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设计
连翘从小就很少有心事,被她爹打了也从不记仇。
她爹一直说她没心没肺,连翘却觉得没什么不好,每天要遇到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开心的事情她都记不完,更别提那些烦心事了,要是什么都记得该有多累啊。少女怀春不过短短一瞬,很快又被她抛之脑后。
不过说来也奇怪,吴永死前把碎片交了出来,连翘当时离得近便自然而然接过来了,后来姜劭都打起了主意,旁敲侧击想要分一杯羹,陆无咎却连提也没提,好似完全不在意崆峒碎片在她手中。
如此重要的事,他难不成是忘了么?
连翘一边暗中庆幸,一边又生怕他想起来找她讨要。
于是她准备躲一躲陆无咎,只要他看不见她,兴许就不会想起来。只是第二块碎片虽然找到了,他们的毒却还没有根治,必须找到那个被盗走的男人尸骨恐怕才有希望。
找陆无咎商量,只拉了晏无双和周见南,关起门偷偷商量。但这个男人究竟是何人,为何尸骨能孕育如此古怪的毒?连翘尚且一头雾水,她也没敢又被迫屈居她的淫威之下。
周见南觉得这种行径对陆无咎有些不公平,忿忿地想要替他鸣不平,被连翘眼睛一瞪,他们碰见的田家庄事件有些相像。
不过周见南学识渊博倒也不是虚辞,他找到了一则野史记载的"人吃神”的怪谈,觉得和修士的灵根本就源于血脉中继承神族的那多出来的一条灵脉,血脉对于修士的重要性是无与伦比的。因此,也难免有人会想,既然继承了神的灵脉便能拥有如此力量,那么若是吞噬神的血肉,是否能增强力量呢?
在洪荒时代,神族是绝对的主宰,人神之间的鸿沟犹如天堑,即便有人觊觎,也从未有人胆敢尝试。
到了神宫时代,神族日渐衰微,仅剩的一些神族都被奉养在昆仑神宫。一个修为还不错的神侍于是就打起了神的主意。他杀死了自己所供奉的一个衰老的神主,然后吞噬了他的血肉,企图获取力量。
他的确得到了一部分力量,但那是他完全不能承受的力量--他的骨头疯狂生长,刺破了血肉,穿透了皮肤,胳膊比腿还长,脊骨则穿破了脖子,最后变得完全看不出人形。更可怕的是,由于他吞噬的是一个拥有火系灵脉的神,浑身上下犹如被烈火焚烧一般,皮肉被烧焦,骨头也被烧得发黑,最终硬生生被自己身体里的火焚烧殆尽,化作了一堆灰烬。
周见南说完后,慨叹道:"原来吞噬神族的血肉是会受到反噬的,怪不得神族式微至此也依旧被好好地供奉在神宫里。”
连翘托着腮,认真地琢磨:“野史里的修士是因为吞噬拥有火系灵脉的神所以被烈火烧死了,若是如此,田家庄的尸体上长出的桃树同样会反噬人,是不是说明这个被杀害的男人其实是一个拥有木系灵脉的神呢?但当年骊姬发狂之后,昆仑神宫的神族被屠杀殆尽,只有一位玄霜神君侥幸逃过一劫,难不成那个死去的男人会是玄霜神君?”晏无双诧异:"不可能吧!这位神君的灵脉好似不是木系,而是不是说他从生下来就病得很严重,连床都下不了吗,怎么可能出门?再说,即便他再弱,到底是神族,也不可能被一群连术法都不会的凡人给杀了吧?"
连翘也觉得不大可能:“你这么说也有道理,神宫戒备森严,经过骊姬一事后,挑选的神侍都是各家的佼佼者,若是玄霜神君当真死了三个月,我爹那儿也绝不可能一点消息有。何况,这个男人的尸骨虽然能长出怪桃,把人变成树,但着实没听说吃下桃子的人灵力或体力上有什么增长,我倒觉得,这个男人恐怕不是神,而是一个血脉近神的修士......这么一分析就更古怪了,自从有了镇山灵石之后,这些年里凡是修炼的弟子都要测一测灵根,连翘和陆无咎已经是灵根至纯的那一类了,从没听说还有哪位资质极好的修士遇害的,再说,资质极好,修为必然也不会差,还是同样的问题,如此厉害的人怎么可能会被村民杀了?
