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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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战事已起,京中繁华依旧。
赏花会终是在一个春风和煦的日子里如期而至。京中达官显贵汇聚于此,放眼望去,好一派繁荣兴旺的景象。枫黎在绪白的陪同下来到众人视线中,很快就被无数讨好恭贺之言捧在中央,
大抵是众人都能讲皇上的意思猜个七八分,便先来她面前露个脸,讨个好彩头。
官方的战报比她的线报要晚一两日,他们不知道前方战事是正常的。可她心中还是冒出些许哀凉与讽刺感。
前方将士们浴血奋战、百姓奔波流离时,京中却是如此场面。不止这次,大概每一次战事兴起,都是如此。
难怪没人愿意离开京城去往那苦寒之地。
可仗不能不打,一步退步步退。
尺仗衡量的距离,很多时候衰败就是从细小的退让中开始的。以为只是将辽阔的大地让出去一城两城,可让渡的根本不是可以用具体的所以她就算知道战争的残酷,也从不赞同主和派的一再求和。“郡主,心情不好么?”
姜怀泽一来,许多人便让开了道路,慢慢地散了。他笑道:“还是太多人围着,叫郡主心烦了。
枫黎直白道:“北地如今不安定,放心不下。”
姜怀泽立刻明白了她这话的用意。
他沉默片刻,看着园中明艳却娇嫩的花,叹了一声。“母妃曾提起过,说郡主可能从来不想留在宫中,我还不信,总觉得郡主能跟我有同样的愿景,以为我们能为了一个目标而并肩齐行,想郡主说不准会想要在京中施展拳脚。
"有的位置很多人能坐,但有的位置只有一个人能坐。"
枫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也落在那朵花上。
薄薄的花瓣里还留着昨日的细雨,微风中轻轻地抖,却在阳光下依然明媚。中的气候,以为一场风雨会吹败枝叶,实际上,却叫它生得更艳丽了。"这朵花看起来是很娇弱,在北地大概也早已被摧残,但它能很好地适应京"也是。"姜怀泽收回视线,笑道,"就连陈公公都与我说,北地异动,呈国内斗许久都敢对边境虎视眈眈,就是因为知道我朝重文轻武,无可用之才,让郡主到北地培养优秀的将才、保边城平安才是最重要的事。”枫黎微怔,没想到陈焕这么快就备好说辞替她当了说客。她想到那天肩膀上传来的湿濡,想到陈焕发红的眼眶。他想必是不舍的吧,不想与她分开。
她有想过,陈焕这样的人不一定在有私欲时依然帮她。倒是她小人之心了。
她往四周看了一圈,在人群中一眼捉住了陈焕的身影。他眼眶有些肿,眼下有淡淡的青黑,看起来阴郁和疲倦。看起来,像是独自偷偷抹了半宿的眼泪。
她抿唇,鼻尖竟是被牵动着酸了一下。
她是有想过,如果是她临危受命,是否有法子能让陈焕与她一起?可没细想就被她否认了。
那是打仗,是战乱,不是开玩笑的。
她都不知道自己会怎样,又怎么保证他的安全?哪儿能拿这种事乱来。
她回过头,与姜怀泽笑道:“陈公公竟会为我说话,实在是出乎意料。”"是啊,我也没想到他忽然转变了态度。"姜怀泽没再多说陈焕的事,转而道,“话说回来,郡主说起北地,真是自信,就那么确信,若北地起了战事,只有自己可以胜任么?
