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遗传性误国
作者:左达承鸣
文案
cp:经典冷峻攻x简单粗暴活血化瘀受
生来八分金贵骨,且看一人之下的天之骄子如何一路破阻消滞,活血化瘀,祸国殃民。
ps:11v1主受he
2历史不作数,请勿当真
3每晚八点左右更新,如果有事会提前请假
4祝各位看官看文愉快,鞠躬鞠躬再鞠躬~~~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润之,永琰 ┃ 配角:戏份不多的皇帝,随便的将军,莫名其妙的半仙,正派反派以及炮灰若干 ┃ 其它:丰绅殷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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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客
第一卷 琥珀琉璃珠
国相堂堂,艳色非常,潜武渊文,当世无双。
乾隆十五年,政通人和,早春二月,风和日丽,宜动土,忌出行。
锡晋斋府邸小花厅内地龙烧得正旺,各色名贵花卉争奇斗艳,疏影掩映之中,二人端坐棋盘左右,一人执白,一人抠脚。
执白男子红缎及地,眉峰挑起,拧眉细思。
再细瞧处更是咋舌,此人修面叶眉,鼻峰挺立而双唇温润,侧脸英气俊美,乃是大清朝口耳相传的相国大学士,名曰:钮祜禄和珅。
反观棋盘对过这位抠脚大汉纪某人,相比之下相貌上就寒掺些许,纪晓岚一身湛蓝蜀锦料子官家常服,头顶文官帽,脚蹬金缕云纹短靴,四方大脸,宽头阔耳,倒是一副弥勒福相,好在佛靠金装,勉强讨回些场子。
眼下这光景,正是黑蛟断首白龙收官关键时刻,两人一错不错窥着棋盘,纪晓岚屏息凝神,连抠脚的手都紧张收回,放于嘴边私啃。
正当此时,一声哀嚎响彻相府上空————
“老、老、老爷!大事不好——!”
和珅与纪晓岚皆是一顿。
“少爷他,又又又把人给打啦!”
只见一人小厮模样,自正门连滚带爬闯入连廊,还未及进入花厅便摔了个王八翻盖,艰难翻转匍匐于地,‘唉唉’叫唤不住。
和珅气定神闲落下一子,“叫吃!”旋问道,“这回是强抢民女,还是欺行霸市?”
“都不是!这回打的可是那刘环之,刘世子!”
“哦?”和珅略一挑眉,目光依旧未离棋枰,“刘环之……谁呀?”
“就刘罗锅那不成气候的侄儿,刚从关西调回来。”纪晓岚提醒道。
“唔。”和绅颔首,“多大点事儿,明日下了早朝再同圣上讲明也无妨,来,来,接着下。”
“本……本来也没什么的,那刘世子在十里集闹市纵马,咱们少爷正买话本儿呢,刘世子那大马蹄子横里就抄过来拉!不过幸好及时勒住。”
和珅浑身一震,小厮继续道:“刘世子蛮横无理,刚下马跟咱少爷争辩几句,谁知道被一块不知道从哪飞出来的石头给打着眼拉!”
“你说什么?!”
和珅倏忽弹射而起,一把攥住小厮前襟,直将其提离地尺许高,“可曾伤着了?”
小厮被衣领子勒得‘嗬嗬’叫,苦哈哈踮起脚尖,勉力踩地。
“怎么没伤着…嗬……眼珠子都给打冒了……”
“谁问那狗屁刘世子,我且问你,你少爷伤了没有?!”
“那不敢那不敢,小的便是拼上性命也不能叫少爷伤着毫毛!”
此小厮平素便好夸大其词,和珅不领其情,冷冷问道,“到底伤了没有?”
“少爷就不小心被马蹄铁擦了下手背,立马被方先生拦开了,皮儿都没破,咱们占着理呢……老爷……喘不上气……”
&ot;忒也欺人!”和珅撒手甩袖,忿道:“速速备一匹快马,即刻入宫面圣。”
“老和啊,这都过午时,午门也关了。”纪晓岚无奈规劝,“明儿个再去也不迟……”
“少废话!你他娘没听见我儿子伤着了么?”
“老……老爷,三思啊老爷,”小厮双脚落地,勉强吁出一口气,斟酌道,“少爷擦伤实在不碍,若是闹得人尽皆知反而不好。”
和绅俊眉一簇,“若是叫刘罗锅儿那老小子抢占先机,我岂不是不占理了?!”
纪晓岚一怔,显然被和珅强大的逻辑拐带不轻。
小厮诺诺称是,旋连滚带爬准备快马去也。
这厢和珅撵走纪晓岚,复叮嘱小厮多多加派人手,一来为少爷助阵,二来热闹凑完了就加紧寻少爷回府,莫再多生事端,一骑绝尘奔午门而去不提。
且说另一边,今日京城脚下十里集可有热闹看。
人群里三圈外三圈围着个卖话本小摊位,摊儿老板早不知道逃哪避难去了,徒留下个空摊子。
摊前站着位小少年,看身量不过十四五岁上下,容貌出落得偏小些,鱼儿眉柳芽儿眼,生得一副喜人面,头顶雪貂毛儿小毡帽,一水儿风毛衮绣白披风,和合二仙盘云扣,更衬眉眼齐整俊俏,纤尘不染。
少年脖颈系一块通透无比的青玉司南佩,活生生自年画儿里走出抱鱼如意童子一般。
若说起这位小少年,恐怕十里集商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一位乃是和珅嫡子,含金汤匙坠地的世子爷,小小年纪还通诗书,颇得圣上赏识,乾隆爷钦赐大名‘丰绅殷德’,又亲提了表字‘润之’,暗示润德载物,丰年之意。
润之出身金贵,却从不骄矜,八面通透人品倶佳,嘴儿甜人又俊,十里集百姓未有不喜爱他的,连卖话本儿的郝叟都愿意将新出拓本为他预留。
小少年从容不迫,地上那一位可就狼狈许多——苏绣料子最粘泥,这几日又赶上时气热,年前的雪化了大半,刘世子捂着眼哀嚎翻腾大半日,一身矜贵料子早瞧不出本色来。
“你!忒个狗杂种!”
刘环之从小跋扈惯了,哪吃过这般苦头,此刻眼前血红一片,辨不清东西南北,半天才被家奴搀扶爬起,情急之下关西话统统飚出口。
“我怼你姥姥个爬!格老子地!吃了熊心豹子胆!睁开狗眼看看清楚老子是谁!不要你的狗命拉!”
“莽夫之怒,当以头抢地,可见古人诚不欺我,”润之长身而立,不见丝毫惧色,不卑不亢,侃侃而谈,“且不论阁下是谁,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今日你闹市纵马,本有错在先,乃其一;伤阁下之人显然不在此处,你错按罪责,乃其二——”
“少他娘废话!!老子没功夫跟你在这儿其一其二,跟老子讲道理,老子就是道理!”
“唔,”润之深以为然,拉长调子嘲道,“虚活十五载,还未曾见过如此狼狈之‘道理’——”
围观轰然一片大笑,‘刘道理’登时肺也气炸,一手捂左眼一手就要去拎小少年衣领,围观众人俱是升斗小民,任谁也不敢靠前,皆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咻咻’一阵破风声,两颗石子连发,准确无误钉入刘环之伸出的手上!
变故突生,刘环之尖嚎一声,登时皮开肉绽。
这二记打得极重极狠,一颗入肉一颗紧随其后,竟分毫不差打在先前石子凹凸之上,直将指头大小石块生生钉进虎口寸许!
