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凌颖的电话,狄原并不感到意外,但凌颖并未询问关于凌子昂的事情,而只是日常关心他的情况。他回头和凌子昂说时,正在玩游戏的青年人却并不在意,“我们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他心里想什么,我怎么可能不知道?何况,爱是没法隐藏的。”说道最后,凌子昂欢快地笑了起来,显示出极其自信的笃定。
真好。
狄原坐在一间窗明几净的房间内,手里抱着一团胖乎乎的短尾猫。
一个窈窕端庄的高挑女人拿着茶杯推门进来,看到狄原笑道:“她在你怀里怎么这么乖?”
狄原笑了一下,摸了摸手中的猫,“她和我有缘吧。”
短尾被他摸得舒服得眯起眼睛,这是身为主人的葛芸都难以见到的景象。
“你心情不错?”女人将手中的茶水放到狄原面前。
狄原又笑了一下,这一次,笑意渗到了眼睛里,让他的双眼亮晶晶的,非常漂亮。即使早就知道眼前人是位长相尤其俊秀的青年,女人还是被他的笑容晃了眼。
葛芸接到狄原就诊的预约电话时,非常惊讶,因为第一次见到他时,对方的内心非常封闭和抗拒,而她的雇主徐岭含,似乎也不情愿让狄原接受心理辅导。
然而吃药抑制,毕竟对身体会造成极大的负担,内心的痛苦也无法完全摆脱。或许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有优势的,葛芸一直在期待狄原能够再来就诊。
葛荟是个性格爽朗的女子,能巧妙地引导狄原说出心里话。最初,狄原并不信任她,但他也被葛荟勾起倾诉欲,便经常在离开诊所后打电话给叔叔。
这些随性而至的通话说得漫无目的又零零碎碎,但凌颖非常有耐心,常常耗费一两个小时与他交谈。起初的话题非常日常,但随着时间流逝,逐步深入,直到狄原问道:“叔叔,我现在……”他一时觉得难以启齿,但仍然迫切地想要知道叔叔的答案,“我享受和男人的性爱。我错了吗?我明明被男人强奸,但我……”
听到狄原的话,凌颖明显停顿了一下,许久,才坚定地说,“这当然不是错。性欲的满足是人类的需求。对象的性别自然也不重要。”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这个问题也触碰到了他的痛点,但他强压着翻涌的内心,继续道:“原原,不要给自己加上这些束缚。灵魂在受伤之后,也要继续爱和生活。”
很快到了春节,凌颖飞到a市和狄原一起过年,而别扭的不肯联系父亲的凌子昂,也呆在狄原家。
狄原观察着这两父子,发现他们眼神相触时立马会分开,但长久的默契和照顾却没有消失。吃饭时,凌子昂下意识帮凌颖夹菜,凌颖压着凌子昂的酒杯不让他多喝,只有在他们肢体不下心接触时,才能察觉到一丝超越父子关系的暧昧。
人生在世,谁都是负重行走。
春节过后,凌子昂从a市出发去美国参赛,凌颖也回b市工作,狄原看着又一次空荡荡的家,突然有些茫然。而此时,门铃响起,薛凯明出现在门口,“原原,走吧,该去给常老师拜年了。”
常老师是他俩的初中班主任,他们也是常老师带的最后一届学生。今年六十六岁的常老太太十分健谈,平日里除了照顾孙女,就喜欢关心他最得意的两个关门弟子,狄原和薛凯明。
此刻她握着狄原的手,“狄原还是这么帅。有小孩了吗?”