枫黎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殿下是在笑话我?”“哪有,郡主误会了。”
姜怀泽低头笑了笑,又很快掩去笑意。
他说:“既然郡主心里早有决断,就祝郡主得偿所愿。”枫黎欠身:“多谢殿下。”
“皇上、太后到--”
太监声音一响,略显嘈杂的环境就静了下来。
太后与皇上先后入席,赐座后,众人才纷纷坐下。枫黎往四周看了一圈,发现除了老熟人许亦谦,阿娜也随瑞王一同前来了,
王妃没在,看来是像传闻一样,身体不太好,时常卧病在床,今日就让阿娜代替了。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父王竟然没来,只有林清远坐在靠后的席位。按理说,父王不可能没听说赐婚的传闻,这种场合怎么可能不来呢?很奇怪,她总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跟有事要发生似的。
人的直觉有时候很重要。
她过去那么多年,不止一两次在一念之间被自己的直觉救下性命。陈焕在皇上面前伺候,闲下来时,就偷偷看向枫黎。见她敛着眉头喝酒,不由得担心。
他记得郡主的酒量一般,这么喝下去,肯定要不舒服了。他冲陈顺招招手:“去为郡主奉茶。”
陈顺看看他,又看看皇上。
直到干爹不欲在皇上面前与郡主走得太近,便乖乖端茶过去了。今日桌案很矮,他跪在枫黎桌旁,将茶水恭敬地放到桌上。“郡主,干爹说,饮酒伤身,少喝些才是。”
枫黎留下了茶,笑道:“替我多谢陈公公。”
说话间,她看向陈焕。
他却逃避一般,垂了垂眼。
她心中无声地叹了一下。
多体贴的人啊,真是越来越不舍得与他分别了。陈焕在陈顺回来后,继续隔三差五地盯着郡主看。不想,却还是见她总是饮酒。
郡主是因为战报还未入宫而烦忧么?
按他"偷听"那天听到的时间来说,算算日子,昨日应该到了才对。最迟最迟也就是今天。
可若是一刻钟之内再不到,那就不好说了。
拢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握紧,指肚发白。他不知道自己该往哪边祈祷。
现在他已经不再做“郡主会为他而留下"的梦了,但仍然会期待郡主能留在宫中。
他想了一个晚上又一个晚上,在漆黑的夜里躺到床上就忍不住想到与郡主相处的点点滴滴,回忆起她的那些好,盖着薄被,就好像被她拥在怀里一样,开始幻想。
可想到幻想与现实有偏差,他又会突然之间就掉了眼泪。整个人被困在马上就要见不到郡主的痛苦里,一下子就失眠一整晚。想睡觉,告诉自己需要休息,却怎么都睡不着。他似乎又回到了那个被梦境日日折磨的痛苦中。只不过先前是真的做梦,如今是留不住的镜花水月。“云安。”
皇上的声音瞬间把陈焕的思绪拉回现实。
手指攥得更紧了,可他自己根本意识不到。
枫黎动作一顿,接着放下酒杯。
她起身:“皇上。
她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她身上,各式各样的目光没有丝毫避讳。
太后、贵妃,几位皇子、公主,小侯爷,阿娜......都在看她。
阿娜侧头喝了口酒,无声地扯了下唇角。
不知是嘲弄还是自嘲。
“朕....."
“报--!皇上!北地战报,急报!”
嘶哑的吼声穿透人群。
一个双.腿.间磨得血红的男人闯入了光鲜靓丽的宴席中。格格不入,却也打破了诡异的安静。
大军压境,临昌快要撑不住了,请皇上早做决断,遣将出征!他猛地跪在地上,沾了血的双手高高捧起战报:"呈王亲自领兵出征,如今“怎会这样!前几日不还没动静么!”
“他们才结束内乱,怎么可能还有这般实力?”
席间“嗡"的一下子乱了,私语声四起。
而众人的目光也从枫黎身上挪开,很多直勾勾地刺向了阿娜。“阿娜侧妃还在,呈王半分不加顾及的么?”
阿娜垂眼,平静得好像从没有人对她指指点点、面露怒容。拿起一只鸡腿,旁若无人般狠狠地啃了一口。
枫黎知道,阿娜在京中不会好过了。
战事打得越激烈,仇恨越浓,对阿娜的恨意也就越甚。或许过不了多久,就是京中百姓都会怒目而视。她正好站着,就往前迈了两步,在众人混乱的声音中跪在了中央。“皇上,臣请命出征,平战乱,守护北地。
陈焕无力地松开了手指。
他站在皇上身边,侧头将视线落在郡主身上。
整个宴席,郡主一直面色沉着,应是一直在等此时此刻吧。如今等到了,是否松了口气?
