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早朝的时候,每到卯时,内官们都会将臣子们书写的奏疏摆放在御案上,方便延昌帝起床后批阅。
今日,岑晏弹劾曹任湖的奏疏就在其中。
他列举了六条罪状,比如曹任湖擅自没收私吞民宅二十三处,又比如诬陷良民两起,还有包庇贪墨案犯官,徇私舞弊。
延昌帝早就有心收拾曹任湖,当即写下诏令,摘了这位曹府尹的乌纱帽,将其投入天牢,又命御史台处理曹任湖私吞的民宅,一一归还本主。
曹家不服,但不敢质疑延昌帝,就将矛盾对准岑家,开始弹劾岑定方,且曹家有一女是三品婕妤,得知曹家出事,寻找机会向延昌帝献媚,想讨天子欢心借此求情,结果弄巧成拙,被降为五品才人,就差被打入冷宫了,曹家这才知难而退,马上消停下来。
岑家肩头自然也是一松。
太夫人却气不过:“定方一年到头被人弹劾,早知如此,我就不该让他学武,念念书混个七品官当当算了,没得拿命戍卫边疆,还被其他官员在背后捅刀!”
丈夫是吃力不讨好,除了得一个“武威郡王”的封号,还得到什么?数不尽的伤疤吗?但岑夫人不好火上浇油,劝道:“老爷的功劳圣上都看在眼里的,若不是为老爷撑腰,也不会将那曹婕妤降为才人,那以前可是个受宠的主。”
“真撑腰就该把一整个曹家……”感觉此话未免过分,太夫人摆摆手,“罢了,罢了,不提这个,提了就生气,我只盼定方能早些调回京城。”
岑夫人道:“应该快了,突厥已经归降,想必十年内是会平安无事的。”
正说着,门外丫鬟禀告,说周夫人携周家二姑娘周菡前来拜见。
周夫人是太夫人的侄媳妇。
七十古来稀,太夫人今年六十有二了,是个长寿的命,但她的哥哥,嫂嫂早就去世了,留下一个独子周震,两家平时常有往来。
岑夫人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猜测周夫人是为了次子的事。
去年次子被钦点为状元,周夫人就撺掇老太太悔婚,说英国公府有意结亲,又说沈棠完全配不上次子,幸好老太太头脑清明,没有答应,不然少不得要费她一番功夫。
果然周夫人一张口就问:“姑母您之前派了管事去接沈家姐妹,如今她们可是入京了?”
“是,被我安置在桥东街的宅子。”
周夫人“啧啧”两声:“您可真大方,那宅子地段多好,竟也舍得。”
岑夫人忍不住插嘴:“那是晏儿的未婚妻,将来是我们岑家的人,有什么不舍得的?”
这一位也是死脑筋,周夫人暗自摇头,英国公府徐家是什么人家,那是皇后的娘家,徐大姑娘看上岑晏,多好的事情?只要岑家稍许做些变通,两家就可以结亲,结果她们偏偏不肯,她实在是看不下去!
“表弟妹说的是,倒是我嘴快了,”周夫人捏着手帕一笑,“沈家姐妹既然来了,不如我做东道主,请她们吃顿饭,熟悉熟悉,姑母您觉得如何?”
太夫人却没有马上同意:“不着急,阿棠正跟康嬷嬷学习礼仪,算账等事呢,等学成了再说。”
“您真周到,像她这样出身的是该学学,毕竟不如京城的世家小姐,”周夫人眼睛转了转,“要不我抽空去拜访一下,看看她学得如何,也算替您把把关,说起来,她将来也得叫我一声表舅母的。”
康嬷嬷说这沈棠举一反三,冰雪聪明,她还没有亲眼见证过,太夫人道:“你想去,我还能拦着不成?”
如此一说,周夫人必定前去,岑夫人忙添一句:“可别吓到阿棠,她一个小姑娘先后失去父母,本就很可怜了,学得差些都无妨,慢慢教就是。”
“表弟妹真是和善,这沈大姑娘遇到你,福气不浅啊!”
岑夫人自此对周夫人更是讨厌。
周夫人也觉得岑夫人是最大的障碍,好歹老太太还是有所松动的,只需有个无可挑剔的办法解除两家婚约,老太太一定毫不犹豫。
只是这办法……
周夫人觉得或许应该在沈棠身上寻找。
母女俩在岑家待了一个时辰方才回去。
长辈说话,晚辈不好插嘴,周菡此时才扯着母亲衣袖道:“娘,您真要去看沈大姑娘吗?”
“当然。”
“那我也去。”
“你去作甚?”周夫人皱眉,“为娘是有事情要办,你别添乱。”
周菡“嘻嘻”一笑:“我可不是添乱,我去了能帮您大忙呢,”她也知道有关于岑晏的事,“您想让沈大姑娘嫁不了表哥是不是?您放心,包在我身上!”
