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周际两家长辈约着去寺庙上香祈福,提前跟几位小辈打好招呼一同前往。
沈舒言这几天得空和赵岚娜去商场买了些软装,目前工作室的的收尾工作已经基本完成。
在收到母亲信息时,她下意识想拒绝,但又不想和家人闹的太僵,只得应承下来。
进香当天,两家长辈各开一辆车。
唐淑玲不愿意听他们聊生意,与剩下的年轻人一辆,由周良宴开车。
“言言,工作室还顺利吗?”唐阿姨问道。
“嗯,前几天刚收尾,等把软装弄好请您去参观。”
“这么快呀!”
“都是提前规划好的所以进展比较快。”
唐淑玲喝了口水,说:“要是际琛跟你一样就好了,整天不着调,拿着滑板搞得浑身是伤。”
际琛反驳:“妈,什么不着调,说不准几年后滑板都能加入奥运会呢。”
“好好好,是正经事儿。”唐淑玲笑着应承,默了一会儿,想到什么似的转头看际琛:“阿琛,我记得你前几天还说要开滑板俱乐部,地方还没定的话,不如去言言那边看一下。”
际琛靠右侧窗户坐着,头扭向窗外看玻璃中身旁人的侧影,被突然点名后才稍稍坐正,转头目视前方,“啊?妈你说什么?”
知子莫若母,唐淑玲哪儿会看不出自己儿子的小心思,眼里带着笑意又重复一遍:“我说你开滑板俱乐部,可以去看言言那边的房子,合适的话就提早定下,离得近你们两个年轻人还能互相帮衬。”
际琛看了眼身边的人,他耳尖染上一层绯红,低声应了句好。
沈舒言倒是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一如往常的淡淡点头。
前方开车的周良宴微不可察的瞥了眼后视镜。
镜中是一张极为漂亮的脸,但情绪很淡,似有无尽解不开的忧愁埋在心底。
只看过一眼便收回。
入秋之际,旅游业正旺。
今日天气不佳,香客依旧不减。寺内的两旁的树木瞧着已有年岁,仍枝繁叶茂,耳边蝉鸣鸟啼不休,行走其间,别有一番清幽。
一行人在正门左侧领香,废了点时间才到正殿。
付瑾华信佛,与这里的主持交往颇深,一进门便有几位沙弥迎上。
长辈们跟着领路沙弥去佛前供灯祈福,际琛走的急,手机落在车上又返回去取,只剩兄妹二人站在一边。
沈舒言静静瞧着,树影婆娑,空气泛着淡淡的檀香味与植物清香,让人莫名烦躁的心也慢慢沉静了下来。
佛堂肃穆,宝相庄严眉眼低垂,似合未合双目慈悲而又审视,那眼似能看透人心,让人不敢造次。
看着眼前单薄的身影,周良宴敛下目光,与妹妹拉开距离,缓步跟在她身后。
大殿中央三个蒲团,两人分别跪至左右两侧。
来寺庙的路上,长辈们说在佛祖面前拜许要真虔,不能贪心,只求她保佑你最惦念的那一件。
周良言垂眸看向身侧的人,她合眼许久,不知在向佛祖求什么。
常言道,众人烧香,皆为己欲。
可不管这世上哪一本经书,字字句句都在教人放下。
奈何欲望这东西,一旦滋生便无法消解,最后如决堤潮水,流不完,止不住。
轻叹一口气后,他才沉下心,转头上拜。
在神灵慈悲而又洞察一切的温柔注视下仿佛被剥至赤裸,欲念被全部摊开无处遁形。
最惦念,最无法放下,最希冀神佛保佑的一件。
他将双掌合十紧闭双眼,默念着永远无法示人的心愿,不知神灵是否应允。
殿内落针可闻的寂静,檀香缭绕,白的烟与昏黄灯光映照,景象变得模糊。
周良宴抬头,镜片下双眸还是落寞麻木的,恍惚间与佛像慈悲的双目对视,佛像座下的灯似乎比刚才更亮,利剑似戳进胸膛。
佛殿森严,忽觉来自身前神灵的审视,他低下头,视线始终落在面前砖红色地板,有些狼狈的站起身往外走,因走得急险些被绊倒。
殿外已经下起小雨,似银针倾斜落下,打在青石板上,打在两边低垂的枝叶上又滚进地里,他望着不远的一处水洼出神,看雨滴不断落在浅显的洼里后又转眼消失。
身旁有人站定,他转头望去,是沈舒言。
她的目光与他的落在同一处水洼中。
“哥,刚才在庙里,你许的什么愿。”
周良宴怔愣,默了几秒才摇头,“说出来佛祖不高兴,就不灵了。”
沈舒言目视前方,却能看到她弯起的嘴角,是淡淡的笑,或许在这庄严肃穆的地方,忧愁也都被消散,她久违的有些孩子气,“那我告诉你我的,我的佛祖脾气好,肯定不会生我的气。”
