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沙陀裂空树枯萎后第一剑修,三界唯一的真龙,修仙界的光辉,复苏的恒月星辰如此郑重其事交出来的丹药,当然不会是什么普通的凡品。
更何况这是在云上仙尊百年来第二次喝拜师茶的重要场合。
南扶光认识虚木洗髓丹,事实上这甚至不是她第一次见到它——
前几日鹿桑被带回云天宗,她拿到了云上仙尊的宝库的钥匙,在众同门羡慕的注视下进入宝库的第一时间,她就注意到了这个东西。
虚木洗髓丹与鹿桑未来所需要的真龙龙鳞所炼制的洗髓丹几乎是同等级别的东西。不同的是,后者是用曾经完全体的真龙龙鳞炼制而成,而虚木洗髓丹则是用当年存活着的沙陀裂空树主枝干精魄炼制而成。
完全体的真龙龙鳞如今到间隙秘境里去寻找尚且可能会被找到,但沙陀裂空树的主要枝干精魄则完全不可再生……所以相比之下,虚木洗髓丹似乎更加珍贵。
这洗髓丹用一颗少一颗,如今三界六道怕也不过只剩下云上仙尊的宝库里这一枚。
这东西能让修仙人士洗练天生的灵根,换句话来说大概就是脱胎换骨的效果,比如修仙入道人士体内能够蕴含的灵气总量数值是有上限的,他的灵根属性越少,每个属性上能够得到的数值也就越高。
这就有了单一灵根总是被人当做天生神赐修仙入道体质的说法。
南扶光先天体质并不算特别优秀,火木双行带着一点点水属性杂质,所以那一日她进入宝库后,手并不是没有试图伸向过这虚木洗髓丹——
洗掉木属性,忽略一点点的水属性杂质,她几乎就是单纯的火灵根了。
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中,以金与火灵根最适合成为剑修,但凡她成为单火灵根,安全无痛地突破筑基末期这件事,指日可待。
虚木洗髓丹,真正的是个好东西啊。
——和南扶光扔下净潭的那些神兵仙器一样好。
……
虚木洗髓丹的稀有是大众认知范畴内的那种稀有。
此时此刻整个大殿内所有人都是一脸震惊,此起彼伏的倒吸气音,人们像是突然患上了什么奇怪的病,死死闭上嘴,却拼命用手肘捅自己身边的人。
他们瞪大了眼,像是有生之年能够亲眼看到这种传说级别的丹药也算是值了。
所以南扶光不知道自己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
脸上定格在一个无奈又无语又有点好笑的奇怪形状上。
她听见身后有人嘟囔——
“这东西用来突破筑基末期是不是有点浪费了,用来从元婴突破至出窍期也够用吧?”
然后那个声音停顿了下,又恍然大悟一般发出叹息。
“啊啊所以大师姐的资质真的像是传说中的那样不太好啊,我入宗门晚,还以为这是什么嫉妒她是云上仙尊门关弟子的说法来着……原来是真的连突破筑基末期都需要丹药的地步。”
这话说的,好像金丹期的修士遍地走一样。
南扶光都懒得回头去看是谁有这般发言,她在原地许久未动,众目睽睽之下,也没有向前去接宴几安手中的丹药。
其实前后大约也只是几瞬的悬停,但对于做出把丹药递出来这个动作的云上仙尊来说显然已经够久了——
宴几安不动声色地敛眉,“日日?”
这一次尾音上翘,不再是愉悦且慷慨语调的陈述句,带上了一丝丝的困惑。
“不要么?”
像宴几安这样绝一份的化仙期,肉体凡胎早已得到洗练,耳闻眼观五感已经提升到最大化,他不可能听不见那些人在说什么奇怪或者难听的话。
但对此他没有任何反应——
他只是压根不在乎那些人说什么。
他目光坚定地盯着南扶光,甚至没有带一丝不耐烦,有的只是单纯的困惑与催促,像是在说:我给了你想要的,你为什么不开心的上前来拿走它?
这就是宴几安。
他根本不能理解寻常人的想法,也想不到南扶光卡在筑基末期这件事对于她来说可能是并不能公布天下的奇耻大辱,在看他来他只是找到了这件事的解决办法,并且南扶光对他的解决办法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欣喜,所以他只会问——
不要么?
