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着三头鸟令牌去了黄金台?”
听雨阁中,秦玄穆听着下属的汇报,惊讶地抬起头来,手中的玉杆紫毫笔因为这个停顿,在雪纸上洇出一团墨字。
秦玄穆低头看了下,“啧”了一声。
“对,让黄金台帮忙寻一个人。”
“不仅如此,杨姑娘还说,下个月底,大公主会归国,被圣上封为长乐公主,许开府置官署,食邑三千。”
秦玄穆笑了,“这倒是有意思。”
他将毛笔搁置在案头笔山上,揭下洇了墨的纸随手弃了,“下个月的事情,咱们都还没有收到消息……”
“她是怎么知道的?”
下属抬头看了一眼案桌前的人,快速低下头,禀告道:“十二位扇主猜测,这位杨姑娘,或许有预知未来的本领,意欲拉拢。”
秦玄穆单手支头,瞧着窗户外面,蓦地想起前些日子,上元节的街上,那次和她的偶遇。
当时她在街上原本好好走着,突然要去路边的茶馆……他原以为是巧合,难道……她如他一般,知道那支太平鼓队伍有问题?
良久后,秦玄穆问道:“她手里的令牌哪来的?
“有三头鸟令牌的就那么几位,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她又是怎么认识的?还能让对方如此信任,把令牌给了她……”
“令牌王婆子验过,是真的,出处暂不得知。”
“呵,”秦玄穆轻笑一声,“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啊。”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下属抱拳“遵命”,脚步却有些迟疑。
“还有事?”
下属再次行礼:“阁主,有件事……属下不知道要不要说。”
“说说看。”秦玄穆斜了他一眼。
“杨姑娘离开黄金台后,被几个地痞流氓给围了,后面逃跑时还遇到毒蛇,险些丧命。”
“什么?!”秦玄穆坐正身体,“她现在如何了?”
“被费鸡师救了,如今已安全回到府中。”
秦玄穆想了想:“派个影士过去,暗中护着,别被发现了。”
“好不容易遇到个有点儿意思的人,我还没看够,可不能死了。”
“遵命,属下这就去安排。”下属抱拳,后退准备离开。
“等一下。”
下属止步,转回身:“阁主,还有何吩咐?”
一道冰冷的声音从案头传来。
“鬼市里那几只肮脏的老鼠,处理干净。”
-
二月初,长安街头上,出现了许多背着书箱,前来赴考的学子。
这次春闱的考生,相比上一届要多上许多,考院附近的旅舍早早就住满了人。
因为房间紧俏,供不应求,贡院附近的客栈,房间的价格一天变三次。
很多盘缠紧张的考生,无奈之下,只能选择去偏远的地方落脚,或者歇息在寺庙道观之中。
官员们的府邸也是热闹,这段时间进进出出不少考生,或是打点,或想混个脸熟。
有用无用无人晓得,反正但凡接近考官的考生,名字都被御史们悄悄记在册子里了,铁板钉钉会是这次春闱的重点监督对象。
杨元青去年八月参加的乡试,九月份发榜中了举,十月份启程来到长安,一眨眼,在长安已经待了有百日。
眼下,距离春闱,就只剩下几日的光景了。
他的状态看起来很是不错,倒是母亲杨夫人,近来有些坐卧不宁,又是沐浴斋戒,又是焚香祈福的。
杨老爷劝了好几回,都不管用,父子俩面面相觑,都很无奈,索性就哄着随她折腾了。
“我决定了,明日去京郊的灵山寺烧香,为青儿祈福。”
今日午膳后,杨夫人宣布了这个决定。
杨蝉衣讶异,上辈子不曾有过这样的事情。
“阿娘怎么突然想去灵山寺了?”
杨夫人道:“前几日,隔壁李府的张大娘子去大慈恩寺烧香,捐了好几百贯的香油钱。”
“你们是没看见,真是好大的排面。”
“昨儿晚上我整理东西,瞧见阿蛮在灵山寺求的平安福,就想起了济源大师。”
“她捐钱多,那我就多拜佛,把周围的佛都拜上一遍,怎么着也不输她!”