古怪,实在古怪。
细细想来,这个男人身上的谜团一点也不比吴永所遭遇的异域空间少。几个人埋头一天暂时没琢磨出头绪来,便打算出去找找线索。地方还在开花,引来一些讨厌的蝴蝶和蜜蜂,嗡嗡地去采她头上的花蜜。然而连翘身上的毒却等不了了,右手已经完全变成了桃枝,头上也快结桃子了,其他上再出去。
害得连翘不停地驱赶,头上也被叮了几个包,最后只好悻悻地回了太守府,打算等晚回来的时候这副窘态恰好被姜劭撞见,他好心地走过来替她驱赶蜂蝶,然后望着她那只已经变成了枯藤的手叹气道:"连翘妹妹钟灵毓秀,般般入画,如今却变成了这副模样,人好不惋惜,我们会稽拥有密宝神农医经,听说能解百毒,若是妹妹不嫌弃,可随我回会稽去试一试,说不定能解了这毒呢。"
连翘诧异地抬头:“你们家不是把这书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吗,怎么会舍得给我用?”姜劭微笑道:"妹妹这是说得哪里话,我们四家本就同气连枝,何须见外,不过....
他顿了顿:"这神农医经的确也不能轻易给外人用,我父亲先前同你父亲提起过婚事,当时连掌门说你刚刚及笄,心性不定,暂时没答应,如今我瞧妹妹剑若流星,气势磅礴,身法亦十分玄妙,俨然已能独当一面。若是妹妹愿同我回会稽一试,解毒之后兴许还有别的缘分。
"
连翘听明白了,敢情这是要她拿婚事做交换呢。
她凝着眉:“我且想想。
”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姜公子确信这神农医经能解了这妖树之毒?若是不能,却让旁人搭进去一桩婚事,岂不是欺骗于人?"连翘一回头,发现陆无咎不知何时来了。
朗,气度逼人的装扮,奈何他面沉如水,眼角眉梢尽是疏冷,让人不敢直视。他今日一身玄色窄袖锦袍,腰束玉带,走动时隐约能看出三足金乌暗纹,本是丰神俊他看向连翘,眼微垂:"这么蠢的条件,你难道要答应?"连翘满头雾水:"喂,我答应不答应关你什么事,你也中了毒,说什么风凉话呢!”陆无咎语气不善:"不过区区小毒,你就这么害怕?"
么大不了的?若是行,这城中的人也都有救了。”
连翘皱着眉头:“小毒?这可未必吧,何况姜劭一番好心,不就跟他回去试一试,有什"你就这么想去会稽?"陆无咎静静地望着她。
"是又怎么样?"连翘只觉莫名其妙,他怎么老是干涉她。土人情,不如姜师兄有时间的时候同我说一说?"
她转向姜邵,甜甜一笑:"我可以去会稽,不过,我从未去过那里,不甚了解当地的风姜劭自然喜不自胜,道:"今晚便可,上回约妹妹同我夜游江陵,泛舟湖上,妹妹抽不出身,如今倒是有时间了。
”
连翘点点头:"不过,你可不许像上次一样要带你的灵蛇一同来。"
姜劭一愣,他知道她怕蛇,并未说过此话,这又是何处得来的?大约是记错了罢,姜劭又陪着笑道:“自然,妹妹不必担忧。那.....今晚戌正,风陵渡口,不见不散?
"
“好。"连翘爽快地答应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精光。陆无咎旁观他们一言一语,手一负,冷冷走开。
入夜,月朗星稀,微风轻轻吹拂河畔。
戌时一刻,风陵渡口华灯映水,画舫凌波,一艘悬挂着数盏极为漂亮的琉璃灯的花船已然停靠好,画舫上还坐了一位抱着琵琶的歌姬素手拨弦,轻轻吟唱,好不风雅。连翘过去时,姜劭正摇头晃脑地听着曲,见她来了,起身接迎,倒真有几分翩翩公子的风范。
不过,两个人彬彬有礼,落到对面的一艘龙舟上的人眼里,便是另一种想法了。"若是不中意,公子要不要换一壶?"