常老师是狄原最喜欢的老师,他不愿有所欺骗,顿了顿,说,“常老师,我离婚了。”
“啊。”老太太愣了一下,目光突然看向薛凯明,又摸了摸狄原的手,“没事儿,没事儿。”
关于离婚,狄原确实已经感触不深。他只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在常老师的盛情要求下,他们留下吃了中饭。伴着佳肴,三人聊着当年的回忆和同学各自的近况,老太太兴致高昂起来,还在饭桌上唱了一段儿。狄原笑容不褪,他明明没有喝酒,却感到自己已然微醺了。
“明明这个小滑头。”多大的人了,常老师依旧亲昵地称呼小名,“不让你和狄原做同桌就跑去我办公室闹,别的老师都笑话你呢。”
薛凯明低下头,腼腆地笑了笑。
“我就没见过你俩这么好的,像一对连体婴儿。明明没能和你考上一个高中天天生闷气呢。”
常老师露出怀念的笑容,“唉,原原可惜了,怎么就没保送到t大呢,但f大也很好啊,怎么要放弃呢。”
薛凯明一看这话题苗头不对,连忙开口,“常老师,吃这个。”他余光瞄向狄原,见他低头吃菜,并没有什么异状。
老太太看了薛凯明一眼,“不过明明啊,我没想到你还能在机器人竞赛上拿奖,但你怎么也要放弃保送呢?t大你还看不上啊。”
“啪”地一声,狄原的筷子从手中掉落,他一边说抱歉一边弯腰去捡,薛凯明先一步捡起他的筷子,握住狄原的手,“原原,你听我说。”
狄原拿回筷子,“等会说吧。”
薛凯明度秒如年地熬完了这餐中饭,临走前,常老师站在门口送他们离开。老太太拍着两个男人的肩膀,“过去的事都过去了,现在你们都是优秀的男子汉,老师感到很欣慰。”她又特意握住狄原的手,“原原啊,你要睁大眼看,有人等了很久了。”
狄原张了张嘴,似乎想问什么,但最终只回握了一下老师苍老却柔软的手,“谢谢老师。”
狄原和薛凯明两人沉默着,并肩下楼,走到停车位时,狄原突然说,“明明,陪我走走吧。”
仍然是如旧的风景,但河边的垂柳都抽出了绿枝,如镜的河面布满金灿灿的波光,灰暗的街道突然刷上了一层鲜亮的颜色。
薛凯明抓耳挠腮地走着,一路像个多动症儿童。
狄原知道他只要慌张就会手足无措,但他已经太久没有看到这般不镇定的薛凯明了。他故意咳了咳,“你参加了机器人竞赛?怎么不和我说?”
“当时怕结果不好,没面子呀。”
“都保送上t大了?你怎么不说?”
薛凯明沉默了一会,“你又不去t大,那有什么意义。”
“t大你都不去。”狄原突然回身揪住他的耳朵,“t大不去陪我去z大,你疯了!”
薛凯明被狄原狠狠地揪着耳朵,眼里却带着笑,“你好久没揪我耳朵了。”
“你有病吧。”狄原哭笑不得地放开他,往河堤上的长椅坐下。
“早就病了,病得不轻。”薛凯明也坐下来,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慢悠悠的说。
狄原突然听出了这话里的不同寻常,他偏头去看薛凯明,对方眼神柔和,也正在看他。
太阳从树林的阴翳后露出半张脸,整个世界突然被光明照亮。
第二天,狄原坐在葛芸的诊所,摸着手里的猫,第一次真心问道:“葛医生,一个人为什么要对另一个人那么好?一个人又为什么要对另一个人那么坏?”
葛荟一愣,这个问题的答案,即便她是学识渊博的心理博士,也很难一言蔽之,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狄原问出这个问题的目的。来就诊的人,自然都受到了伤害,但这个问题,也透露出他感受到了爱。
“你呢?你会对有些人好,对有些人坏吗?”她反问道。
“我不会对别人坏。伤害太令人难过了。”狄原缓缓摇头,“有人对我好,我就回报他好。”
“有人对你很好吗?”
