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盛和卫盎的关系自来就不算很好, 今日之所以一起出来喝酒,主要是源于卫盎的心血来潮和另有目的, 因而两人虽然面对面坐着,却都没怎么开口说话,颇有些相对无言的意思。
两个人都不说话,雅间内的气氛难免就陷入了尴尬, 偏偏他们两个还不在意,继续保持沉默。
较之两位皇子的浑不在意, 旁观的姜源反而是更着急的一个, 他是特意来看热闹的,结果两位表兄不给他热闹看,人家就是干坐着喝闷酒,他暗中偷窥了好一会儿, 无聊地都想撤退了。
想要拥有更多的自主权,君律首先要做的就是证明自己。君家不需要一个无所事事只会索取的少主, 君律想要自由地支配君家的产业,那他就得证明自己能给君家带来更多的收益。
君律于经商一道不算有太高的天赋,但他前世当过三年的皇子内君和七年的皇后,做得都很成功。兼之他对未来局势的了解和君家本身的底蕴, 接触家族产业一年多来,倒也叫人刮目相看。
姜源先前是年龄原因没有入仕, 如今被神佑皇帝指了婚,仕途更是彻底没有指望了。永安王府外有姜辰,内有安康长公主, 用得着姜源的地方不算多,所以赐婚以后,他过得是相当悠闲。
今日,姜源的原计划是先陪君律来会宾楼,君律忙着算账,他就研究中午吃什么,再计划下午玩什么。但是会宾楼的菜单太对姜源的胃口了,他点好了菜就陷入了无聊,又不想去打搅君律。
正巧卫盛和卫盎就在这个时候来了,姜源虽然不清楚他们的目的,可还是本能地感到了不妥。
谁知他看了小半日,看得肚子都有点饿了,那两位愣是没有任何进展,可把姜源给郁闷坏了。
“阿源,怎么样?可有看出什么来?”君律好容易算完了,立马就来找姜源了。
姜源摇摇头,苦恼道:“二表兄边喝酒边吃菜,四表兄只喝酒不吃菜,可他们就是都不说话。”姜源也不指望打探出什么大消息,那是肯定不可能的,但是一句话都没有,这也太夸张了。
“不说话就不说话,我们就当他们是普通客人好了。”卫家两兄弟真是带着目的来的,他们早晚会有动静,若是没有,以他们的城府,指望他们在公开场合露出破绽,其实是不现实的。
“也只能这样了。”姜源无奈地叹了口气,话题一转道:“小朋友,快叫人上菜,我肚子都饿了。”
君律闻言一惊,脱口道:“肚子饿了你不会叫人先上菜,干嘛饿着等我?”
姜源想也不想,下意识就回道:“一个人吃饭多没意思,比那两个还无聊。”他说着抬手指了指卫盛和卫盎所在的方向,看他们喝酒太没劲了,连带着他都没什么胃口了。
“那你可以先叫两盘点心垫一垫呀。”君律抬手扶额,莫名感觉到了一丝忧虑。
姜源眨眨眼,沉默片刻方小声抱怨道:“没良心的小朋友,等你还有错了。”他坚决不会告诉君律,自己压根儿就忘了这一茬,说出来好像有点丢人。
“好好好,我的错,下回不会让你等了。”君律意外地发现,被人等待和需要的感觉特别好。
到底是自家的店,上菜速度那叫一个迅速,姜源和君律不过说了几句话,满满一桌菜就上齐了。
君律瞪大眼睛,不可思议道:“阿源,我们只有两个人,你这……”不是君律大惊小怪,而是桌上密密麻麻摞了两三层的盘子,就是十来个人用餐,也是绰绰有余的。
“你家店里上新菜太快了,我每样都想尝尝,实在难以取舍,就干脆都要了。”姜源是个不喜欢纠结的人,更不喜欢选择,你要让他二选一,他要么都要,要么都不要,决计是选不出来的。
君律顿时汗颜,擦汗道:“什么叫我家店里啊?你不是我们君家的人?”
