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睛吧。”
医生打了个响指, 方知意坐起来,将凌乱的头发撩到耳后。
摸了摸花白的头发, 医生挫败地叹了一口气:“还是这么清醒, 一点犹豫都没有啊。”
“我本来就没有需要迷惘的地方。”
“所以这正是你的心病一直治不好的原因啊……”
从躺椅上下来,方知意打算直接离开,医生笑眯眯叫住她:“聊一会儿天吧, 也同情一下每天都要看些面目狰狞神情狂躁病人的老头子。”
方知意回头,对上全是褶子的一张脸。
越来越老了。
“……我喝咖啡。”
五分钟后,一杯褐色的液体装在马克杯里, 推到了方知意面前。
医生抱歉地笑:“哈哈哈哈……我这里只有速溶的,反正我也喝不出区别。”
咖啡的香气多少有一些, 但是很浅很浅地浮在表面上。
方知意抿了一口, 放下杯子:“偶尔接一下地气也不错。”
“还真是不留情啊。”医生坐下,眯起本来就小的眼睛,“说起来,最近一直有个男人过来看你吧?难道是男朋友嘿嘿嘿嘿……”
方知意嫌弃转开:“一把年纪了能不能正经点, 他也是艺人,勉强可以算是朋友吧。”
“不能是这么简单的关系吧。”
方知意瞥了他一眼:“那你觉得是什么关系?”
医生笑了:“照顾你的护工因为他的到来松了一大口气,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发现, 这一次过来,你没有摔过东西,没有在琴房制造噪音, 没有打过镇定, 也没有吃过安眠药。”
被他提醒, 方知意才发觉,除了第一天过来的时候摔了两个杯子,后来……好像是没有了。
这一次,好像格外平静呢。
“大概这一次不严重?”
“怎么会不严重?”
方知意皱眉:“嗯?”
医生的表情很严肃:“护工看到了很多次,你单方面殴打那个男人的画面,她们告诉我说,你那种模样不像在调情,完全没有一点留手的样子,每一次都用尽全力了。”
心下一沉,方知意惊觉,自己最近动手的次数比一日三餐还要频繁。
但也许是因为闻轻若无其事凑上来的模样,她居然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虽然对方没有抱怨,但他也是血肉之躯,你好歹也克制一下自己吧?而且他每天晚上都是两点多才离开的,已经很辛苦了。”
“知意,你不能因为他愿意宠着你,就肆无忌惮啊……”
“多少也体谅一下他吧,那年轻人挺不错的……”
“要是被你吓跑了,你以后肯定得后悔……”
医生喋喋不休,方知意双手握着杯子,掌心的温度一点一点散去,逐渐冰冷。
闻轻是下午四点多过来的,带了一个花瓶。
他的心情看起来很好:“我问了护工,他们说院子里种的花可以折下来,所以我临时买了个花……”
“脱了。”
闻轻一愣:“抱歉,我没听清楚。”
方知意扔下手里的书,扫过来一眼,没带什么情绪。
“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只是第一次的时候,闻轻在她面前上过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避开了,应该是相当严重了吧。
闻轻放下花瓶,微笑:“我不是这么随便的人呢。”
方知意撸起袖子,从沙发上跳下,赤着脚跑过去,抓着他的衣服就要往上掀。
闻轻轻松握住她的手,照常笑着:“这么心急吗?”
方知意冷着脸:“闻轻,我没有跟你开玩笑。”
两人无声对峙,最终闻轻还是败下阵来,松开了她的手。
柔软的布料卷上去,腰腹间青紫一片,近半个月累积起来的伤痕密密麻麻,新旧交错。
方知意愣了,这样的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她的想像。
“背和腿也有,要看吗?”
小心地放下他的衣服,方知意摇头:“不用了。”
给他造成这样的伤害,真的完全没有意识到。
不可能弥补,那就只能及时停止了。
柔软的身体贴上来的那一瞬间,闻轻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感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真的非常感谢。”
轻轻的拥抱过后,方知意退开,微微一笑。
这个笑容与平常的都不一样,不是冷笑,也不是开怀的大笑,只是平静地弯起了嘴角,眉眼温和。
“但是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你回去吧,以后都不要再来了。”
今天的落日好像来的特别早,太阳已经看不见了,只在天边残留了一大片艳丽的霞光。
海平面倒映着余晖,闪闪发光。
闻轻开口:“你都没问我要什么,怎么知道你给不了。”
“不用问也知道是很沉重的东西,与其勉强自己,不如占你个便宜。”方知意看着他,“我一向如此。”
“那你就要把我一身的伤都清零吗?”
闻轻的手缓慢的落在她肩上,而后牢牢按住:“这样是不是也过分一些了呢?”
方知意想往后退,却动不了。
这人生气了,大概准备动真格。
“或者,你不妨听听我要什么?”