“有。你就很好。我的家人也很好。”狄原又笑了起来,“还有个人,一直都很好……一直……”
“那就去回报他的好吧。”葛荟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不要把时间留给伤害你的人。”
假期结束,狄原重回公司上班,他将离婚的事情告诉了上司,这件事很快在公司传开。
狄原看着同事们小心翼翼的样子失笑道:“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平常关系好的同事这才拍着他的肩,“恭喜你又变成黄金单身汉了!这下我脱单压力又大了。”他装作苦恼地叹口气。
午休,薛凯明罕见地看到在电梯旁等他的狄原。正低头玩手机的狄原听到他的脚步声,立马扬起脸,朝他露出一个笑,“一起去食堂?”
薛凯明眨了眨眼,愣愣地站在原地。他已经太久没看到狄原的笑容了,而那熟稔的语气立马把他拉回许多年前,无数的清晨和黄昏,两人相伴上学回家的日子。
“愣着干嘛?今天食堂有我喜欢的菜,快点。”狄原伸手,一把握住薛凯明的手腕,把他拉进电梯。薛凯明只觉得被攥住的手腕烫得厉害。
身后乌拉拉的人群涌进电梯,将两人挤在角落。薛凯明比狄原高半个头,身材也更壮实一点,几乎像是把狄原圈在了怀里。明明他们已经亲密度过了许多岁月,但现在神情明艳的狄原却让薛凯明手足无措,他目光乱瞄,却突然顿住。
在人群看不见的地方,狄原松开了他的手腕,五根手指扣住了他的掌心。
薛凯明下意识地低头去看狄原的眼,对方如宝石般的眼睛水光莹莹,荡着潋滟的笑意。
下了班,薛凯明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给狄原打电话。这一次狄原很快接通,还未等薛凯明开口,他就先一步说道:“你喜欢的电影今天首映,我已经买好票了,你不会放我鸽子吧。”
薛凯明简直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中,脑袋晕晕乎乎的,梦游一般来到停车场,看到等在他车子旁的狄原。
对方耸耸肩,“我今天没开车,得蹭你的了。”
“啊。”薛凯明依旧没有回过神来,傻乎乎地应了一句。
大荧幕上明明播放着薛凯明今年最期待的电影,他却没有留半分心神在那,而是时不时用余光偷看狄原。他发现狄原对电影不感兴趣,而且还表现得十分不适。
薛凯明下意识地皱起眉,狄原虽然一直对电影兴致缺缺,但也不至于像现在如此焦躁难耐。他心里疑惑,偷看的时间长了一点,正好被狄原抓到,压低声音说,“你不看电影,看我干什么?”
“你不舒服?”薛凯明问。
狄原很不自然地垂了垂眼,“我没事。”
但这个动作已经让薛凯明确认了他的不耐,抓着他大步走出放映厅,由于中途退场,还惹来不少埋怨。
狄原离开那个黑暗密闭的空间之后显然缓和了很多,但依旧说,“干嘛出来?电影还有一大半呢。”
“不看了。”薛凯明笑了笑,“我们去玩别的。”
“玩什么?”
薛凯明把他拉到了电影院旁边的电动游戏厅。
两个西装笔挺的男人结伴来到电动厅玩游戏简直太突兀了,刚走几步,狄原就能感到四面八方投射来的目光。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正在买币的薛凯明,“走吧,太奇怪了。”
薛凯明买好了币,分了大半在狄原手上,“管他这么多。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总是来游戏厅等我回家?”
狄原看他一眼,收起游戏币,“是啊,天天只知道玩游戏的学渣,居然也能保送到t大。”
“你还生我气啊?”薛凯明叫苦不迭。
“没生你的气。是生我自己的气,我没考上t大,连累了你。”
“都过去这么久了,别想了,狄经理。t大在你眼里是1,在我眼里可不算什么。”
“那你眼里的1是什么?”狄原走到薛凯明面前,问道。
薛凯明看着他,目光颤动,似乎下一秒就要说出那个——“你”。
作者有话说:叔叔说的那句,【灵魂在受伤之后,也要继续爱和生活】是第十七季俄国通灵之战的冠军达什大叔说的,强烈安利这个综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