君律一语中的,说得姜源面红耳赤哑口无言,良久方道:“快点开动啦,你还啰嗦什么。”
君律得意地挑眉笑笑,能被姜源说啰嗦,这说明什么,说明他不好意思,无话可说了。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可能是酒劲上来了的缘故,三皇子卫盎的话匣子开始打开了。
“我说二哥,你活得可真没劲……”卫盎的酒量本来就不如卫盛,偏偏他还是坐下就开始喝,不像卫盛,人家是一边吃菜一边喝酒,什么都不耽误,先有了几分醉意也是很正常的。
闻及此言,卫盛正要伸出去的筷子顿住了,没好气道:“老四,我们最近没结什么梁子吧?你说这话什么意思?”他好心陪着卫盎来喝酒,还要被他吐槽,是不是有点冤了。
“谁说我们没梁子?”卫盎抬起头,义正言辞地反驳道:“过年那会儿,你可是不分青红皂白就揍了弟弟我一顿,连句道歉的话都没有……”
“啪!”卫盛用力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皱眉道:“我怎么没道歉了?当时就道了的,我还让你打回来来着,是你自己没动手的。”他这个人做事恩怨分明,做错的事,绝不会赖账和否认。
“呵呵!”卫盎端起酒杯,轻轻抿了口酒,冷哼道:“二哥这话说得就没意思了,你是什么身手,我又是什么身手,我打你一顿,那不就是挠痒痒吗?我还嫌自己手痛呢。”
卫盛无语地翻了个不太优雅的白眼,无奈道:“那你想要怎么办?我道歉你不接受,让你打回来你又不肯动手,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干脆一点,扭扭捏捏的,像个小姑娘有意思吗?”
“你说什么?把你刚才的话再重复一遍!”卫盛运气不好,最后一句话撞上卫盎的禁忌了。
“说你像个小姑娘,怎么了?”卫盛满不在乎地说道:“老四,不要这么小气,你小时候又不是没穿过女装。我记得那会儿我追着你叫妹妹,你还答应地乐呵呵的,现在计较这些做什么。”
卫盎语塞,被卫盛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半晌方道:“为什么你还记得这些?”
“你都记得我为什么不记得,我是你哥好不好?”卫盛用看白痴的表情看着卫盎。说实话,误会卫盎是他妹妹的时候,他对他还挺不错的,后来知道是弟弟,他的兴趣一下子就去了一大半。
“我不记得,谁知道你是不是在胡说八道……”卫盎这话不算假话,他真的不记得卫盛叫过自己妹妹,还对自己好过,但是他的乳母有告诉过他,他小时候身体不好,被当成公主养到了五岁。
卫盛对此不甚在意,不记得就不记得吧,反正他早就知道妹妹是假的了,然后他想了想,又把话题绕了回来:“老四,你之前到底想说什么,我哪里活得没劲了,你小子才没劲好不好?”