她侧头望过来,周良宴能看到她眼睛里所有的光亮,亮晶晶的闪着,“我求佛祖保佑我们平安和睦,保佑我的哥哥幸福,永远都开心。”
那一瞬万籁俱寂,古刹的钟声自远方传来,伴着细微的雨声将他笼罩,少女眼底的光凿穿他的胸腔,心脏像被细密柔软的网紧紧贴住后一点点收紧,无法捕捉的闷痛四散。
他忽然想起很久的以前,他们一家来这儿进香拜佛。
那时沈舒言还小,走累了会耍赖让他背着她往外走。小姑娘趴在他的背上。
等父母走远才神秘兮兮的探在他耳边,悄声说,“哥哥,我跟佛祖说了,让她保佑你每次都能考第一名,这样妈妈就不会骂你,佛祖答应我了,我下次要给她带好多好吃的。”
思绪飘忽,没有人说话,只余良久的沉默。
长辈们供完灯离开大殿往外走,后面跟着已经过来的际琛。
沈舒言小步迎上前,站在付瑾华和周明竹身侧。
周良宴还站在原地,双眸静静的望着他们。
他想,他的愿应该永远不会实现。
-
工作室一切收拾就绪之后,沈舒言又抽空去了趟寺庙,为自己即将参加的陶瓷艺术双年展展做准备。
静兰寺虽地处北城较为繁华的闹市区,但却仿佛与世隔绝成为唯一的净土,宁静富有生命力。
她进了香,坐在一旁的台阶上观察周围,注意到有趣的地方时便拿起手机拍照记录。
时不时有被寺内僧人收养的猫咪围上来,大约是习惯与人类共处,它们不怕生,亲昵的蹭她的裤脚。
临到中午,天气燥热。
院中的香炉紫烟缭绕,来往香客步履匆匆,只有睡在丛中的猫儿慵懒的伸着懒腰打盹儿。
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是赵岚娜。
说自己这段时间忙的晕头转向,今天才终于忙完,问她有没有时间两人一起去吃个饭。
沈舒言打开相册,将自己刚才拍的照片发过去,回复:【最近要准备参展作品,正在找灵感,可能腾不开时间。】
赵岚娜看到沈舒言所在的地方时,已经忘了自己的目的,连着发出几个小狗撒娇的表情包,缠着要她去求一只姻缘签。
沈舒言嘴角挂着笑,手指悬在键盘上还没开始敲字,一通电话打进来,赵岚娜苦口婆心,“言言,你去试试嘛,自从我认识你都没见过你谈恋爱,我是真的很好奇。”
通话持续好几分钟,软硬兼施,听得沈舒言很无奈又拿好友没办法,终于妥协。
起身拍了下裤子上的灰尘,去正门领了香后踱步往求签的地方走。
上完香后双手合十,上前抽签。
站在一旁的主持接过竹签,转身去殿内取出签文后递过来。
沈舒言接在手上认真看。
签上写:
笋出园中已破苔,枝条郁郁映楼台;他时得遂凌云至,休把青蓝一样猜。
下面附有注解:
内藏珠。旁有宝。仔细寻。莫看偏。
沈舒言盯着手上的签文,有些茫然,没作他想。
与主持道别后,将签纸叠好放进包里。
赵岚娜却不太淡定,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的激动。
她一本正经的推理,得出的结论正是前段时间刚回国的际琛。
沈舒言发了个小猫疑惑的表情包,再未回复。
-
际琛的执行力很强,拜完佛回来后便开始托朋友在文创园内找适合的房源。
他性格好长得帅,虽这几年人都在国外,但在北城也不缺朋友,朋友多,效率高。
消息放出去没几天便找到一处离沈舒言的工作室周边的房子,步行只需要几分钟就能到达。
唯一的缺点就是房屋装修不太合心意,际琛只能先找设计师和装修团队将房子重新修整一番。
沈舒言这几日也忙着制作参展作品,整日都待在工作室内,唐淑玲来给际琛送饭时都会多做一些。
际琛的工作室灰大,他们吃饭都在沈舒言那儿,唐淑玲每次都笑意盈盈的看着他们吃完才离开。
两人经过这一段时间相处下来,关系也比以前要近上几步。
际琛的朋友们常常过来帮忙,与沈舒言也逐渐熟络。
小半个月后,终于装修完毕,一群小年轻买了些酒下酒菜和大堆零食,准备好好庆祝。
喝了一会儿,有人嚷着无聊,从包里拿出一副扑克说玩些酒桌游戏。
沈舒言被撺掇着抽了一张,她将抽到的牌倒扣着放在一旁,看着其他人笑着闹着。
刚开始还是旁观者的身份,直到………
“6号拨通讯录里Z开头第七个人的电话说我想你了,而且不能解释原因哦。”
话音刚落,沈舒言迷糊的脑子瞬间清醒,拿起旁边的牌睁大眼睛再三确认。
结果不言而喻,自己是那个倒霉蛋。
身旁的女生眼疾手快的抽走她手中的牌,“是言言!”