刘世子完好的令一只眼勉强翻了个囫囵白眼,剧痛之下,瞳孔涣散,仰面晕厥过去。
周遭百姓中爆发出一阵欢呼,起哄架秧子的有之、丢臭鸡蛋烂番茄的也有之。
家奴七手八脚把刘环之抬起来要溜,一獐头鼠目之辈尚有些不甘心,回头嚷道,“你,你等着!你等我们少爷……”
狠话没撂完,回头再一看其他人抬着刘环之跑得倒快,急忙边撵边喊“诶——!龟孙子!你们别把我丢下喽!”
“夹着尾巴快滚罢!哈哈哈——”百姓早看不惯刘环之平日里嚣张跋扈恶霸样子,见他落荒而逃皆拍手叫好,几个爷们儿不嫌事大,两指并在口中“必儿——必儿——”打呼哨,喝倒彩,一时彩声雷动,好不热闹。
一片大快人心欢喝声中,润之不动声色退将出去,如同一尾银白色小鱼儿般穿梭于人群,不多时便消失在街道尽头一间老药铺子门口。
“诶!方先生,咱少爷呢?”小厮光顾浑闹,这会儿方才察觉不见了少爷,连忙回头唤客卿方儒生,二人分头找寻。
且说润之避开小厮一路挤进药铺子,刚才分明看见是位身披黑斗笠的义士出手,于危难之中投石相救,一定就是那话本儿所说的江湖侠客!
小少年心念电转,密密匝匝地盘算起拜师成侠之路,转念一想发现不妥,这位侠客为何眨眼之间便没了踪迹?!
——按理而言,此时残阳如血,时光正好。侠客正应该立于原地等待自己,接着收其为徒,而后发现自己根骨精奇乃天生练武奇才,随便指点几招,通我任督二脉,授我武功秘籍,点我羽化登仙,终成为一代大侠称霸武林么?
这……这缘何不按套路出牌?!
药铺子里雾气蒸腾,气味呛鼻,润之左顾右盼,一圈下来也不见黑衣义士,粉白嫩脸上满是失望。
“嗨!真娘晦气,那小子又来——”抓药郎中啐了一口,抬高音调朝后堂道,“本月都来三回了,真当咱常青堂药铺是什么好施舍的地界儿呢?”
“我说你小声点儿,不是给自己惹不自在么。”账房朝郎中挤挤眼,“那位好歹是宫里头来的,素不知来头,万一是个正经主子,你岂非惹祸上身。”
“呸!我去他的梭梭子,能什么正经主子,正经主子能出宫来抓药?宫里太医爷爷们神通,要个灵芝肉参血燕鱼翅还不萝卜白菜似的稀松平常?他那病歪歪的娘指不定染了啥疫症,”又压低声怨道,“嗳!说不得是与旁的私通,得了些个说不出口的脏病,谁知道那小子身上带没带着病呢,可别给我招上。”
“不是,你可收敛些,我看那人不像是个省油的……”
“抓药不给银子,说破大天儿去也没这理,回回拿那些个绣花手绢儿抵,谁稀罕!也就是掌柜的好相与,要搁我——我——”
说话间,后堂门帘子一掀,着一席黑斗篷之人转瞬立于面前,身量颀长挺拔,宽大帽檐一直遮至人中,两瓣唇与锋利的下颚线条皆隐藏进阴影中,晦暗不明。
郎中只觉得一股阴测测凉意自脊背横窜上来,整个人打了个寒颤,紧忙闭了嘴接过药单子抓药。
润之一见,当即心中乍喜,可不就是方才那位大侠么,上前两步便要伸手就去牵那人腕子。
“大侠!”
谁知掌心将要握住那人腕子,黑衣人仿被灼伤了般一把甩开,疾退两步,哐当一声撞在身后柜台上,药架子瓶瓶罐罐叮当乱响,又引得郎中好一番白眼。
“大侠,你别——”
润之也骇了一跳,明白自己唐突,他向来与人自来熟,平素又随意惯了,唯独面对这人却不知为何,口舌像是打了结,心跳变得极厉害。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表达友好,别害怕?——此人想必是绝世高手,害怕自己做甚?别介意?——又不是姑娘家,想来也不会介意短暂一瞬肌肤之亲。
少年润之话本看冒了,只当那身量颇高的黑衣人是武功盖世的侠客,自然不肯与凡夫俗子亲近,心底不禁更生出些缥缈崇高的钦佩来。
郎中抓好了药随便滚做一包,扔在柜台上用一柄小铜秤杆推过来,黑衣人把药包攥在手里,又从怀中小心翼翼掏出一块手帕。
郎中的脸色明显变得更不好看,鼻腔里发出一声极短促‘嗤——’阴阳怪气嘲讽一句,“可别再拿这金贵玩意儿抵药钱了,咱店面小,不认得高级货色,之前那几块都绞了裹药渣子了。”
黑衣人身形一滞,阴影下薄唇几不可闻抿成一线。
润之瞥过一眼,见那手帕上竟绣着二龙出云纹样,绣活儿精细,绣样传神,并非市井俗物,又见黑衣侠客如此宝贝对待此帕,想来舍不得将它换药,只怕是传家之物。
“别忙,”润之从钱袋里抠出一颗琥珀珠子,递于郎中,“这个给您抵药钱,能么?”
琥珀圆润蒙脂,内里流光溢彩,花釉五色,甚是好看,霎时满室生辉,周遭一应人等纷纷驻足注目。
大清市面上琥珀并不常见,番邦一年到头进贡宫中数量有限,上位者赏人、赐臣,能流至民间更少之又少,即便是落魄跌价至委身当铺,这样大一颗也要卖到四百两不止,别说抵一包药渣滓,就是整个常青堂也抵得。
郎中立时换了副面孔,连川字纹都笑成一朵菊花,连连说道,“能,能,太能了!”
待润之同郎中交涉完毕,黑衣侠客却早不知去向,小少年望着暮色渐渐迫近,吁了口气,只得同一路找寻而来的方儒生打道回府。
常青堂郎中今日得了笔好买卖,捏着琥珀珠子亲了又亲,越瞧越觉得值钱,心里盘算着明日早起,到当铺当个好价钱,再上皇城根底下最繁华街面上赁个好铺子开号单干,他早看不惯常青堂老东家了,心忒软,舍不得提价宰人,月月都入不敷出,还有个甚赚头。
如意算盘打得叮当乱响,想着想着尿意上涌,赶忙提着裤子往后堂跑。刚出大门只觉得眼前骤然白光一凛,还未及反应便胸口乍凉,锋利的箭头穿心而过,铮然将其冠于地面,冲劲之大,直令箭头扎进地皮三寸!
