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姜源所料, 君雪此行前往渝京并不太平,敢于正面挑衅的倒是没有,暗中使绊子或是试探的却不少。
君律能打, 连续两次在不同情况下战胜铁勒人就是最好的证明, 愿意和他在战场上硬拼的人并不多。
再说君律的出身也很有来头,他是琅琊君家的少主, 又和三家异姓王关系密切, 若是再有个前途可期的儿子, 你先把他熬过去,几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君雪的天资绝对是够的,就是从小的生活环境太单纯,跟人打交道的经验不算丰富, 没有长辈看着, 不小心容易被人套进去。
因而很多人试探君雪的原因很简单,万一侥幸成功了,用来威胁君律很管用,便是不成功, 也能摸清君雪的底细,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
可惜这些人都没想到,君雪身边还有个卫央。卫央两辈子活过的时间加起来也不算很长,可他见过的事,实在是太多了,揣摩人心几乎成了本能,极少有看走眼的时候。
若是依着君雪的性子, 他们一路走到渝京必定坎坷,没有麻烦也能惹来点麻烦,何况已经有那么多麻烦在路上等着他们了。
但是卫央以武力相逼,君雪打不过他只能乖乖听话,一路倒也没有生出事来,一行人还算顺利地到了渝京。
君律忙活了一个多月,勉强把渝京城收拾出了几分原样,就等着姜源带着孩子们前来团聚。
谁知人倒是来了,却只有君雪和卫央两个,姜源和鱼苗不见踪影,君律纳闷了,忙问道:“小鱼,你爹呢?鱼苗呢?怎么都没过来?”
“我爹要给我生弟弟了,大夫不让他来。”君雪好奇地四下张望,这就是爹爹从小生活的地方吗。
虽然赶走了舒翰夺回了渝京,可君律名义上还是尊崇卫氏皇室的,惨遭洗劫的皇宫给他们留着,自己搬到昭阳王府和君澜谢王妃一起住。
君律闻言大惊,鱼苗出生以后他和姜源总共就没几次,姜源可是每次都喝了药的,怎么还有漏网之鱼。
忽地,君律想到临别前的那一夜了,那天他走得早,没来得及盯着姜源喝药,多半姜源后来也忘了。
原来自己的命中率这么高呀,君律不禁得意地翘起了嘴角,可惜这回他又没法看着孩子出世了。
见君律笑得古怪,君雪不解地眨眨眼,又道:“我跟爹说弟弟的小名叫小虾,爹好像不喜欢,直接把我轰走了。”他是小鱼,弟弟是小虾,哪里不好了,一听就是亲兄弟好不好。
小鱼小虾?!
君律愣了愣,扑哧笑了:“要是再来个小蟹,我手底下不是虾兵蟹将齐了?”
“爹也是这么说的,他还问我要不要小蟹。”君雪忽视了姜源说话时咬牙切齿的语气,由衷地感叹道:“爹爹,你们好有默契哦!”
君律无语望天,他相信姜源的原话绝不是这样的,不然小鱼怎么会被他给轰走。
安顿好了君雪和卫央,君澜问君律想好要怎么做没有,是接受卫家小皇帝的禅位,还是打着君王无道的旗号,正式推翻大衍皇朝。
“伯父,两者有区别吗?”君律苦笑着问道。虽然卫盘是真心实意想把皇位给他从而保住自己的小命,可君律知道,全天下人都不会信的,他们只会觉得是他强迫了小皇帝。
“从后果来说,区别不大,还会给后人平添无数猜测,只不过……”君澜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君律,又道:“你善待了禅位的小皇帝,再善待卫氏皇室的子孙,就显得理所当然了。”
君律取代卫家的统治,不是彻底的由下至上的推翻,更类似于世家取代了皇室,背后还有不少世家的支持,不然目前的天下不会这么平静,更多人也不会保持观望态度。
君律的出身太特别了,顶着寒门的身份,却又是全天下读书人向往的所在。偏偏他和世家的关系还好,不是虚与委蛇假模假样的好,是真正的利益相关你中有我。
所以君律一路从易州杀到渝京,更多人是在观望,在抉择,是投靠他,还是与之为敌。换个人打进渝京,讨伐他的人早就群起而攻之了,正因为那是君律,局势才保持了微妙的平衡。
“卫央不是问题,他和卫盛都是可以和卫家分开看的,关键还是哪条路牺牲更少。”
卫盛解决不了大衍皇朝积累数代的各种矛盾,可要不是神佑皇帝当年自毁长城,罢免了卫盛的兵权,又把他贬谪到琼州去,卫家的江山不会丢得这么快,运气好再苟延残喘几代都是有可能的。
然而一步错,步步错……
失望的卫盛遇上了更失望的卫央,卫家彻底没人了。
“牺牲更少自然是接受禅位了,只是这样的话,于你的名声反而有碍。”正式讨伐卫氏皇室,再把大衍皇朝贬到泥地里去,君律取而代之的行为光明至极,谁也无法诟病。
