫,她烧了山贼窝,与之同归于尽。
说什么秦大小姐是假死逃婚,什么都有,京都贵女的圈子又多了一个热闹的话题。
秦小姐深居简出十六年,名声就这么被火热的传开了。
若是以前的宋氏,脸都要笑开了花,终于教养出头了,但眼前的情况,只会让她眼前一黑。
……
……
红棕烈马踏雨疾驰,马上的士兵高举秦字的军旗上系着红飘带,那飘带猎猎飞扬,鲜红热烈。
官道上的路人纷纷避让。
一头戴草帽披着蓑衣的少年人也是连忙着毛驴躲开。
待那红棕马飞驰离去后,行人的目光还黏在那个方向,纷纷开始议论起来。
“那官兵手里的旗子系着红绳,是捷报啊!”
“秦家军又打了一次胜仗!”
“可谓是双喜临门。”
有人疑惑,“还有什么喜?”
“当然是秦将军嫁女,秦娘子半月前便从京都出发去了,是与那定远小将军的婚事。”
“秦家娘子京城第一美人,萧小将军英勇善战,十六岁便痛击西戎三部杀他个片甲不留,英雄配美人,这不妙哉!”
那路人摸了摸胡须,很是满意这枭雄配美人的设定。
“原来如此。”那疑惑的人露出了然的神情。
旁一双手举着伞的白面书生有些犹豫,好像知道什么又不敢说的模样。
只见那毛驴蹄子踏到了他身侧。
毛驴上的少年人低声道,“我路过山南郡的时候时听说那秦家娘子的婚队被打劫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那几个还在议论这件美事的路人忽的愣住了。
那几人忙道:“胡说”“小孩子插什么嘴。”“晦气,晦气!”
书生却是眼睛一亮,也开了口,“我就是陇右道赶过来的,半月前确实出了这么一桩事,可能还没传到京城呢。”
毛驴上的少年眼睛朝着众人一眨,看吧,还有一个人也是这样说。
几个路人被惊的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一群人继续议论,这次主人公彻底变成了秦小姐。
少年人可没心思听,赶着毛驴朝前走了,书生正好奇打量毛驴,毛驴一跑,忙朝着毛驴追去,
“少年郎,等我一路!”
少年人也就是秦酒,坐在毛驴上偏头,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撑着伞跑过来的傻书生。
病秧子体质,哼哧哼哧跑的喘气。
秦酒大腿夹了一下毛驴,她怕自己再不停下来,这书生要把自己跑死了。
书生撑着大腿,喘息好几口才同秦酒说话,“少年郎,你也要去长安城吗?”
秦酒沉默了一瞬:“走这条官道的,都是去长安城的。”
“也是哈,”书生摸了摸头不好意思问道。
书生读书读傻了吧,秦酒心说。
书生又道:“你也是陇右人吗?”
秦酒直说:“不是,江南道的,去京城投奔亲戚。”
书生眼睛期待:“我是从陇右进京赶考,前面还有两个郡到长安城,要不我们搭个伴吧。”
秦酒没说话,只是慢慢骑着驴走,书生瞬间懂了少年郎意思。
书生靠着毛驴走,眼神里满是新奇,“我这一路走来,还未曾见过有人骑驴。”
秦酒敛着眼皮,没说话。
书生心头痒痒,欲摸一把毛,手靠近毛驴毛驴嘴边,它哼哧一声,转过头把书生的手咬在嘴里。
书生整个人都呆了。
毛驴也就舔了一口,呸的一声,把书生的手吐了出来。
湿漉漉的手掌满是毛驴的口水,书生原地跳脚:“啊啊啊啊,小生的手脏了。”
书生的声音忽然变得又尖又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