话音刚落,她已然瞬间成为所有人的焦点,被起哄的拿起手机,翻开通讯列表。
一点一点的往下数,第一次如此庆幸给好友的备注是大名。
赵岚娜的名字开头也是z,她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然而眯着的眼睁开,熟悉的人名跳进视线时,下意识的愣住。
其实细细回想,她已经很久没跟哥哥说过“想”这个词。
是因为长大羞于表达感情还是多年前哥哥不辞而别远赴国外留学两人生出嫌隙。
具体是为何,她也说不清楚。
沈舒言犹豫着,手指浮在手机屏幕上,迟迟无法按下。
旁边的人喝了些酒,起身时身体不太稳,碰到她的手臂,电话就这样拨通。
她惊得睁大双眼,直到耳边想起滴声,只能祈祷周良宴还在忙,错过自己的这通电话。
心脏仿佛都放缓跳动。她悄悄默念着,在阿拉伯数字三的尾巴喉咙的同时,连线滴声消失,电话接通。
手掌已经沁出细密的汗,因手握的很紧,掌心被边缘咯的有些疼。
电话那头很安静,周良宴应该还在加班。
大约是手机听筒紧紧贴着耳朵,她甚至能清晰的听到那头传来细微的呼吸声。
周围的人屏气凝神,沈舒言却好像身处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中,与旁人都隔绝开来。
在他第二次喊出她的名字后,她才用极轻的声音说:“想你了。”
再然后就是迅速挂断电话倒扣在沙发上。
她拿起面前的饮品一饮而尽,却在液体划过口腔的瞬间察觉到不对劲。
是酒。
一旁的际琛察觉到她的异常,附身询问,沈舒言摇头,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儿。
又玩儿了几轮,大家都已经有些困乏,不想走的在这里留宿,需要回家的已经开始拿起手机呼叫代驾。
每个人饮酒都有一个量,只要控制住就不会醉。
显然那最后一杯导致沈舒言已经过量,从沙发上起身时脑子有些许晕乎。
她跟际琛打过招呼,婉拒他要送她回去的提议,迈着步子在路上吹夜风。
不到几分钟走到工作室门口。却在看到熟悉的商务车后顿住脚步。
遥遥一眼就看到周良宴站在车旁。
他穿黑色衬衫和西装长裤,外面套着薄款风衣,高大挺俊,半张脸隐在浓稠的夜。
而现在距离挂断电话不过十几分钟。
她记得禾旭到自己工作室的路程不算近,开车的话足足需要快半个小时。
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沈舒言往前走几步,离周良宴更近一些。
明明前几日家庭聚餐两人还在老宅见过一面。
不知是否有酒精的缘故,在今天这个夜晚。
在此时此刻,再看到他时。
沈舒言却觉自己有一种倾盖如故,恍如隔世的感觉。
月光柔和如絮,银纱似铺在地面,让眼前的景象都染上虚浮的光晕。
路两边的枝丫被晚风吹得沙沙作响,与蝉鸣糅合乐曲般飘进耳朵。
颊边的发被风扰的凌乱,痒意爬上心头。
她抬手将碎发拢至耳后。
再抬眼时暖黄的街灯依次亮起,眼前景象清明,灯下的身影走的更近一些。
两人站在路灯下,影子离得很近。
沈舒言仰头,眼睛还眯着,问:“哥……你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