杨蝉衣了然,看来母亲是被张大娘子给刺激到了,遂点头笑道:“阿娘说的有道理!我随您一块儿去!”
“老话说得好,多一个人多一分力量!”
杨蝉衣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是不想母亲孤身一人,想陪着她。
话刚刚落下,餐桌对面,杨元青朝她悄悄竖起大拇指,这是夸她做得好呢,杨蝉衣冲他慧黠眨了下右眼,小事儿一桩,无需客气。
这是兄妹两个,多年相伴长大,培养出来的默契。
无需多言,只需一个简单的动作或眼神,便可领会。
回到院子里,花梨准备着明日去灵山寺要用的东西,大大小小的装了两大箱子。
虽然是二月了,但是天气还是很冷,山上更是不用说。
虽说是京郊,不算远,但是上山下山很耗时间,杨夫人又是个讲究人儿,喜欢在清晨拜佛,她们这趟,少不了要在灵山寺住上一晚。
杨蝉衣从梳妆台的匣子里翻了翻,从最底层拿出一只红色的小巧锦囊。
当时离开灵山寺时,她一共求了五只平安福,分别给了爹,娘,兄长,花梨,剩下的一只,就是她手里的这只了。
杨蝉衣摩挲着锦囊上的花纹,一时有些感叹。
不知不觉,她重生两个月了呢。
这两个月,她走的路,见的人,遇到过的事情,林林总总加起来,感觉比她上辈子在京城待的那一年,都要多。
杨蝉衣深吸一口气,抬头看向窗外。
一阵风吹来,窗外落英缤纷。
腊梅树上只剩下几朵梅花,在春寒料峭的二月里兀自开着。
她将那口气缓缓吐出,心中的憋闷似乎也随之排遣一空。
杨蝉衣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
不要着急,一切都在稳步向好,你可以的。
翌日,两辆低调的马车自晋昌坊驶出,朝着京郊的灵山寺而去。
重新站在香火缭绕的寺庙中,杨蝉衣看着周围熟悉的一切,此时的她,相比那日,心中少了几分忐忑慌乱,多了几分坚定坦然。
-
灵山寺的后山上,触目所及,皆是一片枯败之色。
只有细细去瞧,才能看见那一抹抹潜藏的嫩绿,只等春风一吹,细雨一过,便会是漫山遍野的碧绿了。
杨蝉衣和花梨在山里笑闹着,两个人手里都拎着一只小篮子。
刚才杨蝉衣在寺中闲逛,碰到个和尚,对方手里拎着一只篮子,里面装着一些红色的小蘑菇。
她问了下,原来是灵山上特有的一种菇子,只有冬春之交才会有,煮汤喝十分的鲜美。
杨蝉衣闲着无事,便拉着花梨跑到后山,来采蘑菇了。
“花梨,你看那里,是不是有红菇?”
杨蝉衣指着不远处。
那里有一棵斜歪着的大树,看样子已经枯死了,树根有大半都露出地面,树干很粗,估计三个人手牵手都环抱不过来。
两个人走近,这棵树上面的树皮脱落了许多,在背对阳光的地方,紧挨着地面的枝干附近,长着许多红色的小蘑菇,和那个和尚篮子里的一样。
花梨弯腰细看,惊喜道:“还真是!姑娘你的眼神真好,这么大老远都能看见。”
“这棵树如此粗壮,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真是可惜了。”
杨蝉衣抚摸着大树的表皮,大树的躯干上有枯焦裂开的痕迹,应该是受了雷劈,自燃而死。
花梨道:“姑娘,这棵树虽然死了,但是有红菇呀。”
“这叫什么来着,虽死……”花梨挠头,望天冥思苦想着,“那个叫啥词来着?”
“虽死犹生。”杨蝉衣补充道。
“对!”花梨拍掌,“就是这个词,虽死犹生!”