郎中当即一头栽倒,喉中斯斯细鸣,叫也未叫出声,瞳孔扩散,虚蹬了几下腿便断了气息。
西天乌云尽散,显出月色皓皓,清辉遍地。
永琰将巨大帽兜向后扣去,露出略显冷硬苍白却俊逸无双的脸孔,黑暗中那张脸只显出黑白二色,眉峰浓黑如锋利刀刃,墨玉眸子泛着濯濯寒意。
永琰居高临下觑着已开始僵硬的尸体,只觉得小腹绞痛,胃里一阵翻腾恶心,迅速从郎中腰间摸出那枚琥珀珠子,借着月光打量片刻,而后紧紧攥在掌心里。
朝十里集方向极目望去,月色包裹下,紫禁城更加静谧,仿佛黑暗中沉睡着的危险巨兽。
打更人敲了三下梆子,“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永琰眼中隐隐闪过一丝温柔松动,将被那少年抓过的手腕放在鼻尖嗅了嗅,又贴在脸颊小心地蹭一蹭,灼人热度仿佛还留着一线余温,永琰手足无措地想把它保留下来,于是扯下一块衣角将手腕细细包裹。
作者有话要说: 新手开坑,跪求宠爱~
☆、太傅冢
和珅一路穿午门,畅通无阻入宫门、过二十四桥未央宫,直到乾清宫门外求见。
和珅敢于此时入宫倒也算是心有丘壑,这样的事并非一次两次,宫里头那些个总管太监有哪个不认得和大人,又有谁抬了米缸做胆子,敢不给他行方便。
见皇上本是十拿九稳的事儿,谁知今日却偏遇上个不好对付。
“和大人,真真儿不是当奴才的不给您行方便——”
小太监低眉顺眼,声音又尖又软,说一句话像是吹一段口哨,言辞中却满满透出拒不合作的意思。
“想必大人您也知道,今儿早朝,刘统勋刘将军刚报上来西郊八宝山上怪物下山,伤人害畜的事儿,圣上烦心了整午间,这才歇下,刘嫔娘娘正在里头,软玉温香,圣眷正隆,您这时候儿进去……怕是不大美罢?”
这小太监是内务府新选上来,年纪轻轻就能在乾清宫门前侍奉,多少得益于从刘嫔母家刘墉府里出来的缘故,仗着刘嫔和八阿哥有太后老佛爷撑腰,在宫里这差事当得顺风顺水节节高升,自然目中无人。
圣上薄幸,少与后妃亲近,这会儿刘嫔好不容易侍奉圣驾,就有人前来搅局,谁不知道和珅与刘墉在前朝那是分庭抗礼针尖儿对麦芒,皇帝偏袒和珅,处处压刘墉一头。
小太监万分不痛快,一心计较着赶紧寻个由头把人撵走。
和珅微微一怔,他何尝不知阉人肚子里那些弯弯绕,心下鄙夷,心道这小公公看着年纪不大,胆子却不小,看来是生来命数轻,老天爷摆明让自己超度了他。
可巧刘嫔手底下的宫女慧儿信步而来,端着刚煮好的雨前龙井要往里间儿送,小太监忙不迭接过,也不欲与和珅多做纠缠,讪讪道,“外边儿风大,奴才还有差事要做,便不陪和大人闲话儿了,您请自——妈呦——!”
茶刚烧滚,小宫女脚程快,送过来还余八分烫,整壶一滴没浪费,全泼在小太监裤裆上。
刚挨了一刀的东西尚未痊愈,沸水一烫更针扎似的疼,当即捂住裤裆狼嚎一嗓,斗大汗珠从额角沁出来。
生挨了这一下子也顾不得身份了,龇牙咧嘴就要朝和珅扑去,刚跑出没几步却突然感觉手臂被狠狠钳住,紧接着一股蛮力向后拖拽,整个人便身不由己地飞了出去——
小太监‘嗵’一声被贯倒在地,一时间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痛难当,眼前数枚彩星闪烁,叫道,“诶呦喂!哪个挨千刀的——啊……皇!皇上!”
一席明黄色分外晃眼,再往旁边看去,是脸色铁青的刘嫔。
清□□□□哈赤是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故而后世子孙代代习武不敢废弛。已过而立之年的乾隆皇帝身高八尺六寸,英气非凡,龙袍之上金线绣制龙纹直盘亘至腰际,腰带上系着黑白玉衡,肩背宽阔,健腰颀朗,眼窝深邃剑眉入鬓,眉宇间纹路却极深,使得整张面孔看起来不免徒增距感,端得一副不怒自威的天子之势。
刘嫔入宫侍奉已久,见皇上把和珅护在身后,脸上表情明显已属暴怒前夕,心道这小太监不识抬举,肯定留不得了,先把自己摘出去才是要紧,连忙朝其狠使了个眼色。
“皇上!皇上明鉴!”小太监慌忙爬起来磕响头,三下两下直把前额碰得鲜血淋漓,“和大人他闯到乾清宫门口,不分青红皂白掀了茶壶烫伤奴才,奴才,奴才——”
还没等小太监哆哆嗦嗦‘奴才’完,就听上方传来极低沉却张力十足的天子之音。
“拖下去杖毙。”
——此乃小太监短暂人生中听闻的最后五字。
御林军手提大桶一字排开,四面八方冲了汉白玉石台上的血迹。
一场闹剧终画上血腥句点,自此之后至嘉庆年间,十数年里,无论何时,和大人入乾清宫再无人敢阻拦。
胆敢阻拦并意图中伤和大人的小太监被七八个侍卫拖走后,刘嫔的脸色活像吞了粪般难看。
眼睁睁瞅着皇上扯了和珅袖子往寝宫里走,丝毫没有回头叫上自己的意思,登时觉得头上顶着的旗头千斤重,坠得她硬是一步也挪不动,只得尴尬地朝皇帝背影福了福身,兀自凌乱在寒风中。
乾清宫里地气儿暖和,最是养人。
相传皇太极定都时有位风水先生举家搬迁出关,沿途被清军逮住献给皇太极。
风水先生为了保一家老小性命,扬言要将传家宝物献给清太宗,以稳大清国基,皇太极一看遂大笑不止,原来那传家宝物竟是一枚硕大的蛋,风水先生极言此物不凡,乃是上古神兽后裔,称只要着人将蛋藏于怀中在大清地界上行走,能保百年风调雨顺。
皇太极本也没太当真,权当笑料,没想到委派之人不到一月便回寰,一路奔走入帐,呼号婉转,鞋漏脚破而不自知,言称走到一处时怀中蛋壳倏忽破裂,从中竟展翅翱出一羽赤金鸿鹄!
鸿鹄高飞,百里一徘徊,盘旋在那片土地上空久久不肯离去,百姓见之纷纷跪拜,口口相传□□哈赤第八子皇太极称帝乃天命所归。
自此,五邑归顺,四海称臣。
清太宗以其为吉兆,便在这片土地之上开疆拓土,建造宫殿,为寝宫。
斗转星移,百年过去了,虽说当年传闻多有不实,倒也真如那风水先生所言,大清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和珅尾随皇帝入寝殿之中,方才想起此行来意,还未及开口便被扯过双手去仔细查看。
“可伤着么?”乾隆眉心纹路皱得更深,语气颇有些不善,“方才那狗奴才朝你身上扑之时,为何不躲?”
“臣又不是娇弱女子,怎会如此容易受伤。”和珅见他这般却没了脾气,也不行礼了,大喇喇往贵妃椅上一坐,好声安抚。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和大国相声情并茂连比划带描地向皇帝陛下讲述了今日下午在十里集,自己的儿子是如何匡扶正义,以己之身拦下闹市纵马行凶的刘世子的,又是如何不畏强徒,坚决与恶势力作斗争而身受重伤奄奄一息的。
忠心昭昭,天地可表,一切都是为了百姓,为了皇上,为了大清的百年基业!
皇帝陛下感念其卫国为君,强留和珅用了晚膳,直到宫门下钥之前才好生送回府去。
第二日早朝,刘墉刘尚书堂侄刘环之以一串毫无根据的罪名被发配滇藏,和珅之子丰绅殷德平息事态,锄强扶弱有功,特赐太子太傅亲临其府上教导学问。
刘墉一口气没提上来险些咽了。
刘墉年逾不惑,因着先天不足后背隆起如山丘,得了个刘罗锅名号,一双下耷三角眼目光却极犀利,看人时总喜欢自下而上看去,让人无端端要生一后背白毛儿汗。
这会儿刘墉瞥着和珅那一本正经的脸,早上刚吃的煎饼卷大葱格外烧心起来。
翌日清晨,宋太傅来的时候润之还未起身。
小少年头天夜里看封神演义看迷了,连睡梦中都是些光怪陆离的上古神兽,一会儿是哪吒雷震子带领着天兵天将攻打大商暴纣,一会儿又是伯邑考化身十二只玉兔前来报恩,只见妲己站在鹿台之巅缓缓回过头来——黑色斗篷帽兜几乎遮住整张面孔,唯余莹白削尖的下颌,朱砂薄唇绷出个极美弧度。
竟然……是他!
