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河郡哪有什么守军?就算以前有, 现在也回家种田去了!”看到君律又惊又怒的表情, 孟凌山的回答非常淡然,仿佛整件事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不是君律大惊小怪,而是他对弃关而逃这种事, 真的就是零容忍度,完全接受不能。
当初的天庸关, 守将傅新主动把铁勒左贤王舒翰放了进来, 要不是武安侯父子死守凤台关,后来又有卫盛力挽狂澜,其后果之严重, 很可能会超过淳化十二年的凤台关沦陷。
舒翰败退之后,卫盛班师回朝算总账, 傅新以通敌叛国之罪论处,九族尽诛,无一幸免。
如今, 类似的事在南疆重演了, 不管红河郡的守将是主动通敌还是不战而逃,在君律看来都是罪无可赦的。然而孟凌山理所当然的回答, 才是真正让君律感到触目惊心的。
易州太大了, 总共有三十九个郡,由于北部地势平坦, 而南部多山多水,超过三分之二的人口都集中在北部的十来个郡,而南部的二十多个郡, 人口就比较分散了。
昔年易州地动,之所以造成那么严重的破坏,就是因为地动发生在了北部,那是易州的产粮地。
君律来了易州七年,早些年在姚安,近几年在西川,主要的活动范围也就是北部的十来个郡。毕竟这里才是重点,他不能因小失大,而南部那些偏远的郡县,君律大部分就没去过。
饶是如此,君律还是很难想象,在最南方的红河郡,竟然早就没有守军了。
看到君律满脸写着难以置信,孟凌山略加思忖,解释道:“其实不只是红河郡,西南边的好几个郡,都有这样的现象,当地人都习以为常了。”
“为什么会这样?他们就不担心吗?”君律也是到过边关的人,他见识过朔州的边地百姓对铁勒人的恐惧,要是凤台关和天庸三关没有朝廷的驻军了,那里的百姓会吓得马上搬家。
孟凌山和君律也算是老熟人了,十来年前就见过,最近六七年一直在打交道,他知道君律不是高高在上不接地气的公子哥儿,可他对易州边境的了解,显然还不够深入。
“有什么可担心的,大衍立国快四百年了,可是易州南部的那些郡县,属于朱夏和南越的时间,都比大衍要长得多。再说易州多山,尤其是南面的那些山,一座连着一座,走起来就没个尽头。就拿红河郡举例子,当地人要到西川,足有一两千里,还都是弯弯绕绕的山路,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没出来过。可他们到朱夏或是南越的国都,都不超过三百里,路还好走得多。所以虽然成祖皇帝彻底光复了易州,可除了他老人家在位的时候,还有后来睿宗皇帝在位的时候,历任的易州刺史对南边的那些个郡,都是没有实际管辖能力的。”孟凌山的语气波澜不惊。
君律不是笨蛋,他只是受限于自己的实际经历,完全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可能,但是孟凌山一解释,他马上就想通了其中的关键。
说白了,就是山高皇帝远,朝廷的辐射能力不够,对太过偏远的地区没有足够的统治力。国力强盛皇帝强势的时候,什么都好说,一旦有所衰退,政令就传达不下去了。
“照你这么说,不仅是易州了,北面的灵州,西面的瀚州和苍州,也都很危险了。”君律举一反三,立马看到了更多的危机。
即使是在大衍皇朝最强盛的年代,它也不是标标准准的一块完整铁板,而是中间厚边缘薄,各地的向心力和凝聚力完全不同。
中原地区和江南地区不用说,那是整个皇朝的核心,要是这两处都守不稳,也就是到亡国的边缘了。边境地区则不然,交通方便和中原联系紧密的极易融入,反之就很麻烦了。
君律提到的易州南部,灵州,瀚州和苍州都是个中典型,除开灵州是中宗皇帝在兴祖年间开拓的,另外三处在神川皇朝和大衍皇朝都是隶属于朝廷的,但是时间都不算长。
不是说中原朝廷就不想要这些地盘,也不是说那些地方的百姓就故意通敌,而是更多的时候,朝廷心有余而力不足,百姓为了自保不得不做出更多的妥协。
“北面和西面我没去过,但是道理,总归是相通的。”孟凌山叹了口气,随即又补充道:“朱夏和南越世代不和,朝廷一向是打一个拉一个,他们突然就联手了,背后只怕还有蹊跷。”
“红河郡的情况我不了解,麻烦孟兄派人再探,我先联系朔州那边。”舒翰按兵不动,倒是朱夏和南越先发难了,君律直觉其中有诈,可又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只好暂缓行事。
红河郡的问题不是两军交战打赢了就能解决的,君律和孟凌山交换了下意见,各自回去准备了。
君律刚回家,君雪就蹦蹦跳跳扑到了他怀里,用邀功的语气道:“爹爹,鱼苗哭了,我把她哄好了。”
“小鱼会哄妹妹了,真棒!”君律毫不吝啬地夸奖了儿子,随即又问道:“会照顾妹妹是好事,可小鱼自己的事情做好了吗?”