暧昧地凑近,呼吸越来越近。
方知意尽力冷静:“那你——”
才开口,唇就被堵上了,她惊恐地瞪大眼睛。
毫无顾忌的一个吻,湿滑的舌头从口腔的每一寸扫过,吮吸声作响,不断地被掠夺,喘不上气,缺氧,脑袋空空。
下巴很痛,使不上任何力气。
要窒息了。
临界的最后一秒,新鲜的空气钻入口中。
啪。
耳光声响亮,方知意勉强站稳,抬手擦掉了嘴角的口水。
半边脸都麻掉了,她打人果然一如既往的疼。
“你也发神经了?”
闻轻摸摸自己的脸:“没有啊,我一直都想要你的一个吻,毕竟你这么漂亮,要是能主动给我一个吻就好了。”
他露出笑容,看着呆滞的方知意:“我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无意识摸下巴,方知意缓缓吐出一口气,反省自身,所以这个神经病只是个轻浮男,没有打算和她长期发展的意思?比如之前的纠缠都只是打发时间?
但如果只是为了这个,做到那种程度也太夸张了。
果然还是托词。
闻轻说喜欢自己的事情,她开始相信了。
“亲吻这种事情,你随时都有机会下手吧?”
闻轻无辜:“但我想要被吻呢。”
“冲你这张脸就有不少人会前仆后继了吧?”
“但她们没你漂亮呢。”
完全没有话说。
方知意觉得,或许面前的男人更适合住在这里。
“闻轻,这样很没意思。”
闻轻摇头,提议:“如果你主动吻我一下,之前的事情就一笔勾销怎么样?反正刚才强吻也已经做过了,要刷牙的话等会儿一起好了。”
他发誓:“我保证不反悔。”
方知意抽了抽嘴角,还有这种说法?
闻轻低声蛊惑:“只是一个吻能卸掉那么大一个包袱,你难道不该‘一向如此’吗?”
拉下他的领子,方知意踮起脚。
是的,的确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两唇相接,一触即离。
她开口:“这样就——”
“不行呢。”
后脑勺被手拦住,伴随着那一声叹息唇瓣再次贴合,但这一次的吻,很温柔。
丝毫地没有感觉到恶心,唇瓣被□□的感觉很舒服,慵懒感传遍全身。
又变回了一直忍让自己的那个闻轻。
她闭上了眼睛。
绵长一吻结束,唇上隐隐作痛。
闻轻抬手替她擦拭嘴角,目光温柔:“感觉不讨厌吧?”
方知意抬手,手腕立刻被他抓住,她挣了一下:“我很随便的,你没听说吗,无论谁都无所谓。”
亲了亲她的手背,闻轻一笑。
“既然无所谓,那就随便地和我在一起吧。”
“我长得好看,腹肌有六块,钱足够你花,还任打任骂……这样的限量版,强烈建议你先吊着,就算要转手也很值钱呢。”
其他的都不一定,这人的脸皮绝对是限量版。
方知意拍开他的手:“问题是我对你没感觉。”
“那你对谁有感觉?”
“……对谁都没有感觉。”
闻轻黏上去:“那就先将就我吧~”
方知意往后退:“不需要。”
“以后我要是被别人抢走了你可别哭。”
“求之不得。”
“真是口是心非呢。”
方知意避开凑过来的滤镜脸:“你别再靠过来了!”
闻轻搂着她的腰,黏黏糊糊:“都已经亲过两次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嘛~”
伸手隔开他的脸,方知意开口:“刚才的事情就此揭过,你离我远点,我没有在开玩笑。”
“我要跟你在一起,也没有开玩笑。”
语气又变了。
方知意看着他,后者也没有丝毫地回避,半垂着眼睑,瞳色幽深。
一面胡搅蛮缠,一面果决冷峻,收放自如到令人生畏。
“你瞎吗?我有什么值得喜欢的地方吗?”
“是瞎吧。”
“……我果然没有办法喜欢你。”
“但我还是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喜欢到自己都开始怀疑,我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你。”
看着她愣住的脸,闻轻忍不住笑,将人搂得更紧,恨不能将她融进骨血里。
“啊呀,到底是为什么呢……”
方知意气急,几次抬手欲打却又放下:“你身上不疼吗?!”
就是这样。
为什么自己可以得逞两次,为什么可以像现在这样拥抱她,全部都是因为她顾及着自己身上的伤,因为她在内疚。
或许也有那么一点点对于自己的心疼。
要不然就她那拳打脚踢的力道加一点专业技巧的厉害程度,他可压制不住。
总之,这个人远比她自己认为的要温柔。
揉弄手底下柔顺的长发,闻轻心里涌出极大的满足。
“知意啊,我果然喜欢你到无法自拔呢。”
“……好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