“莫走!”
润之猛地睁开眼,方儒生清秀的眉目揉着日光映入眼帘。
“少爷这是不愿让谁走?”
方儒生是个说书先生,家徒四壁赁不起铺子,二十左右年岁仍孑然一身,从前在勾栏前头支个摊子说书,因为容貌生得颇秀俏,总被那些个恶霸子弟浑做小倌,强按于地,骚扰欺凌。
一次恰被上街买话本儿的润之碰上,解其危难,方儒生跪下来亲吻小少年的绣鞋,流着泪道,愿为少爷死。
“没,没谁!”
润之心慌意乱,不知道有生之年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那个人,想到可能不会再见,心头便像缺了什么似的空落落。
润之在床上翻了个身,用被子遮住发红的耳朵尖儿。
方儒生眼色极佳,亦不多问,起身去撩遮光帘子,“宋太傅一早便到府上了,现下正在前厅喝茶,和大人让我来伺候少爷起身。”
“你是我请回来的客卿,这伺候人的活儿原是不必做的。”
润之揉了揉眼睛坐起身,踏上金线靴子,方儒生替他拧好帕子,垂眸回答道“儒生的命是少爷所救,不敢忘了本分。”
洗漱更衣完毕,打点香囊玉佩,发辫绑好垂到腰间,润之移步前厅。
那宋太傅涵养倒好,等了这大半日也不见丝毫恼怒之意,只是一张老脸沟沟壑壑,活像颗晒干大枣,令人看着十分倒胃口。
和珅坐在一旁朝他招手,“囡囡,过来拜见宋太傅。”
粉雕玉琢的少年规矩走来,躬腰作揖道,“学生丰绅殷德,拜见宋太傅。”
“唔——”宋太傅缓缓放下茶杯,满意颔首,“礼数周全,是个好苗子。”
纪胖子进门之时正逮着和绅偷听墙根,连忙偷偷潜过去。
“这是作甚?”
“嘘!”和珅拿手一指书房里头,声音压得极低,“润之在里间听学问。”
“教太子的宋太傅么,我知道,那你是作甚?”
“我听听。”
“听啥?”
和珅回过头继续把耳朵贴在墙上。
“我听听那宋老头子有没有欺负我儿子。”
“……”
有时候纪晓岚真觉得和珅可怜,一辈子就算真心喜欢了那么一个冯霁雯,可惜是个短命的,留下小润之就撒手人寰。
和珅这些年来陆续又娶了两房姨太太,纪晓岚冷眼瞧着,那两个女人不过是相貌上与冯霁雯有几分相似,到底人心隔肚皮,倶不是真心关爱润之。
于是和珅亦不敢假手他人,自己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没人了解他心里有多苦,但可能也是娘当久了,纪晓岚总觉得和珅一遇到润之的事,就有点儿娘。
“诶老和!”纪晓岚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堂上刚才奉茶那小丫头长得真俊。”
和珅正屏气凝神注意屋内动静,并不想搭理,敷衍道,“小蔡?好像是有几分姿色罢。”
“小菜?”纪晓岚口水横流。
“嗯,怎么?”
“那……那让我端走了罢。”
“……”
外头二人蹲墙根儿蹲得正自神清气爽,忽然听里间啪一声骤响,旋即宋太傅通红着一张大枣脸推门而出。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宋太傅像是气得不轻,抚着胸口连叨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缓过来,脸色却还是酱红,更似大枣。
“这……这是如何了?”和珅连忙上前搀扶,宋太傅将手中厚厚一册《中庸》甩于他,横眉立目,“和大人自己看看令郎干的好事罢!”
纪晓岚踱过去一看,乐得直打摆子,好小子,敢情儿是把中庸的书皮子扒下来,套在《封神演义》外边了,难怪宋太傅气疾。
和珅忍不住噗一声笑了,眼见宋太傅面色更黑,大有从大枣转为猪肝的趋势,连忙正色说道,“犬子年幼不懂事,让太傅费心,您看这……”
“要让鄙人看也不必教了!”宋太傅愤愤打断和珅的话,“明日就禀明圣上另请高明,换个得力的先生罢!”
说罢一撩衣摆,径自拂袖而去。
“诶,”纪晓岚傻眼,“这……”
和珅摆摆手,浑不在意,“随他去罢,他不愿教我儿还不愿学呢,改日我同圣上说说就是。”
润之磨磨蹭蹭出来,莹白嫩脸上透着星点绯红,双手背于身后面,一看便是挨过戒尺。
“手伸出来!”和珅语气里夹杂着薄怒,纪晓岚装模作样阻拦,“孩子小,不懂事,你别……”
和珅忿道,“你家孩子才不懂事!!!”
纪晓岚“……”
润之把手递来,掌心上两指宽一道红痕,已然红肿凸起。
和绅狭长美眸中怒火突然迸发而出,凉愔愔唤了一声,“老纪啊——”
纪晓岚浑身一个激灵,“作,作甚?”
“小蔡可以端走。”牙齿磨的咯吱响,“但要帮我个忙……”
纪晓岚咕咚咽了一口口水,心惊肉跳。
作者有话要说: 撒娇打滚求收藏~~~~
☆、倾人国
宋太傅只莅临丞相府一遭,隔日便病危了。
消息不胫而走,传到后宫时刘嫔正陪太后赏花。
今年迎春开得早,一团一簇暖意盈人,太后很喜欢,这两日总把有皇子的嫔妃聚到慈宁宫来闲话。
后宫巴掌大四方天,女人们成日里没甚意味儿,凑到一处就好八卦。这不——刘嫔扶着太后老佛爷在石凳上坐下,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前儿个乾清宫门前之事念了。
“太后给评评理……”刘嫔抽噎两声。
“说到和绅,哀家倒想起一事,”太后说,“听说瑆儿那宋太傅不知怎么的,好好儿的街上走着叫歹人给打了,差点没熬过去,皇帝午间还跟哀家提,说那宋太傅没福气教导太子,哦,还说了等上巳节之后,叫和珅儿子一起跟着上书房听学问。”
“你也别觉得委屈——”太后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那和珅家世代席爵,内弟和琳又是镇边将军,祖辈上更有从龙之功,钟鸣鼎食之家,皇上有心抬举他,自然不能一味偏着你。”
刘嫔撇嘴,那日情形她可全看在眼里,皇帝哪有一星半点向着自己之意,明知道那小太监是自己与太后的母家人,还不是说杀就杀了,半分颜面不给。
“皇上何止是要抬举和珅,连他儿子也一并抬举了,这两日臣妾听后宫中姐妹们议论,说皇上属意要把十公主下嫁给那丰绅殷德呢,依臣妾看,皇上整颗心都挂他身上了……”
“说话别失了分寸,”太后横瞪了她一眼,极细的眉毛挑出个危险弧度,“圣意也是你这等后宫妇人可随意揣度的,教导好八阿哥为皇帝分忧才是正经。”
刘嫔哑巴吃黄连,心里有苦说不出,只得诺诺答,“臣妾省得。”
“皇帝的心在何处不要紧,要紧的是皇帝是不是愿意分心在你这里。”
太后转了转无名指上的护甲,道,“冷宫里头那位如何了?”