而枫黎的话音还未落下,后方就有人跟着起身。林清远撩起衣袍跪地,掷地有声道:"皇上,臣林清远有幸拜枫老王爷为师,从十二岁起便研学武艺、兵法,十五岁上战场,屡立战功,如今年纪虽小,却已经身经百战,正是一身热血想要保家卫国的时候。王爷与郡主驻守北地近二十载,劳苦功高,
好不容易回到京城,便让臣替郡主领军出征、保家卫国吧!力,
还望皇上三思。
枫黎眉头拧起:"皇上,林副将一直以来只是副将,并没有统领全局的能皇上坐在高位上,也微不可察地敛了下眉。
他沉吟片刻,没立刻回话。
魏武见状,也连忙出列:“皇上,臣出自武将世家,护佑一方百姓、为皇上分忧,是臣一直以来的心愿,这些年来虽未有机会征战沙场,但时刻谨记祖父与父亲的教诲,武艺兵法从不敢忘,此次出征,必定竭心尽力,打他们个落花流水!”
皇上在三人中看了一圈。
魏武他知道,并非是只会空谈的莽夫,只是性格太冲动,不宜当主帅。林清远有些经验,但年纪太小又只是副将,难以服众,况......枫黎,各方各面的最优人选。
他心里怎么能不知道呢?
“陛下,臣过去曾在北地近十年时间,从军也有四年了,得了枫老王爷的亲传,能力比郡主不差,且对北地气候风土乃至各方将领都十分熟悉,善于配合,对百姓亦是很有感情,如今听闻临昌危急,痛心疾首,还望皇上成全了臣的拳拳之心!"
三人僵持不下,皇上都难以抉择,众臣更是不知该怎么选。姜怀泽犹豫片刻,还是起身,一并跪下。
尽快稳住局面,能一击必中做到如此的,也就只有郡主了。他朗声道:"父皇,战事告急,若真破城,必定生灵涂炭,眼下最重要的是枫黎真想立刻跟他说句感谢。
在场这么多人,怕是没几个敢替她说话吧。
现场安静下来,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沉默中。
贵妃欲开口,最终还是垂头,无声地喝了口茶。一道沉稳厚重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姜晟睿面容严肃地开口:“父皇,儿臣去吧。”
皇子亲临,就是士气上都会大涨几分。
且他从小熟读兵书,一身武艺,又在京郊大营历练了几年。此话一出,立刻有有附和:“大皇子殿下倒是个不错的人选。”“是啊,大皇子性子沉稳,定能主持大局。”
姜怀泽快速抬眼,与母妃对视一眼。
大抵是感受到父皇对他的倾斜,皇兄不会背后搞小动作,但要以军功搏上一搏。
枫黎按在地上的手指渐渐用力。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皇上,希望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比?
姜晟睿和魏武都对北地并不熟悉,即便有北地将士从旁辅佐,怎能跟她相而林清远从未做过主帅,没那个能力,也不能服众。她分明是毫无疑问最适合的人。
她又铿锵有力道:"皇上,臣可以下军令状,一月之内,必定平定一切,还北地安宁!
陈焕心头揪了一下。
军令状都出了。
郡主想离开京城的心思,比想象中更坚定。
她越是坚定,他就越是苦涩。
与他柔情蜜意一遭,对郡主来说算什么?
他们的感情算什么,他又算什么呢?
皇上沉吟片刻。
起身负手而立,做了最终的决定。
“晟睿、魏武,不要让朕失望。
枫黎瞳孔微缩,大脑空白了一瞬。
她连忙往前膝行两步,像是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皇上.......