要知道,昔年的英宗皇帝不过丢了凤台关数日,随即就夺了回来,还是被迫下了罪己诏。
卫盉丢了国都却无能为力,肯定是要钉在耻辱柱上一辈子不得翻身的,君律讨伐卫家都不用找借口。
可要是接受了卫盘的禅位,君律肯定被后世冠上权臣夺位的名声,尽管除了跟随卫盛出征那一趟,君律在大衍皇朝连个正式的官职都没有。
反而是姜源,因为和君律的婚事,把铁帽子王的世子位给搞丢了。
“名声又不能当饭吃,能少死点人,就尽量少点吧。”君律轻描淡写做出了决定。
卫盘历来觉得自己的运气不算差,小时候太子哥哥要杀他,表哥救了他;
郭侍君给父皇下毒,他差点就尝了那碗药,可是母妃突然改了主意,于是他活了下来;
最喜欢的表哥死了,最疼爱他的母妃死了,卫盘觉得活着一点意思都没有,可他不能死,因为他们想要他活。
舅舅弄死了皇帝哥哥,他成了他新的傀儡……
皇后表姐怀孕了,孩子却不是皇帝哥哥的……
卫盘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舅舅肯定想用那个孩子代替自己。
他欠表哥一条命,可他不想还给舅舅,表哥肯定也这么想,不然当年就不会让他先跑了。
身为一个半个心腹都没有的傀儡皇帝,卫盘要瞒过薛珧联系上永安王长宁王很不容易,可他还是做到了,因为那是卫盘唯一的出路,做不到他就活不下去了。
两位姑丈没给皇帝侄儿准确答复,因为他们也不确定,君律对卫盘究竟有何想法。
但是薛珧准备对小皇帝下手的时候,长宁王还是派人救了他,还把卫盘保护了起来。
之后就是漫长的等待了,卫盘觉得自己好像等了很久。可实际上,从长宁王救他,到君律派人过来接他,也就间隔了不到半个月。
君律说,他接受他的建议了,然后他就自由了。
“央儿,离开渝京之前,你先帮我一个忙。”得知君律暂时没有让君彻回京的打算,卫央准备回琼州了,下次再要出来,他把君云叫上,他都有点想他了。
“什么忙?”君雪被人抓着进行特训,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卫央快要无聊死了。
“等小皇帝到了,你多陪陪他,千万别出什么意外。你们年纪差不多,又都是一家人,他应该对你比较信任。”保护卫盘的安全是君律必须做的,可他心里的想法,就有点不好琢磨了。
君律不怕卫盘胡思乱想,那是个聪明的小孩儿,不然想不到禅位这一招,但他怕有人从中挑拨,有卫央从旁沟通,应该会更好些,他们到底是血缘上的亲叔侄,关系与旁人又不相同。
卫央闻言很无语,吐槽道:“你可真是人尽其用,我都要走了还给我安排事儿。”
“我不安排你安排谁,你最合适又最让人放心,当然是你了。”就算这辈子不是父子了,该做的活儿还是要给他做,躲是躲不开的。
卫央不以为然地撇撇嘴,勉强算是答应了,其实心里乐意得很。
“要不要我给你一个王位?小皇帝能有的,你也能有。”君律感觉自己的想法很不错。
谁知卫央拼命摇头:“我不要,你可千万别给,好麻烦的。”
“真的不要?”君律竟然觉得有点失落。
“真的不要。”卫央的神情再是认真不过。
见君律还想再说什么,卫央忙道:“你有空多去看看小鱼,他已经要被吓得不想做皇太子了。”
君雪自幼散漫惯了,一下子那么多人教他规矩,不习惯是正常的,可把未来的皇太子吓跑了,那就不像话了,君律赶紧看望儿子去了。
不日,卫盘顺利到了渝京,和卫央相处融洽,禅位的黄道吉日也被算了出来。
按照君律的想法,先把禅位大典举行了,他再把国号定了,整件事就差不多了。毕竟,他完整掌握的地盘只有雍州和易州,燕州和云州有待整合,其他州郡更是要慢慢收复。
正好姜源也不在渝京,册后和立储的事就稍微往后推一推,至少要等姜源来了再说。
但是君澜说这样不合适,琅琊君家作为一个大家族,人丁是非常兴旺的,可君家的嫡枝,却是数代单传了。如今君律称帝,册后和立储的事不宜耽搁,至少要先把诏书给下了。
君律原本还想,要不先立储,明年再封后。不过这话只是想想,马上被他自己推翻了,如果姜源不是皇后,小鱼以什么身份成为太子,册后和立储的顺序显然是不能颠倒的。
还是伯父想得周到,先把诏书下了名分定了,仪式倒是不用急,可以先缓一缓,不仅要等姜源来了,也要等燕云两州收复了,不然规模大了不像话,规模小了不喜庆。
大衍绥和元年七月初七,皇帝卫盘宣布逊位。
君律改国号为毓,改年号为建安,即日实行,定都渝京。
翌日,君律立正君姜源为皇后,嫡长子君雪为皇太子。
建安元年七月初十,君律命太子君雪监国,御驾亲征燕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