君律哪壶不开提哪壶,君雪灿烂的笑脸立即垮了一半,他犹豫了下,小声道:“功课我完成一半了……”
“完成的是哪一半?是朱先生布置的?还是宋师傅布置的?”姜源晚了半拍回来,正好听到这一句。
君雪下意识往君律身后一躲,用可能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宋师傅的。”君律和姜源都忙,不可能自己教孩子,就给君雪请了朱先生和宋师傅,一个教文,一个习武。
偏偏君雪跟君律一样,重武轻文,每天跟着宋师傅习武,精神头儿那叫一个足,可见到朱先生,顿时就蔫了。
姜源脸色一沉,看向君雪的目光立刻严肃了不少,连带着君律也跟着紧张起来。
事关功课,君雪知道君律也保不住他,磨磨蹭蹭站了出来,低着头道:“我这就去写功课。”
看着儿子无精打采的背影,君律心生同情,同时又对姜源多了几分佩服,他就舍不得凶儿子。
“就你会装好人,恶人都让我当了。”姜源其实也是个心软的人,在君雪启蒙前,他就没吼过他。但是君律宠儿子太没原则了,姜源看不下去小鱼的功课,只得对他严加管束。
“哪有哪有?小鱼最喜欢的不还是你么?”君雪的确是不爱读书,可姜源的用心,他还是懂的。
姜源摇头不语,片刻方道:“小鱼是真不爱读书,更让人头疼的,估计还在后头。”如果君雪是心思没有用在学习上,姜源还不会太担心,过两年长大了,也就能懂事了。
可事实并不是这样,君雪很早熟,对想要的东西也很执着,宋师傅教他习武,君律教他兵书,他是从来不嫌累不嫌苦的,学起来可用心了,倒是诸家经典,那就是在完成任务。
“顺其自然吧,小鱼真不喜欢,我们能有什么办法。”无论乱世盛世,他们家的孩子有一技之长就行,不见得非要文武双全无所不能。
姜源面露忧色,叹气道:“逼着他也就这样了,要是不逼着,他就更不高兴上课了,现在好歹能听进去几句,就先这样吧。”
讨论过了儿子的教育问题,君律转移话题道:“铺子里生意如何?”他们家现在是姜源管账,君律只管伸手要钱。
“和往常差不多,一切正常。”就像孟凌山说的那样,易州的南北发展不平衡,联系也不紧密,红河郡都要沦陷了,西川还是歌舞升平,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幸亏有你,不然我早穷死了。”君律这话略显夸张,可要是没有姜源从旁协助,他不至于穷死,捉襟见肘也是难免的,谁让他花钱的本事远远超过了赚钱的本事。
姜源毫不客气地收下了君律的赞美,又问他红河郡的情况,君律如实说了,还担忧道:“虽然距离隔得远了点,可我莫名有种感觉,这件事和舒翰有关系。”
没有第三者插入,以朱夏和南越的关系,怎么可能联手合作,再是互惠互利的双赢局面,可几百上千年的世仇,谁也不会先低头,有人从旁说合,可能性会提高不少。
“可是这样的话,舒翰的手是不是伸得太长了?”铁勒和朱夏南越,简直像是两个世界。
“长有长的好处,起码他们没有利益冲突,也就有了合作的基础。”大衍皇朝內患不少,再来个两线开战,连锁反应不可预计。
姜源的眉头深深地蹙了起来,良久方道:“看来舒翰的所图,比他的先辈要多得多。”
历史上的铁勒人,不管武力有多强盛,想的都是自己多抢东西,让大衍皇朝多给他们上贡。
但是舒翰,他显然是看上风调雨顺四季分明的中原地区了,他不甘心被困在草原上。
“我强敌弱,我弱敌强,两者从来都是互相压制的。”君律长长地吐了口气,“小皇帝搞不好……再没机会回渝京了。”一旦两线开战,大衍皇朝恐怕就要彻底乱了。
“你做好准备了吗?”北边的战事他们管不了,可红河郡的事,他们不能不管。
“创业容易守业难,再把红河郡给丢了,天知道哪年才能拿回来,我们不能把这个难题留给后世子孙。”君律不会再效忠卫家的天下,可在神武大帝时期就属于汉人的土地,他会坚守。
现在的红河郡乃至易州南部,只能说是和朱夏南越的经济往来密切,可是居住着的,还是大衍皇朝的子民。可要是像神川皇朝末年那样,被朱夏和南越两国瓜分了去,再涌入大量的两国子民,两三代人杂居下来,他们还认不认自己是汉人就不好说了。当年成祖皇帝光复易州,可是进行了大规模迁民的,边民迁到内陆,中原居民再迁过去,这才彻底稳住了边地的民心。
“爹爹,这是不是就叫做事半功倍?”君雪写完功课陪着君律看地图,看完以后突然问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