刘嫔心头一惊,赶紧低应,“药都是拌在饭食里顿顿送去的,估摸着也就这两日的事儿了。”
后宫近几年不安宁,之前出了婕妤魏佳氏与侍卫私通丑闻,皇帝诛了侍卫九族,却只发落了魏佳氏与她生的小杂种去冷宫,太后念及皇帝顾惜旧情,到底是好说不好听。
“这事你办得不错,来日哀家得了空,劝皇帝抬你个妃位。”
刘嫔笑得比迎春花更灿烂,“全凭姑母做主。”
冷宫里的魏佳氏殁了。
很多人知道她是被陷害,但临发落却没一个人站出来替她说话。
魏佳氏作婕妤时待人极刻薄,连自己宫里的宫人都没见过她笑几次。乾隆没宠过她,只纳进宫那一夜翻过牌子,后来就有了十五皇子永琰。皇帝不喜欢魏佳氏,连带着她的孩子也不喜欢,永琰在后宫中长到八岁,总共只在除夕夜宴上见过乾隆几次,远远看一眼那个叫父皇的人。后来随着母亲进了冷宫,就再也没见过了。
冷宫里缺衣少食,但确实挺冷的,魏佳氏进了冷宫之后和从前没什么分别,反正从前皇帝不会来,以后也不会。
她依旧日日打扮,罗子黛用完就用宫女画眉的青黛,青黛用没了就用烧剩下的炭条,后来炭也不给烧了,就抹两撇墙角的灰,她也实在没什么本事,只未出阁时女红还算过得去,左右闲着无事,便绣手绢打发时间。
再后来魏佳氏病了,十六岁的永琰偷那些手绢出宫换药,被她发现过后狠狠赏了两耳光,骂他是家贼、白眼狼。
现在她死了,那张刻薄的,只会吐出谩骂的嘴唇永远闭上了,嘴角居然微微翘着,快乐的死了。
永琰摸摸她的尸身,已然凉透了。
永琰用个破麻袋把她罩上,从冷宫后门拖出去,看守后门的侍卫耷拉着眼睛,嘴里叼着根儿狗尾巴草,就像之前无数次那样别过头假装没看见。
他顺着山道,一直把她拖到西郊八宝山腰,记得魏佳氏无意中提起这个地方,说站在山顶上能望见故乡。
山太高,他不想费这个力气,葬在这里也算是仁至义尽。
周遭无甚工具,永琰用石头挖了半晌,觉得不称手,遂改用手刨,埋好之时恍惚见山腰峭壁上攀上来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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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静好,碧空无尘,山间凉风习习,甚是惬意。
山路迤逦,润之抹了把汗,将笨重碍事的大披风解了,叠好平放在树底下,想想又找来块石头压上。
宋太傅病了,不能来教导学问,待到和珅去上早朝,润之又撒欢儿了。先叫方儒生陪自己去买话本,后来到桃花斋看花鼓戏之时听人议论西郊八宝山上住着鹿角马脸的神兽,也有人声称那是姜子牙的坐骑,名唤‘四不像’。
小少年一听,竟有这等奇事!当下热血沸腾,想着亲眼看看这上古神兽的模样,于是急急同方儒生打道回府,之后一个人从后门偷偷溜出来,确认没被发现,这才买了匹快马奔西郊而去。
疾行了足有一个时辰才到西郊,山路上化雪成冰,马蹄打滑实在难行,只得弃马换步。
润之从前跟府里的武师学过几日功夫,和珅怕其吃苦,硬是拦着不让学,导致到如今也就会个三脚猫功夫,跟人比划几下还成,要动真章可要露怯。
这会儿爬了小半日山,只觉得小腿浮肿,使不上力,只剩一腔热血勉力支撑,深一脚浅一脚朝上攀爬。
林间小兽众多,一只花皮松鼠从眼前骤然窜过!
润之:“!!!”
脚下一个没登牢,整个人趔趄着就要往下滑!
“啊——!”
心脏剧烈收缩,仓促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润之大叫一声,眼看要滚下山去!
慌乱中猛然察觉背后竟多一方支撑之力,也顾不得再考虑许多,连忙借力向后一靠,用手抠住一块凸出来的石块,好不容易稳住身形,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直念阿弥陀佛,一回头便对上一双古井一样的眸子。
这双眼睛清澈如洗,漆黑的瞳仁儿里映着粉妆玉琢的小少年。润之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却实在说不出哪里熟悉。
此刻永琰整个上身紧贴着润之,一只手攀着山壁,另一只手搂住润之腰腹,以防他再掉下去。
情况已属万分危险,令永琰不曾想到的是,怀中少年竟腾出一只手来,蓦然遮住他的眼睛。
永琰:“!”
润之:“真是你,大侠!啊啊啊啊——!抓牢!我们要掉下去了!”
永琰:“……”
等勉强翻过山腰陡峭石壁,在一片平地上落脚,两人倶已出透一身热汗。
早春山风尚有些彻骨,吹在脸上倒也舒服,润之盘腿坐下,问道,“大侠,你为何在此地?”
永琰张了张嘴,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太久不同人讲话,几乎要忘记如何说话。只是眼前少年一脸殷切巴望,眉眼弯弯十分讨巧,他心中恍然生出几分熟悉的不忍。
“你,跟我下山。”
润之摇头,“不下山,我还未见神兽呢。”
“快下山!”山里有野兽,等天黑之后更危险。
小少年看着他,似乎受了委屈般紧咬下唇,瞬时给咬得失了血色,两尾鱼儿眉沮丧地下耷,旋即站起身来头也不回朝山上走。
永琰:“?”
永琰把手攥成拳头,指节握得苍白,又无力地展开来,反复几次之后,大步追上去。
☆、歃血兽
永琰腿长步幅大,才追没几步已同润之肩并肩。
润之兀自不理,一人闷头朝前走,永琰更不知道说何应景,只得后错一步默默紧随其后,一时间仅听闻山风从耳边啸过。
说不清为何跟上来,头脑尚来不及思考决策,身体就不受控制做出反应,说是鬼使神差也不为过。
攀过山腰那一段陡壁,上山的路便好走许多。
八宝山高耸入云,之所以叫做八宝山,是因为山中确有八宝,分别为:人参、松茸、松针、猴头菇、紫貂、血燕、鹿茸角、花狸猫。
山上四时景致虽好,但林中大型猛禽居多,平日里就连辈辈相传的猎户倶不敢轻易上山。也难怪乾隆听闻怪物伤人要烦心,实在是不敢贸然派兵绞杀,一来八宝山从祖宗时候就在,怕兵祸搅扰民心不安,二来为个畜生实在没必要劳动兵力。只得叫户部安排下去,山下村庄周围多种上兽夹子,防止野兽伤害人畜,又拨银两安抚,才算是把事态控制下来。
润之和永琰又往上行了一小段路,忽见一摞散乱的树干,断口参差不齐,明显是被蛮力折断。山中林木无人修剪,大多是杂乱无章的,但这些枝干却像是被一路拖拽至此处,细看地面还有剐蹭痕迹。
趁着润之愣神的功夫,永琰靠近去看,这才发现,乱枝交错处居然掩藏着一方洞口!心说忒个狡猾畜生,竟也懂得这般高明的藏身之法,险些被瞒骗过去。
再眺远处,似乎密林掩映中有一方草宅,烟笼雾绕,十分蹊跷。
“这处没甚——”永琰侧身挡住洞口,“随我下山。”
“你身后便有个洞口,我们不进去看看么?”润之眨眨眼。
永琰:“!”