只见陆无咎独坐龙舟之上,捏着酒杯,目光凛冽,唬得船娘以为这酒不好,赶紧赔罪:
陆无咎淡淡嗯一声。
然而若是熟悉他的人便知道他没有味觉,什么酒对他来说都没有差别。真正让他不悦的不是酒,而是酒中映出的对面的花船。
只见他心不在焉,眼神若有似无地掠过对面的花窗,偶尔看到被夜风吹起的帘幕和幕后对饮的二人,眉心微微凝着。
半晌,船上的身影起身,陆无咎也搁了酒杯,施施然起身。此时,连翘半壶酒下肚,已经有些微醺,所以借口散散酒气,到岸上吹吹风,谁知刚上岸,就迎面撞上一个硬邦邦的人。
她扶着额刚想道歉,揉揉脸颊,透过朦胧的夜色,却发现站在她面前的是陆无咎。奇怪,这个人今天怎么总是神出鬼没的,还老是出现在她面前。她刚想询问,陆无咎反而皱着眉把她训了一顿:"你喝了多少,脸这么红?"他一身玄衣融入了夜色里,只有腰间的玉带泛着莹润的光。连翘没好气:“关你什么事,我愿意喝。”
然后又纳闷道:"你不是最讨厌这种人挤人吵闹的夜市,怎么也出来了?"
陆无咎淡淡撇过眼:“......是饕餮要来,不过陪他放放风而已。”子。
连翘往夜市上看了看,果然在人堆里看到了一个两手都举着糖画舔得不亦乐乎的小胖就知道吃,都那么胖了!
连翘暗暗鄙夷了一番饕餮,转身又要回去,陆无咎却道:“已经这么晚了,你还要继续回去?"
连翘看了眼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也不算晚吧,大家不是才刚出来么?”你不高兴一样,难不成是看我有人约,你没有,嫉妒了?”"而且。"她很奇怪,凑过去盯着他,"你今晚怎么了,一副冷冰冰的样子,好像有谁惹陆无咎错开眼:"胡言乱语。"
陪你,也是不可能的,我还要继续回去和姜劭喝酒呢。”连翘哼了一声:“你就嘴硬吧!不过,我今晚有要事要忙,就算你觉得没人尴尬想找我一提到这个名字,陆无咎脸色又沉了下来。
在连翘转身的时候,他敛眸凛声:"我发作了。"
连翘原本朦胧的醉意被吓得散了大半,立即挪回来:"这个时候?’"
陆无咎眉间似乎很不耐:“我有什么办法。
"
连翘非常郁闷,左边姜劭还在等着她,右边陆无咎又发作了,怎么全赶在这个时候了?下,等待会儿把姜劭搞定再回来给你解毒?
她迅速思考,还是陆无咎这边比较要紧,于是道:"要不,我先亲亲你,暂时缓解"
陆无咎垂眸:“你还要回去?"
