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卯初刚至,韶华便派人来各院道了一声,说今日不用去含春院请安。
温竹君得了这个消息后,喜不自胜,立马推开玉桃,重新倒在榻上,继续会周公去也。
玉桃不松手,“姑娘,您起吧,还要做糕点呢?”
“我不想起。”温竹君头埋进枕头里,哀嚎起来,“玉桃,你去做,我不想做了,好不容易能睡懒觉……”
玉桃觉得无奈又好笑,不过她有经验,趴在姑娘耳边轻声道:“姑娘,今儿万公子也会来。”
窝在被子里的人终于动了,温竹君面无表情地掀开被子,闭着眼摸衣裳。
“臭桃子,算你狠。”
主仆俩匆匆忙忙收拾好,又火急火燎赶去厨房,准备做点心。
温竹君到了大厨房,里头已经忙过一阵儿了,现在离午食还早呢,正好够她做点心。
“三姑娘,您今儿要做什么点心呀?”
说话的是侯府的厨娘,姓柳,大家都唤柳玉娘,是做席面的好手,尤其是做羊肉,鲜香酥甜麻辣样样都会,为侯府赢得一众赞声,听说还有人家要挖她呢。
温竹君看着已经碾好的绿豆沙红豆沙,并一些干果和蜂蜜蔗糖等,很是满意,和柳玉娘说笑几句后,便开始做事了。
“今儿豆泥好细腻,是不是用我的方法弄的?”
灶下坐的是个学徒,叫燕子,她伸出头笑眯眯的,“是呀,三姑娘,您说的法子真好,我用您给的网纱滤了一遍,果真细腻了好多,就是耗材料。”
温竹君笑道:“想要东西好吃,耗费自然也大。”
绿豆糕是必做的,她做的绿豆糕,比外头铺子里的还要好吃,不会甜腻,唇齿留香。
红豆饼是大哥哥喜欢的,大哥哥喜欢沙沙的口感,还不能太甜,这是温竹君多次试验的结果。
其实不是她做得有多好吃,主要是摸清口味后,就容易了。
她朝玉桃使了个眼神。
玉桃会意,立刻从兜里掏出一把铜板,偷偷塞到燕子手里。
燕子缩在灶下,悄声和玉桃道:“今儿庄子里送来了几个鲜桃,又大又红,看着就甜脆,还有桑葚,紫红紫红的,不过玉娘给藏起来了,说是要问过夫人再分。”
这才三月,市面上的桃子还要等呢,东西不止要尝鲜,富贵人们更爱稀缺,不过这府里人多,分肯定是分不到多少了。
温竹君听到后,笑着在厨房走动起来,稀罕东西嘛,藏起来也能理解。
她跟厨房里的人都很熟悉了,虽说不太应该,但夫人得知她是喜欢下厨,又会给温春辉还有他的朋友们做点心,便私下默许了。
“哟,还有桃子呢?”
“咦,这桑葚真新鲜。”
柳玉娘有些紧张,她还想拿桃子献一道呢,夫人爱吃鲜食,不论是果子还是米饭,头一茬的送过去,她最高兴,还能得赏。
“这三月里的桃子金贵,三姑娘,桃子要送去夫人那的,您别为难我。”
温竹君笑着拿起两个半红的桃子,又拎了一包桑叶包好的桑葚,笑道:“玉娘,今儿的点心,是要送去大哥哥那边的,夫人要是问起,你推到大哥哥身上就行,不用担心,不过两个桃子。”
柳玉娘为难地点了头。
玉桃帮着洗东西的时候,撇嘴嘟囔,“这灶上油水厚,一个个的,还管起主子来了,姑娘,也就你客气,要不是万公子,姑娘才不干这破事……”
温竹君下意识拍她的脑袋,“快别胡说,吃挂落谁都不好受,说清楚就行了。”
含春院内。
这会儿温兰君还没到,夫人拉着温梅君,最后问了一遍。
“你当真不喜霍家公子?”
温梅君点头,小心翼翼地看看母亲,见似乎并无怒意,顿时乖巧万分。
她埋着头,眼睛咕噜噜地转,时刻盯着母亲脸色。
“女儿辜负母亲厚望,女儿知错,求母亲不要再生女儿的气……”
夫人看她这一连串的小动作,毫无城府,毫无长进,心头难免有些失望,但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又不能不管。
她疲惫地摆手,“罢了,你且等着,我会为你筹谋,但你也别高兴得太早,若你二妹妹死也不肯,你要么嫁,要么就出家做姑子去吧。”
温梅君脸色顿时煞白,她知道这不是说笑,母亲为人公正严明,在后宅说一不二,亲女儿也不例外。
现在只求温兰君那个蠢货,无论是为财为名,只要她肯答应就好。
温兰君到含春院时,太阳正冉冉升起,金光徐徐在屋顶浮动跳跃,染得早春的园子一片暖色。
她很想冲进去质问,但思及三妹妹的话,还是缓缓低下了头。
那丫头可能没安好心,话却有道理,人要向前看,事已至此,她得为自己谋得最大的利益才行。
韶华打起珠帘,“二姑娘到了。”
温梅君极为难得地朝温兰君露出一抹笑,破天荒地主动打招呼,“二妹妹,你来了?”