原来早就发现了!永琰不禁懊恼,别过脸不看润之促狭神色。
瞧他耳尖泛红的样子十分有趣,润之忍不住想要亲近,走过来拉他手腕,这次永琰只略微僵硬,忍了忍并未挣脱。
润之先前没注意,这会儿凑近了才发现眼前这位冷面少年居然要比自己高出足足半头,腰身肩膀也更厚实些,像是练武出身。
“我表字润之,你唤何名儿?总不能‘大侠’‘大侠’的叫吧?”
润之凑近他,鼻息暖暖荡在永琰下巴上。
永琰出神盯着被握住的手腕,低头兀自沉默不语。
直到润之以为他不会回答之时,耳边才传过来那人冷冽声线。
“永琰,”他说,“我叫永琰。”
“哦”润之笑,“永琰。”
润之松开他,“‘永’字辈,是皇家子嗣才用的表字,你是皇子?不过我倒也入过皇宫,却没见你这号皇子,真不是冒认?”
“是……” 永琰说, “也不算是。”
“唔,”润之看出他眼里的戒备,登时索然无趣,摆摆手道,“你有十六?十七?看你虚长我几岁,唤你声琰哥可也使得?”
永琰低声应了,润之又道,“那我们进山洞罢。”
“不行!”永琰脱口道,想一想又压低了声音告诫,“危险。”
“若不想进去就在此处等我,或者……趁着天亮你下山去罢,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
“随你一起。”
“那走罢。”润之轻快道。
山洞不足一人高,润之骨架偏小,猫腰尚能通过,对永琰来说便明显吃力些。
艰难挤进洞口,里面情形更为严峻——山洞形似一只放倒瓷瓶,洞口正是瓷瓶瓶口,再往里去,就进入了瓶颈部分,洞体向中间坍塌收缩,只容一人匍匐通过。
阳光几乎照射不进,阴暗潮湿不说,洞顶更布满下垂尖锐的钟乳石,借着仅有一丝光线折射出阴森森冷光。
润之二话不说,将长袍下摆挽了个扣,系在腰间,矮身匍匐,顺着钟乳石之间缝隙爬入,永琰无法,只得效仿他的模样,挽好袍子,委地向里爬。
二人朝前爬行约有十来米,前方光线越来越暗,但视野却突然开阔起来,壁上钟乳石高了些许,似乎已经过洞颈,进入到山洞内部。
洞中弥漫着动物尸体腐烂腥臭味儿,润之难受得直矜鼻子,率先扶着墙壁站立起来,向永琰伸出手。
永琰儿时伤过眼,医治不及时落下病根,一到黑暗中便如同盲目一般。可今日他却清清楚楚看见了眼前人递来的手,掌心处有一块小小圆形伤疤,那白润指掌像是发出一道刺目光芒,倏忽间劈开黑暗,一路照进心里。
他几乎不假思索地握住那只手,借力站起身来。
永琰道,“是你。”
润之并未听清,问道,“什么?”
就在此时,永琰眼前白光一晃,一股热风夹杂着腥臭扑面而来,他猛一闪身扑倒润之,搂着润之向前打了几个滚——
“神兽!唔……”
“莫说话!”永琰捂住他的嘴。
润之抬头去看距离两人不足五步远的东西——那怪物活有一头黄牛大小,脑袋极扁,一身银白色皮毛,血红色的眼睛向外突出分外骇人!此时它高高弓着身体呈备战姿势,毛全炸开了,又尖又长獠牙呲在外面,嘴里‘呼哧’‘呼哧’热气散发着阵阵臭味。
润之心里暗暗吃惊——这哪是什么‘四不像’,分明是一只性情残暴的雪沙豹!
雪沙豹多出没于大漠,体型最多也就家犬大小,不料在这山林里缺乏天敌,居然能长到如此硕大!
“完了,天不活我——”润之低低呜咽了一声。
“还未可知!”永琰话音未落,雪沙豹一跃而起,咆哮着朝二人飞扑过来,永琰一把推开润之,分别朝两边滚去,雪沙豹扑了个空,恼火地嘶吼一声,继而朝离自己更近些的永琰扑去!
永琰狠一侧身,锋利的爪子堪堪擦着胸口而过,说时迟那时快,永琰以背着地,长腿一推一送,随手摸了块石头,迅速从腰间抽出一把弹弓来,“润之,什么方向?!”
润之顾不得其他,大喊道,“东南!”
永琰狠劲一拉弹弓,皮筋绷成一线,石块嗖地离弦而去,破风一声,弹无虚发,只听雪沙豹发出惊天动地一阵哀嚎,凸出的眼珠子已然凹陷进去一只,鼻子也塌了小半,正滴滴答答顺着皮毛往下流脓液。
畜生似乎是疼得狠了,有些忌惮永琰,转头又要朝润之扑过去。
“哪里?!”
“正北方!”
“嘭!”
一声巨响回荡在空荡荡的山洞里,原来是永琰举起一抱粗的大石头横扔过来,活生生将那豹头砸得瘪了一半!雪沙豹和巨石一同落地,激起一片泥水。
还没等润之松一口气,地面突然开始微微震动,心道糟糕!刚才的响动太剧烈,山洞口要塌方了!
“快!快出去!”润之叫了一声,爬起来掉头往进来时的方向跑,地面的震动幅度越来越大,前方洞顶已经有细碎的石渣掉落下来。
他跑了几步,才猛然察觉并没有人跟上来。
润之回过头,见那人果然还杵在原地,急得差点咬了舌头,“快走啊!洞口要塌了!”
永琰死死按住小腹,挨过刀缴一样的一阵疼痛,才茫然地朝润之的方向看去,攥着弹弓的指节泛白,“你快走吧,我出不去。”
不是不出去,是出不去了?
“你瞎说什么!什么出不去!”
“我……我看不见。”
润之这才想起来,刚才他一直是靠自己指挥,原来,他在黑暗中看不见!一股难言酸楚狠狠抓住润之心脏,他向洞口方向望了一眼,随即坚定地转身往回跑去——
“轰——!”
洞口塌陷,只一瞬间,山洞颈处窄小出口便被石块堵死了。
永琰在黑暗里扶着墙坐下,把两只手拢在一起凑到嘴边,哈了一口热气。
润之“你冷吗?”
永琰“!!!”
“你没出去!”
“那是~”润之盘腿而坐,用自己的手把他的手包裹住,拉到面前来哈着气,“琰哥救我性命,我怎能弃你偷生,再说也是我非要进来,以怨报德非君子所为。”
“君子所为?”
永琰冷漠的表情里显出一丝困惑,他活了快十七年,周遭之人无时无刻不向他强调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之理,让他满以为这便是安身立命全部理论,却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一种行为叫做‘君子所为’。
“不懂吧~”润之笑,“君子就是正义之士,君子所为就是仗义作为,琰哥那日在十里集救我于危难,便是君子所为,而我帮你付药钱,也是君子所为,这就叫做君子之交淡如水。”
永琰“……”
其实想告诉他,十里集那日,不过因为刘环之从前横行跋扈才出手教训,并非有意搭救,却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诶?!手怎么流血了!”
润之小心翼翼将他的掌心翻转过来,那处伤口是在山腰挖坑之时被碎石划伤,方才缠斗时虚扯一下,这会儿又开始渗血。
“小伤。”
“怎么是小伤!”患处皮肉红肿,显是要发炎的,润之仔细查看了一番,嘴里不住咕嘟“都成这样儿了……”
黑暗里永琰看不见润之的神情,只能感受到被他握着的地方传来绵绵不绝的热力,暖和得像是依靠着整个春天。
就这般死了也不错,他想。
“那边有处水流,我带你过去洗一洗伤口。”润之说。
“好。”永琰随他走过去,突然问,“水流?”