连翘把眉毛一挑:“当然了,好不容易的机会。”
她熟练地把脚踮起来,够了半天,陆无咎却不低头。
连翘诧异道:"你不是发作了?怎么看起来一点都不难受?"她伸手要去碰陆无咎的额头,此时,陆无咎却反握着她的手摁到树上。于是连翘思绪暂时被打断,被他抵在粗糙的树上唇齿厮磨,气息交缠。好半晌,连翘心急想要回去,偏偏她一挣,陆无咎便摁住她的后脑勺不许她乱动,还重重咬了她一口。
连翘倒抽一口气,一把将人推开:“你干嘛呀,我还要见人呢?”陆无咎用指腹拭去唇上的血迹,声音平淡:"不小心。舌头难免还碰到牙齿,何况两个本就不熟的人。
一会儿了,我先去应付一下姜劭,待会儿再回来给你解毒。”于是连翘狐疑地看了看之后,没跟他计较,擦了擦唇上的血迹:"刚刚亲的应该够缓解说罢,她转身就走,陆无咎沉着眉眼。
回去后,连翘下唇上的伤口十分明显,姜劭立马站起来:“妹妹这是怎么了?”连翘心虚地捂住:"刚刚有点头晕,不小心撞到了树上。"姜劭瞥了一眼船外桥后那道长长的身影,冷笑一声,树?恐怕是长了嘴的树。不过他也并不只是贪图美色才要带连翘回会稽,更是看上了她从吴永那里拿到的崆峒印碎片,于是状若无事继续给连翘斟酒,试图把她灌醉。连翘也有小心思,她一边喝着酒,一边操纵着控水术。又是半壶酒下肚,她借口内急躲出去,一上岸便将控在喉咙里的酒全部吐了出去。这下,终于好受多了。
陆无咎瞥了一眼她的举动,微微皱眉:“你在做什么?”连翘白了他一眼:"还不是为了灌醉姜邵,找出解毒之法?"陆无咎静静地看着她,连翘这才坦白道:"我又不傻,我们所有人都中招了,城中的不少修士也中招了,偏偏姜劭和他带来的人什么事都没有,未免也太奇怪了吧?而且那日去查田家庄时,地下的尸骨已经被挖走了,在我们之前到的,又没出事的,只有姜劭一行人了。正好他想要给我下套,我便将计就计,也设计他一回喽。"陆无咎脸色瞬间转晴:"所以,你是说,你今天答应和姜邵一同夜游是欲擒故纵?""当然了,要不然谁愿意跟他喝酒。"
连翘还在狂喝水,又嫌弃地漱了漱,防止姜劭给她的酒里下了什么不好的东西。陆无咎语气又好起来:"那你打算怎么做?"
连翘擦了擦嘴,环顾四周,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那我告诉你,你可不许对外说。"陆无咎微微勾唇:"好。"
然后连翘便眼冒精光,鬼鬼祟祟地跟他密谋:"我打算给他也下一点怪桃之毒,若是他自己也中毒了,定然会想方设法解毒,到时候那尸骨在不在他手里不就水落石出了?"汁。"
说罢,她掏出袖中的一个小葫芦,打开瓶塞给陆无咎闻了闻:"看,这里装的就是桃子她边说边坏笑,很有些得意。
陆无咎皱眉:“原来是这个方法,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连翘赶紧解释,"这个方法虽然是有一点不磊落,但这个姜劭也不是什么好人,之前有个师姐被他玩弄之后伤心过度,一不小心走火入魔,经脉寸断,而他却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甚至连师姐下葬的时候都不愿看一眼。即便他没偷尸骨,这回也算给师姐报仇了,他活该,你可不许拦我!”
陆无咎顿了顿,眼神微妙:“我何时说拦你了?我是说,早在你们上船之前,饕餮就已经做好了手脚,给他下了这毒。
?
陆无咎也是这么想的?还干完了?
连翘先是震惊,然后又后背一凉,好你个陆无咎,心可真够黑的,比她黑多了!不过,他们也算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连翘用手肘碰了碰他,狡黠地笑了笑:“你觉不觉得咱们俩今天有点狼狈为奸?”陆无咎一听她的用词脸又黑了,轻斥一声:“胡说八道。"连翘哼哼两声,假正经,明明他才是心眼比蜂窝还多的那个。不过,陆无咎既然已经动手了,连翘也没必要捏着鼻子陪姜劭继续喝酒。解决完一件大事,她可算是松一口气,转而又拉着陆无咎到树后,将他摁在树上,勾住他的脖子,行云流水般地凑过去解开他的领口:“那咱们可以开始了。"陆无咎微微绷紧:“开始什么?”
连翘诧异:"当然是解毒啊,你不是发作了么?"
陆无咎似乎才想起来,垂眸看向她那只乱动的手,淡淡嗯了一声,任由她动作。连翘摸了摸他的脸,又摸摸脖颈,却很奇怪:"你这回发作,怎么脸和脖子一点都不烫,还有点冰呢?"
“有么?"陆无咎顿了顿,若无其事,“大约是在风里站久了,衣服底下还是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