其他人是怎么活的,卫盛表示不是很清楚,但是兄弟几个里头,他一向觉得自己算是最惬意的了。
已经去了的卫益就不说了,生前贵为东宫又如何,常年病歪歪的,吃不能吃喝不能喝,各种苦药当饭吃,再是身份尊贵,整个人生乐趣都没了,活着跟死了有啥区别,早点死了还能早点超生。
他下面的卫盏卫盎卫盈,哪个不是小心翼翼夹着尾巴做人,就只有他,从小到大做的都是自己想做的事,当着父皇和背着父皇也不是两套面孔,这还不够惬意吗,他比弟弟们活得轻松多了。
“你瞧瞧你的府里,以前只有一个王妃,现在也只有一个王妃,一辈子就守着一个女人过,多没劲……”卫盎的语气非常认真,还带着强烈的同情意味,看不出一丝一毫开玩笑的痕迹。
卫盛听得目瞪口呆,一个王妃还不够吗,操持家务住持中馈足够了,要是多两个,管家权归谁,不闹内讧才怪。迟疑片刻,卫盛反唇相讥:“说得好像你就很有劲,你府里女人再多,也没哪个比你更好看的,有意思吗?”卫盛其实也是有侍妾的,可他还是理解不了,卫盎那种类似于收集的行为。
换成其他人,三番五次提到他的长相,卫盎肯定早就翻脸了,不过这个人是卫盛,他也只能忍了,再轻描淡写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岔开:“二哥你懂什么,家花没有野花香。”
卫盎话音未落,卫盛看他的眼神就变了,带着一种莫名的敬意。府里已经那么多人了,外面还有?他就不怕哪天把自己玩死了,这样的名声传出去,会把他们兄弟几个都拖下水的。
刚开始看到卫盛卫盎那边有了动静,姜源还有点小兴奋,兴致勃勃就去听墙角了。
“你不吃了?”君律微微蹙眉,看着姜源几乎没有怎么动过的饭菜。
“待会儿再吃。”姜源摆摆手,示意君律不要打搅自己。
君律哭笑不得,他犹豫着自己要不要夹点菜过去投喂,姜源不是说他饿坏了吗。
但是很快,姜源就自己回来了,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是很满意。
“他们说什么了?”君律顺口问了句,又拿起筷子给姜源夹菜。
姜源撇了撇嘴,失望道:“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整个就一闲话家常。”
“在咱们这儿,他们闲话家常多正常,真要商议什么事,总得找个更安全的地方。”君律很努力地回忆了下,发现前世的卫盛和卫盎并未发生什么直接冲突,就分别被卫盈给干掉了。
“话是这么说,可是小朋友,你不觉得——”姜源眯了眯眼,哑声道:“他们闲话家常本身就不正常吗?”他的这些表兄他还不了解么,就没哪两个是关系真正好的,这事儿太不对劲了。
就在姜源边吃饭边琢磨的时候,有店小二过来敲门了,说那边两位贵客要见他们老板。
“他们要见,就让他们见好了。”时下的世家大族,虽说各种产业都不少,可除了田地府邸,店铺之类的都不会挂在自己名下,而是会推个人出来,会宾楼也是如此,名义上的老板并非君律。
“那两位说了,他们要见的是公子你,而不是姚老板。”若非如此,他也不会来找君律了。
姜源闻言大吃一惊,话题什么时候转到君律身上来了,卫盛卫盎还要见他,早知道就一直偷听他们的对话了。
君律也是满脸的诧异,那两位皇子到底想做什么。会宾楼是君家的产业不算秘密,君律是君家的少主更不是秘密,可问题是,在世人眼里,君律还远远没到可以执掌家业的时候。
“你去告诉那两位,就说我马上过去。”卫盛卫盎是微服来的,会宾楼的小二知道他们不是普通人,却不知道他们天潢贵胄的身份,得了君律的吩咐,就急匆匆的转头出去了。
“你真要过去?”姜源搁下碗筷,一手拉住了君律的手,扯着他不让他出门。
君律并不急着走,他反手握住姜源的手,还在他手背上拍了下,轻笑道:“未来姐夫都指名道姓了,我不去怎么像话?”小二说的是两位皇子,但他猜测多半是卫盎,卫盛估计没这么无聊。
姜源愣了愣,骤然想起卫盎和君佳也是被指了婚的,于是站起身道:“我陪你去。”
君佳说是君律的堂姐,其实两家早就出了五服了,要不是君律父母双亡自幼被君澜收养,有没有往来都不好说。反而是姜源和两位皇子,那才是货真价实的表兄弟,一点水分都不掺的。
“行啊,那就一起。”君律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自己去,姜源哪会放过这样的热闹。
