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陷阱》文/玲珑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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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柏海市。
下午六点,刚下过一场小雨,空气中充斥土地和草木混合的潮湿气味,窗外高大的法国梧桐树影斑驳,替红砖小洋房挡住不少紫外线的照顾。
岑溪从浴室走出来时,带出一阵水汽。
房间里开足了冷气,凉嗖嗖的,只穿了件单薄的浴袍,不禁轻轻打了个哆嗦。
白净的脸被热气熏得白里透红。发尾湿哒哒的,松松挽在脑后。
岑溪径直拿起茶几上的手机,一边外放陈伯仪的语音,一边从行李箱中扯了条毛巾出来,歪头轻轻擦发尾。
【溪溪,你让我帮你留意的房子已经帮你问了,一有消息就告诉你。】
【要我说你干脆住我家去呗,反正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现在再重新租房子多麻烦啊。】
两个月前,岑溪从北川辞职回到柏海,在公司附近租了一套房子,结果房东突然告知要出国去找闺女,以后可能不回来了,这套房子决定卖掉,让岑溪重新租一套。
这明显属于违约行为,但交涉之后房东也说了会按照合同赔偿违约金,岑溪生气却也没法说什么。
她最近忙于工作还没来得及找,只能拜托陈伯仪帮忙留意一下。
两人是大学认识的,相识有八九年了,这些年虽不在同一个城市工作,但一直没断过联系。
岑溪放下毛巾,按住语音键,声音是南方女孩的柔和清冽,像是一汪清泉缓缓注入心田。
【行,谢啦,等你这部戏杀青,回来我请你吃大餐。】
【好!我要吃大闸蟹!对了……】
【怎么了?】
【你回柏海这事是不是没告诉别人……完了完了,我刚刚不小心说漏嘴了,林非凡好像已经猜到了。】
岑溪擦拭头发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我们早就没再联系了,知道也没关系。】
【也是,谁能想到你干的好好的突然决定辞职了呢?】
岑溪:【北川那边没什么升职空间,我还是喜欢柏海。】
这话半真半假,她在北川待的公司待遇很不错,顺利的话,再过两个月,顶头上司会调去总部,而她即将顶替上司的位子。
辞职的时候,上司挽留了她很久。
但岑溪还是义无反顾的回来了。
新入职的是一家全球五百强的德国贸易公司,分公司遍布全球,工作岗位是陪同口译,说白了就是全天候陪着客户进行翻译工作。
陈伯仪很轻易的相信了这个理由,她又急急的发了条信息。
【回头再聊,导演叫我啦。】
岑溪摇头失笑。
————
次日是个艳阳天,岑溪不喜欢这样的天气。
今天是个重要场合,她化了淡妆,穿一套白色真丝V领正装和黑色包臀裙,微卷的长发未经打理,慵懒散在肩侧,又挑了一支不会出错的Bloom,轻轻喷在颈侧和手腕。
八点半,Weise派来接她的车准时到了楼下,Weise是她跟了两个月的客户,一名纯正德国人。
今天weise要和一家医疗公司进行商业谈判,岑溪提前看过资料。
对方公司叫西驭医疗,不知怎么,她第一次听这个名字就莫名觉得耳熟。
想到她看过的资料,这是一家研究经营医疗器械的新兴企业,创始人挺神秘,网上能查到的信息很少,只知道性别为男。
西驭位于柏海CBD区域,寸土寸金的地方竟直接租了一栋楼,可以说壕无人性。
会议室在11层,电梯很快就到了,接待人员走在前面,推开会议室的门。
会议桌两边已经坐了四五个人,有男有女,岑溪一眼锁定其中一位穿着蓝色西装不停看表的金发蓝眼男人。
她面带微笑走到男人面前,两人低声打招呼Weise让岑溪坐在自己身边空位上。
岑溪从包中掏出几份提前包装好的礼物,分给在场几个人,里面还有她亲手写的贺卡,Weise十分惊喜,扭头似乎想问岑溪什么问题。
“啪嗒—”会议室门突然被人推开。
岑溪飞速瞄了眼会议室的电子时钟,正好指向九点,一分不差。
还挺会卡点,她想。
一抬眼,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仿佛都知道来人是谁,竟是不约而同都站了起来。
齐齐喊了声:“迟总。”
听见这个称呼,岑溪心猛的一跳,视线投向来人。
来人眉骨深刻,薄唇挺鼻,一身笔挺熨帖的深色西装,修身利落的勾勒出宽肩长腿,腕间昂贵的名表闪烁着耀人的光泽,遮不住的矜贵。
男人周身冰冷锋利的气质让她恍惚了一秒,大脑一片空白,四周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下来,心跳开始不受控制的加速。
与此同时,胃里一阵痉挛,丝丝缕缕的疼痛传遍全身,瞬间疼出了冷汗。
竟然…是他。
……
岑溪已经有好多年没有离这么近的打量过迟昱了。
他瘦了,头发也剪短了。
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五年前,也是像今天这样的艳阳天。
是她关于这人少有的,极为狼狈的记忆。
那天正值酷暑,又闷又燥,但每次想起还是会让她阵阵发冷。
平日最讲究体面的大少爷风尘仆仆追到机场航站楼,精致的发型早就变得乱七八糟,他满头是汗,狼狈的不可思议。
迟昱却仿佛不在乎这些,只哀求她不要走。
欺骗他可以,分手可以,什么都可以,能不能别走?