“嗯,水流。”
“你说水是流动的?”
“是啊,水是……”润之被这么一提醒也反应过来了,“水会流动……是活水!这里一定还有别处出口,我们沿水流方向走,定能出去!琰哥儿,我们不用死了!我就说么,那雪沙豹个头那么大,如何可能是从这么小个洞口钻进来,果然狡兔三……”
“嘘,”永琰微微皱眉,他眼睛虽然看不见,但听觉却格外灵敏,这里除了自己与润之以外,竟还有一道呼吸声!
经过方才险象环生,润之早对永琰深信不疑,赶紧闭上嘴屏住呼吸。
“嗷呜~~~”
“?”
“?”
这厢二人疑惑不已,又一声奶声奶气的“嗷呜~~~”从石头缝里传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撒娇打滚求收藏~求评论~求勾搭~
☆、后福至
润之起身要去看,永琰拦住他,寻声走去,于石头缝儿中摸索片刻,不多时便以食中二指从中拎出一只通体雪白、巴掌大的小家伙来。
永琰用手指头戳了戳它的小脑袋,峻容道,“这是雪沙豹幼崽,趁没长大,摔死罢。”
“啊?”润之将其捧至鼻尖儿前,盯着它不住打量,小家伙连眼都还未睁开,似乎感觉到掌心温暖,又皋皋叫唤了两声努力拿脑袋杵着他指头。
“还这般小,小猫崽儿似的……”
“雪沙豹本性凶残,留着必定是祸害。”
“感觉它不会伤人……”
“妇人之仁,”永琰眸色一暗,“你杀了它娘,你当它长大以后会放过你么?”
“是你杀的。”
“……”
“诶好了好了,摔死就摔死吧。”润之把它揣进怀里安置好,又抽出腰带包几块石头扎成一个团儿,狠狠朝地上摔了一下,听完响声之后才道,“摔完了,满意了吧——”
“嗷呜~~嗷嗷嗷呜~~~”
“……”
“……”
“呵呵,你手上伤口要赶紧清洗下,不然发炎便不好处理了。”
永琰撑不住弯了弯嘴角,任由他拉着自己在水流旁边坐下,冰凉的清水冲洗过掌心——居然带来撕裂般疼痛!
“琰哥,你忍一忍,马上就好了。”润之感觉到永琰突然的僵硬,以为是水太冷刺激着伤口了,赶忙清洗好,撕下一条袖子来包扎好。
永琰任由他动作,伸出另一只手放进水中,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掬起一捧来一尝,咸的!
山中泉水,竟是咸的!
“诶这水喝不得……”
永琰抓住润之的手,喝道,“我们快走!”
二人沿水流方向摸索前行一炷□□夫,前方猛然泄出一丝光亮来。
润之兴奋异常,拉着永琰发足狂奔。又跑了足有一炷香,光亮渐渐扩大变成了光圈,复行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
八宝山山体竟是中空,山中居然有一片广阔平坦的谷地,左右绵延数里,四周被山壁包围,古树参天,鸟鸣处处,极目望去远处有一方不见边际的湖泊,山洞里的水流便是在此处交汇。
奇的是湖边浅滩上像是铺着什么东西,在午后阳光照射下泛着粼粼光芒。
润之目瞪口呆,“这是,这是……”
“盐滩。”
永琰面不改色,嘴角略微抿起一丝笑意。
居然是一片盐湖!
盐乃国纲,大清朝一分盐引一分黄金的道理润之晓得,这么一大片盐湖若是换做银子怕也能堆满这片湖泊。
小少年在心里飞快计算,这么多银子要是都买了话本儿,那是——封神榜西厢记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聊斋□□噗不要□□……
“润之。”永琰叫了他一声。
“怎么?”
“那畜生尿了……”
“啊!”润之低头看去,胸前的衣襟果然湿了一片。
把那犯上作乱的小东西揪出来才发现,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眼了,蓝幽幽的一双小眼睛滴溜看着自己,半晌“咪”的一声吮住了他伸过指尖儿。
“早先听方先生说,将破壳的鸟儿,第一眼见谁,便认定谁是爹娘,若所见是块石头布匹,也一辈子立在其旁,生死不弃,叫做雏鸟情节……它,它该不会把我当作娘罢?!”润之有些无措地看向永琰,居然发现他在笑,这个人连笑起来也是冷冷清清,却无端地让润之觉得心尖儿疼。
润之将小雪沙豹置于草地上,随手折了几根细竹条,仔细编成一只油光水滑的草蝈蝈递给永琰。
“我也不会别的,就这小玩意儿还勉强拿得出手。”不过想来,这人贵为皇子,此种玩物该是要多少有多少吧。
永琰将草蝈蝈放在手心里端详片刻,翠绿精巧,散着草香味儿,竟能够以假乱真,揣在怀里怕压坏了,思来想去又捏出来,把琥珀珠子穿在下头当坠子,好好收进袖兜里。
两人小坐了片刻,随即到盐湖后坡寻了快半个时辰,才在太阳落山时分找到一条下山路。
原来八宝山中的巨大中空三面环山,唯独朝向城外官道的一面被密林阻隔,极为隐蔽,故而这片蕴藏着骇人宝藏的聚宝盆多年来从未有人踏足,倒是歪打正着被润之和永琰发现了。
等下了山,又走了数里才在官道上碰上一铺卖阳春面小摊子,二人倶是饥肠辘辘,点了六个茶叶蛋,两碗阳春面,风卷残云般吃了。
老板娘收罢碗筷,往篓子里一贯,粗声粗气道,“十二文!”
润之面露难色,财物皆在披风内兜中,披风……
永琰将琥珀珠子连着草蝈蝈往桌上一放,老板娘立时眉开眼笑,抬手要收。
永琰又将东西揣回,拉起润之,飞也似的逃了。
老板娘:“……”
润之:“……”
老板娘:“有,有人吃霸王餐啊啊啊!!!”
城门关闭时分才回到城中,润之把永琰送到皇城根儿底下。
炊烟渐起,万家灯火,暖黄色光晕将永琰面部线条衬托得柔和,街上无人,润之依旧攥着永琰手腕,而他任他一路携着,气氛显的有些微妙。
“嗷呜~~咪咪咪~~”
“那个,”润之把嗷嗷待哺的小东西掏出来,“它好像是饿了。”
“……”
“那我……那我回去?”
“嗯。”
润之恋恋不舍朝前走出几步,忽然听见背后那人唤了一声,“润之。”
“啊?”润之赶紧退回去,“你说,琰哥儿。”
永琰抬手把小少年头发里杂着的一片枯叶摘下来,摊手给他看,“有一根草。”
润之端详他英气俊朗的面孔,像是有些失望,旋即却笑笑,眉眼如两弯月牙般皎洁明媚,道,“手上的伤口要勤换药。”
“嗯。”
“那,我走了?”润之道,“我真走拉……”
“少爷——”远处乍然传来方儒生的声音。
润之回身朝他招手,喊道,“方先生!”
“少爷到何处去了,和大人急坏了。”方儒生走到近处,不紧不慢道,“回家吧。”
“方先生,我来给你引荐——咦?琰哥呢?”小少年四下找寻,却怎也不见那修长清俊的身影。
“少爷在找谁?”
“方才站在我旁边的人呢?”