周夫人哪里信她:“小孩子懂什么,别胡闹。”
周菡就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周夫人大为惊讶,伸手戳一戳她脑门:“小机灵鬼!”
***
夏夜闷热,看着像是要下一场雷雨,淡墨将窗户半关。
转头见崔含芷拿着针线发呆,她提醒道:“您小心伤了眼睛,等明日再做吧。”
也确实不想做了。
崔含芷放下针线,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天。
岑劭又没有早归,不知与他几位朋友去了何处喝酒。
早前她真的很喜欢他的豪爽劲儿,也爱看他喝酒,盯着那喉结滚动,感觉心跳得厉害,后来过门了,她渐渐就不喜欢了,甚至开始讨厌他身上浓烈的酒味。
人为什么会变得那么快?
是她的错吗?
其实父亲也喜欢喝酒,可母亲从没有表现出讨厌,二十年如一日,怎么到她就不行呢?崔含芷轻轻叹口气,伸手拿起案上的书。
翻了一页又不翻了,好像不知道该做什么。
淡墨未免担忧。
主子性子一向明朗,可近一年却有些不同,她怀疑是因为没有怀上孩子,但夫妻二人身体康健,显然只是差些时间,主子实在不用想不开,她提建议:“您跟沈大姑娘很是相投,不如请她来府里再同你打双陆吧?”
“不行,这样会打搅到她。”
淡墨笑:“请示过夫人就行,夫人不是希望沈大姑娘与二公子多见面嘛,您就专挑休沐日的时候请她来,夫人肯定同意,太夫人也不会反对。”
上回二人玩得很是愉快,回味无穷,崔含芷被勾起兴味:“好,那我明儿与母亲提,”又吩咐淡墨把双陆的棋盘摆上来,“打了个平手,我得想办法赢她。”
下棋不赢就没意思了。
淡墨连忙去取棋盘。
崔含芷自己跟自己练起来,嘴角含笑。
淡墨松了口气。
次日,等去宁安堂时,崔含芷果真提出请求。
岑夫人笑道:“我还当什么大事呢,值得你这样小心翼翼?你与她是妯娌,亲近亲近是应该的,何况,又在休沐日,叫晏儿也与她见个面,挺好。”
只有岑夫人同意不行,崔含芷眼巴巴看着太夫人。
太夫人还是很喜欢崔含芷的,果然没有反对。
请帖送达之时,康嬷嬷正与沈棠说有关于嫁妆的事。
“您来之前,岑家就决定替您准备嫁妆了,故而您不用自己操心,到时老太太挑好吉日,就会想办法把嫁妆运过来,到时候您出嫁时再带回岑家,这样您也有面子。”
起因是明嫂心急问康嬷嬷京城哪家店铺可以定做家具,明嫂是沈家的人,康嬷嬷自然就觉得沈棠已经急着要置办嫁妆,故而劝阻。
沈棠轻咳一声:“此事还远呢,不是要到明年吗,我并不着急。”
康嬷嬷道:“您不急就好,省得手忙脚乱的,还是先听老太太跟夫人的意见。”
“是。”
康嬷嬷低头看她的女红,又是一阵称赞:“没有算账学得快,但也很是难得了。”
她主要是想迅速学好,快速顺利“毕业”,沈棠道:“多谢你倾囊相授,我觉得之后的时间我该用来温习,不必再劳烦你每日过来一趟。”
话是这么说,但上回二公子让她多教一些,也不知二公子满意与否。
岑晏虽不是世子,可前途定是比岑劭要好得多,也更得圣上青睐,是以康嬷嬷很重视岑晏的想法,她不会轻易做出决定,还得回去问一问。
“这两日您可以先温习,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沈棠:“……”
晚茶此时来禀告崔含芷邀请沈棠姐妹俩的消息。
又是休沐日。
大概是要趁机让她跟岑晏见一见吧?
不知这是崔含芷,还是岑夫人的意思,但不管是谁,她们都不知道,岑晏其实根本就没有在成亲前想了解彼此的心思,他就想尽快还了岑家的人情。
看似接受,实则内心深处,极其抗拒这门亲事。
又或者,他并没有把婚姻看得很重,也许于他来说,娶谁都没有区别……
沈棠心想,也罢,再见一面,大概就能确定这桩亲事还有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等到休沐日的早上,明嫂跟晚茶又很激动,催着沈棠梳妆打扮。
眼看晚茶快将花钿贴在额间时,沈棠道:“算了,今日就不贴了吧。”
贴的反应,她看到了,但辨别不出喜恶,只感觉他有些在意。
现在不贴,他又会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