雅间内,原本还气定神闲的卫盛有点郁闷了,因为他发现,自己这个弟弟的酒品不是很好。
“老四,你别喝了,我送你回去。”眼看卫盎挂到自己身上就不肯下来了,卫盛当机立断做出决定。
“二哥别呀,我们继续,我还要带你去个好地方呢。”他不就想找个比自己好看的美人吗,怎么就那么难,居然一个都找不到,只能把五官拆开来拼凑,真是好烦人,画里的美人到底在哪里。
“你还想去哪里,快点跟我回去。”软的行不通卫盛打算用硬的,卫盎都喝成这样了,他还想带他去哪里。而且之前他还叫人去找君律,说是他不及时出现的话,他就把会宾楼给拆了。
卫盛以前和君律不熟,但是宫宴那晚上,他在阴差阳错之下,几乎是同时卖了三家异姓王府的人情。
事后想起来,卫盛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得意不已,幸亏他当时去了东宫,不然就不会有这样的收获了。
虽说三家王府包括姬家都没有旗帜鲜明地站到自己身后,但从他们后来的表现来看,他们是记了这个情的,卫盛对这样的结果感到非常满意。
要知道,那几家都是世袭罔替的铁帽子王,参与夺嫡对他们来说风险大于收获,因而几百年下来,异姓王都是走中立路线的,坚决跟着皇帝的步伐走。
别看卫盛一向蹦得挺欢,可他从来就没打过这几家的主意,因为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就是不知道,徐贵妃耳提面命那么多次,他也早就记住了,从此不做痴心妄想。
如今可好,几家王府跟他比其他皇子更亲,这对卫盛来说就足够了,他不需要他们站队。
卫盎莫名其妙要见君律,卫盛心里难免就会嘀咕,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他想赶紧把他给弄走。
进门之前,君律在心里做了很多种设想,但是卫盎的表现,绝对是他没有想到的那种。
推门进屋,绕过屏风,走进里屋,君律只感觉迎面一阵风朝着自己扑来,还是带着浓浓的酒气。
“小美人,你来了!”卫盎不仅热情地扑过来抱住了君律,还在他左右脸颊用力地亲了下。
变故来得太快,在场的其他人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个个呆若木鸡不知所措毫无反应。
卫盛抬手揉揉眼睛,眼里写满了难以置信,卫盎是很喜好美色没错,可他不是一向只喜欢美女吗,怎么今天突然就换了口味,更要命的是,那个人还是他未来的小舅子,他是不是吃错药了。
君律更是无语到了极点,姜源叫他小朋友,他又是别扭又是受用,可以说是习以为常了。可是卫盎叫他小美人,他莫名就觉得后背有点发麻,因为这个称谓和他自己,真的不是很相应。
单论长相,君律绝对是很出色的,但是他的好看,和所谓的美人没有关系。真要形容君律的话,英姿勃发玉树临风明显更适合,所以他很怀疑,卫盎是不是认错了,要不然……
他的行为真的是没法理解。
姜源和君律差不多是手牵手走过来的,直到进了门,觉得在皇子们面前要收敛点,才松了手。
谁知就是这一松手,卫盎扑过来的时候,愣是把姜源给挤到旁边去了。
“二表兄,这是怎么回事?四表兄是喝醉了还是中邪了?他不知道小朋友是我的人吗?”姜源懵圈的时候,说话通常不过脑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基本的请安礼节全给抛到了一旁。
好在卫盛这个时候也不在意,他摇摇头,表示自己对眼前的状况也看不懂。
“四殿下,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君律最先回过神来,他把卫盎拉下来好整以暇地问道。
不想卫盎竟然摇摇头,还跟八爪鱼似的又缠了上来:“我没认错人,你就是我要找的小美人。”他说完捧住君律的脸,又想再度亲下去。
不等君律抬手格挡,姜源斜刺里冲了过来,直接把卫盎给撞开了,还当着他和卫盛的面,抱着君律亲了好几下,也不知是要消毒,还是要证明自己的所有权。
卫盎原就喝了个半醉,脚下步伐不稳,再被姜源一撞,径直就往地上跌去。
卫盛皱了皱眉,伸手挽住了卫盎的胳膊,免得他真的跌了下去。
卫盎晃晃悠悠站直身,吃吃笑道:“阿源,不要这么小气嘛,小美人借我玩玩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