温兰君眼底闪过恼怒,但理智让她终归平静,“兰儿给母亲请安。”
又朝温梅君道:“大姐姐。”
夫人有些诧异地看向温兰君,这丫头变化不少,昨日还哭着嚷着说委屈,说一定要嫁给那书生,今儿就能平平静静地请安了?
虽然面色还有些幽怨,但能控制情绪,就有长进,还以为又要哀怨地哭半天呢。
“兰儿也坐吧。”
温梅君心虚,主动道:“二妹妹,看你眼底有些青,我昨儿刚买了两罐养肤膏,待会儿,我让纤云给你送一罐吧?”
温兰君不咸不淡的道:“多谢大姐姐。”
夫人见温梅君还要再说,不由拧眉,这丫头实在太没长进了,如此沉不住气,将来可怎么好。
“兰儿,昨儿我跟你父亲说的事,你考虑得如何了?”
她面色温柔,语调轻缓,但依旧带着高高在上的威仪。
“你放心,我不会强逼与你,只是昨儿相看,的确没有说你们姐妹是谁相看谁,那霍家是个好人家,霍家公子也一表人才,家世清白……”
温兰君此刻再听,心里反感至极,就算霍家公子谪仙下凡,她也只觉是夫人花言巧语,为了强塞给她找的理由。
说什么公正,还不是把庶女当棋子,说什么没有点明谁相看谁,这话也就她能光明正大说出口了。
这满侯府,谁不知道那是给温梅君准备的夫婿?要真那么好心,怎么不一开始就这么安排呢?
虚伪,温兰君心内暗道。
温梅君见温兰君一直埋着头,有些着急,“二妹妹?你怎么想的?”
温兰君听着耳边的催促,知道这一关总要过去的,这辈子和白面穷书生是有缘无分了。
好在,她心里也没有多可惜,既然温梅君要,给就给吧,她等着看笑话。
她站起身,在夫人和温梅君惊讶的目光中,跪在了地上。
“女儿愿意听母亲的安排,母亲做这一切都是为女儿好,女儿心里清楚,多谢母亲。”
温梅君惊叫一声,难掩开心,但看到母亲望过来,连忙收敛神色,正襟危坐。
夫人确实很诧异,但她情绪内敛,又一向威严,平静地上前扶起温兰君。
“好孩子,你是个懂事的,比你姐姐强不少。”
温兰君顺着夫人的手起身,眼圈儿微红,哽咽道:“女儿相看人家是大事,可我姨娘尚不知情,女儿能否求求母亲,让她出了那苦地方?”
夫人见她一夜之间就懂事,到底是从小看顾大的孩子,“你放心,我这就吩咐人去将你姨娘接出来。”
温兰君见韶华立刻去了,心里松了口气,但心里还是很委屈,委屈自己的身份,也委屈自己只能屈居人下。
夫人见温兰君转身离去,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还没细想,就被温梅君给打断了。
“母亲,太好了。”温梅君几乎要蹦起来,“二妹妹答应了,事儿解决了。”
夫人见她如此跳脱,拧眉呵斥,“成亲之前,就在自己院子里呆着,不许出来。”
温梅君心愿达成,高高兴兴、干脆利落地告退了。
范嬷嬷见不惯温兰君那个柔弱样儿,明明是个姨娘生的,却偏要样样跟嫡女比肩,整日哭哭啼啼,不知道的还以为夫人怎么她了。
按理说,满玉京就没有夫人这么大度好说话的主母,换做别人家试试,哪有她哭的机会。
“夫人,你何必这么抬举二姑娘?”
夫人站起身,身上的缎子溜光水滑,暗纹在光中如水潋滟,行走间步伐稳健轻缓,不疾不徐,一如她的性子,旁人看着便觉安稳。
“都是一家子骨肉,这话就不必提。”
黝黑乌亮的发间,金灿灿的步摇晃人眼,她一贯都尽善尽美,叫人挑不出错处。
“再说了,只有那些不入流的人家才会将什么庶出挂在嘴边,一样是家里的孩子,教导好了,便是家里的一份助力,就算不能助力,也不会是敌人,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自家人记恨自家人,最难防备。”
范嬷嬷若有所思地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