岑溪不记得自己都说了什么话了,大约……是很伤人的。
因为她清晰的记得少年听了她的话后脸上瞬间没了血色,像是被人敲碎一身尊严与傲骨。
等她反应过来,机场播报正叫着她的名字,岑溪不再看他,转身离开。
胃里再次一阵绞痛将岑溪拉回现实,她痛的唇色隐隐发白,鼻尖发酸。
平复了一下呼吸后。
岑溪站起身,重新挂上一丝不苟的微笑,语气疏离:“迟总。”
迟昱的脸部线条极为凌厉,漆黑而锐利的眼神盯着她,却迟迟不说话。
岑溪被迟昱盯得心脏一紧,桌下的手指下意识蜷缩起来。
此刻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两人之间有猫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会议室内一片死寂。
片刻后,他慢悠悠移开视线,和Weise握了握手。
迟昱身后的黄助理指引众人重新落座,开始商讨谈判合作的事情。
Weise即将回国,这次过来就是想在回国之前敲定合同,两方拉扯了已经有两周了,无非是利益分配不均的问题。
西驭的韩经理先发言,他拿出几份材料发给大家,又打开显示屏播放合作案的ppt,意思性的表达了一下盼望建立合作关系的心情,希望这次合作能达到双方利益最大化。
迟昱坐在主坐,长腿优雅交叠在一起,双手随意翻了翻桌上的文件,让人看不出他是在认真看还是随便翻翻。
因为这次是商务谈判,岑溪采用的是交替翻译,西驭方是甲方,先发言,岑溪紧接着翻译成德语给乙方听。
一个小时后,谈判桌逐渐焦灼。
“我想贵公司如果想打开国际市场,在零件质量和技术上的要求一定都是一流的……”
“贵公司也是因为充分考虑到我们公司的国际知名度等各方面的优势,相信我们能为你打响国际知名度,虽然我们的报价并不是最低的……”
岑溪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接连一个多小时的翻译让她的声音微微沙哑。
抬头,忽的撞进一双漆黑深邃的眼中,那眼神中没有半分情绪,冷淡的不像活人,白昼灯光下,男人眼皮上方那颗小痣仿佛在发光。
她嘴里的话突然卡壳一秒,立马错开眼神。
迟昱却不放过她,敲了敲桌子,声音冷淡:“贵公司给我们的报价比市场价高出百分之十,到了今天你们还是抱着这样的诚意过来谈判的话,我看也就没有必要进行下去了。”
他投入工作时是极为严肃的,眉头紧锁,声音里没什么情绪,看她的眼神就像个陌生人。
岑溪的心仿佛被狠抓了一下,侧过头和Weise传达了他的意见。
……
最终成交价格还是比市场价低出百分之五左右,不过德方也在运输方面做出了让步。
签完合同,会议结束,岑溪拧开瓶盖喝了两口水,感觉自己又活了过来。
其余人都在互相交谈恭维,她独自慢腾腾地收拾着桌上的文件。
“Sylvia,come on!”Weise站在迟昱身边,激动的向她招手。
岑溪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走上前:“What's up?”
Weise用他不是很流利的英语加上双手一通比划,岑溪勉强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用德语问:“你是想问我们俩是不是同学,他说他也是S大的?”
Weise伸出大拇指,连连点头,期待看向岑溪。
岑溪眼睫轻颤,用德语回答:“对不起,我们不熟。”
Weise耸了耸肩,看眼神有些失望。
迟昱把玩着古银色打火机,发出咔擦的声音,听到这句话,低头哂笑一声。
不熟,好得很。
岑溪完全没有看到他这个表情,或者说,她选择忽视身边这个存在感极强的男人。
会议室陆陆续续有人离开。
有一位长脸男士凑过来,神情略显窘迫,脸颊微微泛红:“岑小姐,谢谢你今天送的礼物,我很喜欢,可以的话我中午请你吃个便饭?”
大家都是成年人,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表。
岑溪的确有令人钦慕的资本,她穿着干练职业套装,头发用珍珠发夹挽起,脸侧落下几缕碎发,勾勒出漂亮的下颌线,慵懒又知性。
岑溪笑了笑,唇边有个不明显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转头熟练拉出Weise做挡箭牌,声音轻柔却不留余地:“王先生,您实在不用客气,不过非常抱歉,我今天一天都要陪着我的客户Weise,没有时间…”
“什么礼物?”迟昱突然出声。
说这话时他眉眼间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强势而陌生的掌控欲。
那是上位者独有的压迫感。
岑溪心里咯噔一声,脸上不显。
她罕见的舔了舔嘴唇,干巴巴道:“只是一些不值钱的见面礼,以迟总的身份肯定瞧不上的。”
迟昱转了转腕上的钢表,唇角轻扯:“哦?岑小姐怎么知道我瞧不上,你很了解我吗?”
岑溪心说你全身上下就没有低于五位数的东西,这难道还用问吗。
岑溪:“迟总说笑了,我怎么会了解您。”
迟昱:“既然是见面礼,不该人人有份?”
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两人之间似乎有一种别人都插不进去的暧昧氛围,随着这句话抽丝剥茧,丝丝缕缕发散在空气中。
岑溪心中微动。
半晌,她抬起眼皮,悠悠道:“不好意思迟总,我只带了这几份。”
Weise在旁边看着这两人一人一句有来有往,十分困惑的摸了摸秃头,奇怪,他们不是不熟?
回去的路上,Weise讲出了他的疑惑,他觉得迟昱和岑溪应该很熟才对。
岑溪坐在车后座,习惯性摸了摸右耳垂,没有回答。
她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熟悉的梧桐大道,忽然想起那年秋天:梧桐树落了满城金黄色的树叶,她也是像现在这样坐在车里好奇的观望这座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