她怎么也没想过,会是这么个结果。
积累了数月的期待在这一刻被人狠狠撕扯破碎,她睁大的眼里浮出深深的失望和苦楚,不自觉地从皇上身上移到了一旁的陈焕脸上。陈焕垂在身侧的手指猛地攥紧。
他看到郡主夹杂着震惊、失落甚至是某种绝望的眼里泛起薄红。他看得懂郡主看向他的表情里满是期待与不甘。他被这个眼神看得心脏一抽一抽地疼。
郡主从来没露出过这种表情,他怎么可能忍心?可他太了解皇上了,不觉得此事还有任何转还的余地。他能做的就只有顺着皇上、保证皇上对他的信任。心脏被沉沉地压着,痛苦、压抑、疲倦,为郡主的痛苦而感到难受。可某种细小的、可耻的喜悦还是抑制不住地穿透压抑,在阴暗龌龊的心思中滋养,不断往上生长,形成了让他无比唾弃自己的暗喜。他无声地别开脸,避过了枫黎的视线。
“郡主,你还好吗?”
绪白紧紧跟在枫黎身边,手掌虚扶着她的胳膊。她脸上满是担忧,一步也不敢离开。
看郡主当时跪在地上的模样,她都心疼死了。
恨自己不能替郡主解忧。
皇上定了人选,转身就走了,赏花会没能进行下去。而郡主则是拿起酒壶,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就这么头也不回地往永安殿来了。
她是真的担心郡主太过难受,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可怎么办?"郡主,肯定还会有其他办法的,我们慢慢来,另寻他法。"她边走边劝,努力压下声音里的焦急,让人听起来温柔一些,“郡主你不是总说,方法总比问题多吗?
而枫黎拧着眉头,一直在回想刚才的一切一一
她记得在皇上定下人选之后,林清远也在后面一连叫了好几声皇上,还情真意切地大声请命,希望皇上可以给他机会。
可任凭他怎么请命,皇上连头都没回一下。
按理说,让一个对北地各方面情况都有所了解的人跟随姜晟睿一起才更为稳妥。
再说了,都已经让魏武同去了,有什么不能点三个人的?有什么在心头渐渐明朗。
她一边沉心思索未来应该怎么办,一边无意识地推门走入永安殿。低头凝视地面,思绪早已经飘到了很远的地方,完全没注意到有人被绪白拦在了门外--
“郡主......!!
"
绪白关好门,亲自堵在门口,把陈焕拦在门外。她面色不善,气笑道:"陈总管,你还好意思过来?说是要帮郡主,可你吗!
郡主当时都.....你竟然一言不发,便是说一句话能怎样呢?郡主真是看错你陈焕一路追来,身上早已浮出薄汗。
皇上叫他退下之后,他就立刻过来寻郡主了,怕郡主误会。开始他还算淡定,可叫了好几声,郡主却没看他一眼.....脑海中浮出郡主盛着失落与不甘的眼神,心脏发疼的同时,瞬间冷下去几个度。
这是生他的气了吧。
他能想象到,郡主见他别开脸,心里得是多么失望。或许,他的“背叛”对郡主来说比旁人更不可饶恕吧。尤其是看到她拿起酒壶一饮而尽,看她神色沉沉完全失去了平日里洋溢的活力,他越发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他是不是应该跟三皇子一起跪在皇上面前,把一切好话都说出来?他为什么没能豁出去呢?
“郡主,请郡主听奴才的解释。”
他开始后悔,面上终是浮出了些许慌乱。
郡主会不会再不愿理他?
若郡主与他一刀两断,那郡主留在宫中对他有什么意义呢?他该死!
他不该高兴的!
可说到底,那些决定都是皇上做的,他忍下了撺掇皇上为郡主赐婚的腌臜心思,他不曾使坏,他甚至还为了郡主找过三皇子。他不过就是
希望能一直跟郡主在一块儿罢了。
他只有那一点点暗暗的期待和祈求。
他的力气到底是比女子大,很快就拨开绪白,开门快步走入殿中。他看到了郡主的背影,上前想要牵她的手。
“郡主,奴才知错了,别不要奴才。”
“奴才往后会听话的,郡主.......
即将被他牵到的手掌突然挪开,他心里猛地空了一块儿。酸涩瞬间涌出,他的喉咙一哽。
不想枫黎只是转了个身,而他随着惯性直接扑到了她的怀里。猝不及防地没入了熟悉的怀抱。
他的眼眶和喉咙更软了:“郡主,奴才不是故意的,听奴才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