被花梨这么一打岔,杨蝉衣那点伤感早跑没影儿了,她啼笑皆非,这词是这么用的吗?
嗯……从字面上看,似乎也有些道理……
“莫要再唠嗑了,赶紧挖吧。”
“好嘞!”
两个人分头行动,很快就将能够得着的红菇都给采完了,加上先前在其他地方陆陆续续采摘的,两只小篮子都装满了。
“花梨,你把这两篮子红菇带回去吧。”
杨蝉衣弯腰看了看大树底下,“这下面还有,我再多采一点儿。”
“姑娘,这不太好吧?”花梨有些犹豫,她看了看四周,“这里荒无人烟的,要是姑娘遇到坏人怎么办?”
杨蝉衣笑了:“小傻瓜,哪里会有这么多的坏人。”
“快去吧,我哪儿也不去,就在这里等你。”
“……那好吧。”
花梨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姑娘,你一定不要乱跑哦,一定要等着我。”
杨蝉衣站在大树旁边,朝着她挥手:“快去快回。”
杨蝉衣坐在树干上,等着花梨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花梨一直没有出现。
她弯腰看了看树底下,决定不等花梨一起采摘了。
因为剩下的那些红菇长在大树底下,挺深的地方,杨蝉衣不得不趴下去,爬过去,伸长胳膊去采。
她一只一只采摘着,将采到的蘑菇都丢在外面,等将能看见的都采摘完以后,杨蝉衣艰难地从树与地面的缝隙间退出来,准备站起身。
“闻千仇,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快速朝这边奔来,紧接着,杨蝉衣听到这句话。
杨蝉衣身体一顿,默默地又往下缩了缩。
真是见了鬼了,还真遇到坏人了。
杨蝉衣透过树干的缝隙,朝那边看去。
闻千仇被几个人围攻,刀剑相击之声不绝于耳,他一只剑耍地行云流水,竟然跟那几个人打的有来有回。
闻千仇怎么会在这里?
是被仇家追杀吗?
她不会被他们发现吧?
“私铸兵器,偷养私兵,是灭九族的重罪,我劝你们束手就擒,还能从轻发落。”
“哼,只要杀了你,就没人知道了!”
杨蝉衣正胡思乱想着,听到两人的对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完蛋,听到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若是被他们发现,她今日绝对难逃一死。
刚这么想,一声闷哼传来,杨蝉衣赶紧看过去,闻千仇弯下腰,衣服透出血迹。
他受伤了!
不行,以一敌四,这么下去怎么打得过。
若是闻千仇死了,她一定会死!
杨蝉衣绞尽脑汁,思考着逃生的办法,她将手探进怀中。
闻千仇一时不防,被某个人一脚踹飞,身体掠过大树,重重摔在地上。
他挣扎着起身,一抬头,看到了蹲在大树后面的杨蝉衣。
一时间,四目相对。
看着眼前倒地吐血的闻千仇,杨蝉衣心中又凉了半截。
“你不是很能打吗?这就不行了?”一人嗤笑着走上前。
另一人道:“老大,他中了毒,能撑这么久,很厉害了。”
那人看向他:“你是在帮他说话吗?”
“没,没有!”那人顿时一个激灵,连忙摇头。
另两人也聚拢过来,其中一人道:“莫要再废话,赶紧杀了他,回去跟主上交差。”
跟他一起过来的另一个不同意了:“主上说了,尽量活捉。”
“闻千仇狡猾地很,不如杀了省心。”
四个人站在闻千仇跟前,意见出现分歧。
“喂——!”
几个人正说着话,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他们下意识回头。
一堆白色粉末兜头盖脑地冲着他们洒过来,几个人抽刀才露出半截,下一刻,纷纷栽倒在地上。
“这么好用?!”
杨蝉衣惊喜,下一刻,风向扭转,白色粉末随风而至。
杨蝉衣躲避不及,吸了一口。
“呃……”
她看了闻千仇一眼,“噗通”栽倒在地上,晕了过去。
闻千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