“儒生刚自远处便只见少爷一人。”
润之吃惊道,“怎会呢,方才明明还在这儿,怎的连个招呼都不打便走了……”
方儒生不甚在意地笑笑,只当他又撒癔症,又观他身上衣衫单薄,便将外袍除下,想为他披上。
手指触碰到润之前一刹那,他猛然感受到一道极冷冽的寒光从背后刺射而来,凉意噼噼啪啪炸到天灵盖,毛骨悚然。
同一时刻,锡晋斋已然乱成一锅沸粥——
“寻着没有!!”
“回老爷,还没有——”小厮撸了一把脸,上气不接下气,“十里集郝叟老头儿说见咱少爷打马出城了,好像是……好像是……”
“是如何?!你快些说来!”和珅急得红了眼。
小厮不敢隐瞒,“像是奔着西郊去的……”
“西郊!”
西郊八宝山!和珅脑袋里轰的一声,身形摇晃几乎站不住。
纪晓岚连忙扶住他,“老和啊,你先别着急,那八宝山有千仞高,且爬不上呢,孩子说不定就是到山脚下看看,逛着好景儿贪看住了,等逛够了自己就回来了。”
“放屁!那小崽子几斤几两我比谁都清楚,他要是想逛景儿便不会偷着跑了,赶情儿跟你不连血不连筋,你倒不上心!”
“诶老和,你要是这么说可就不仗义了啊,”纪晓岚苦着张大脸盘子,“润之丢了我不着急么?我比你还急呢我跟你说,但总得有人劝着你不是,你那烈火性子谁忍得了,不还得是我老纪担待着,不然你以为你那好看脑袋还能安稳住在脖子上呐……”
“少絮叨没有用的!”和珅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不耐烦道,“我自己找去。”
“别别别,这黑灯瞎火的,别孩子没找着,你再有个三长两短,我如何跟皇上交代。”纪晓岚一把抱住他的腰,两腿儿朝前登,身子往下一沉,顺势来了个千斤坠,和珅一口老血都要让这胖子勒喷出来,强忍着杀之而后快的欲望,眼前却是一亮。
“对,皇上,我现在就进宫,求皇上派兵围了八宝山!”
“诶呦我的祖宗喂!这二半夜的可别去打扰皇上繁衍后嗣,不然太后娘娘非得跟你拼了老命不可啊……”
“你再放屁你信不信我把你猪脑袋打成狗脑袋!”和珅一拳招呼在纪晓岚的肥肉上,跟打进棉花里没两样儿,气得直嘬牙花子。
“你撒开我!纪晓岚我叫你撒开我你听不见是不是……”
“——老爷!回来了!回来了!”小厮嚎了一嗓子,“少爷回来了!”
润之一进门就见和珅与纪晓岚在地上扭做一团,纪胖子肚子上白花花的肉都被拧紫了,“哎呦哎呦”不住叫唤。看见了他,抢着嚷嚷道,“好侄儿,你再不回来就可就再也看不见你纪叔叔了,你爹急的都要上房了~”
和珅红着眼圈,别过头不去看润之,声音里头夹杂着些哽咽,“囡囡啊,你,你伤着了没有?”
“没有。”衣服虽然划破了些,但确实是没有受伤的。
“那,你先歇一会儿,爹先打死这个死胖子。”
润之早看惯了自家爹爹与碎嘴子纪晓岚打闹,习以为常地坐在一旁喝了口茶,接过方儒生递来的热毛巾擦脸,不禁又想起那个人来:他回宫里了吧?也会想起自己么?这样……就算生死之交了吧?
“诶!轻点儿打,老和!”纪晓岚一个白眼儿要翻死过去——在他的世界观里,作为一个严厉的父亲,看见儿子平安归来不是应该先激动一会儿,然后开始暴怒、继而请个家法之类的严厉教育一番么,为什么到头来被教育的永远是好心好意的自己呢?真真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自己在晚辈面前留……
于是接下来的对话是这样的——
“爹,这只小豹子我能养么?”
“嗯,养在后院吧,挺好看的。”
纪胖子急忙阻拦“不行啊老和!这可是雪沙豹!养不得养不得!”
“我儿子喜欢!”
“养养养……啊!老和你轻点拧我肉!疼疼疼!”
“爹,我从八宝山上挖了两棵猴头菇给你吃。”
“老纪你看我儿子多孝顺~”和珅一挑眉,“啧啧啧,你儿子没亲手给你挖过猴头菇吧?你真可怜。”
纪晓岚咽了一口口水,“额……老和……那不是猴头菇,那是狗尿苔,有毒的……”
“我儿子说是猴头菇就是猴头菇!”纪晓岚狠狠挨了一肘子。
润之看了看手里拿着的狗尿苔,“哦,那我扔了——”
“别扔别扔,你纪叔叔最喜欢吃狗尿苔了,是吧老纪?”
纪晓岚,“……是。”
作者有话要说: 顶着锅盖来求收藏求评论~~给可怜的作者一点动力嘛~~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看我,再看我,收藏我吧~
☆、刺骨痛
三月三,上巳节。
每年这天,百姓们除了要踏青、逛庙会、赛龙舟之外,还要将莽菜花铺在炕头上,以求驱赶蚂蟥鼠蚁等害虫。
今年上巳节,润之未同往年一般逛庙会。
自那日从八宝山回来后,小少年连话本儿也少看了,倒是开始正正经经跟府里武师学起功夫,他本身底子不差,悟性好,天分高,没几日便能通贯自如。
和珅虽也心疼他吃苦,但实在怕再遇见险状,自己若有一日护不得他,他更要受欺负,便也不再阻拦。
可这么个喜庆日子对后宫中的女人来说可就不大轻松。
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宫里每隔三年一选秀,今年恰逢第三年。
乾隆罢朝之后直接赶到慈宁宫,皇后与一众妃子齐刷刷端坐在太后榻下,见皇上来了连忙跪拜行礼,一个一个如临大敌。
乾隆薄幸,连着两个三年都没大选,对后宫里的列位妃子从来也是淡淡的,从未有专宠某一个的时候。
母家是权臣的,就抬的位分高些,多给点儿珠宝珍玩,无依无靠的,就翻一回牌子,看她自己的造化。太后老佛爷对这个儿子也是无法,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好在乾隆有子嗣,不然她都要怀疑自己的儿子是不是好男风了。
说到底,自己那先皇后侄女也是个没福气的,好不容易把她扶上后位,结果没留下个皇子就殡天了。只得从母家再送进来个小的,一切从头开始,结果刘嫔更是不争气,混了十几年了也还在嫔位上迟迟不动。
如今她老了,想插手朝政上的事也愈发有心无力,只能趁着还算康健,加紧教导刘嫔的儿子永璇,争取在有生之年把他扶上太子之位。
太后坐着受了乾隆一礼,“哀家正跟嫔妃们商议今年功臣之家秀女大选的事儿呢,后宫也许久不添新人了,皇帝怎么打算的呢?”
乾隆道,“如今伊犁那边正闹暴乱,这次暴民数量是往年的数倍不止,儿子烦心不已,今年不选也罢了。”
太后道,“正是这时候更该有个知冷知热的伺候着。”
乾隆扫了一眼座下面色粉白儿的女人们,脸上的妆粉有城墙厚,一个个不知在心里酝酿着什么害人的毒计,更觉得头痛,“边境动乱,朝中不安,国库空虚,儿子无心选秀。”
“皇帝醉心政事,总对着朝堂上那些面孔未免刻板些。”太后逐渐把话头儿引过来,“不说别的,就是宫里这些也久没好好晋一晋位分了……”
“皇额娘既知道朕醉心朝政,就该明白朕对后宫里的人事相关应接不暇,还需要母后为儿子多费心了。”
乾隆说的不愠不火,太后脸色却是一变,心知碰了软钉子,后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