这三个字倒是如同魔咒一般,让南扶光想起了一些往事。
关于她是如何拜入宴几安门下。
很多年前,南扶光的爹娘还在,尚未远游,是一对修仙界算小有名气的元婴期恩爱道侣。
自小出生在云天宗的南扶光对宗门一切都很有归属感,直到她十二岁那年初生气旋识海,到了能够修仙入道的年纪,她需要一个师父。
南扶光拜师那天弄得颇为隆重,云天宗宗门上下包括宗主谢从全都到了,就等着南扶光自己给自己选一个看得顺眼的师父然后迅速被计入内门弟子行列从此发光发热……
当时只到大部分人腰带部位那么点儿高的南扶光在大殿里转了一转,最后爬上小小的阶梯,停在了一只手撑着下巴坐在主位、堂而皇之望着角落走神的云上仙尊面前。
她早就想问了,云上仙尊为什么从来没有过徒弟。
站在仙尊跟前,小姑娘回头看身后一脸惶恐想把她抓下来的父母,未长开的圆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爹,我要这个。
南扶光的亲爹:……你给我下来!
当时的云上仙尊大概是感觉到了气氛的不一般,收回了游神的目光落在了横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身上。
停顿了下,他道:「吾乃剑修。」
意思是:小姑娘家家的做剑修像什么话?走开。
然而缺心眼的小姑娘没听懂,眨巴了下眼,学着他淡定的语气,也十分淡定道:「给你做徒弟。」
南扶光的逻辑链非常清晰。
「仙尊没有别的徒弟,我若入仙尊门下就是唯一那个,我爹娘也只有我一个,我从小霸道惯了,学不会分享……去跟别人抢师父会叫人讨厌的,我不想讨人厌。」
当时的云上仙尊被她说的哑口无言,沉默的空挡,听她问——
「不要么?」
后来,南扶光如愿以偿的爬上了云上仙尊专有的宝座,抱着他的脖子坐着他的臂弯,跟满脸无语的爹娘耀武扬威地显摆她师父给的瑶光剑。
再后来的后来,她这一个唯一,做了很多年。
只是可惜,那瑶光剑尚未修成她的本命剑,便碎了。
“日日,虚木洗髓丹予你,不要么?”
……
空气像是凝固住了。
旁边的谢允星歪了歪身子,用肩膀碰了碰像是尸体一样沉默的南扶光,压低了嗓音:“好了这件事是我找仙尊讨论过一下如果你要杀了我我也认了但是你应该知道你想杀他肯定是杀不了他的并且如果你打算不理他今天我们恐怕就要站在这里直到月上柳梢头或者干脆地老天荒你可能觉得无所谓但作为路人我表示真的有点尴尬……”
她一口气说完不带停顿,南扶光转过头瞥了她一眼,轻声道:“这跟你没关系。”
谢允星为自己不用被杀死松了口气。
但很快她意识到自己这口气松得早了些。
因为下一刻,见南扶光许久未动还不听劝,宗门内便有一些人开始觉得她不识好歹——
看南扶光不顺眼的群体通常和云上仙尊的脑残崇拜者群体高度重合,如今看他们的仙尊这样被冷落,大概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其中就有药阁的某些人。
被冷落的仙尊叠加仙尊手里那他们这辈子别说炼出来可能连摸都没机会摸的丹药,足够让他们红了眼。
作为他们之中最记吃不记打的,白灸勇敢地站了出来,阴阳怪气地喊了声“扶光师姐”,道:“想来是我上次直言你不过筑基末期、配不上云上仙尊的事让你记着了,以至于你为了突破筑基末期如此着急……但这也并不算是什么坏事儿,人贵在有自知之明与上进之心,如今仙尊怜惜你,拿出了这虚木洗髓丹,你也算是因祸得福——”
南扶光掀起眼皮子扫了眼白灸:“你闭嘴。”
白灸哽了下,不远处,另一个柔软的女声响起:“师姐,白师兄说的话不太好听,但道理是这个道理,知道你为了突破之事烦恼,师父也颇为意外,今日与我商量决定拿出这洗髓丹予你用,保你平安顺利步入金丹期……这件事并没有坏处,你便不要推辞了罢?”
鹿桑嗓音柔软,天生带着仿佛能安抚人心的平和。
如今她在宗门内有了身份——除了神凤,还是正儿八经宴几安的徒弟,南扶光的师妹——
她一开腔,众人像得了什么应许,纷纷附和。
唯独宴几安依然仿佛未闻所有声音,只是安静地望着南扶光。
白灸见他不动,又被众人的嘘声鼓励,昂首挺胸:“鹿桑师妹所言甚是!扶光师姐,今日那么多人在,其实大家心里也明白,仙尊再收徒你心里不痛快……但这么多年,仙尊从未承诺门下只会有你一人,如今这鹿桑师妹入仙尊门下已经是板钉钉上的事实,你何苦再闹别扭?”
南扶光蹙眉:“不是让你闭嘴?”
白灸:“啧啧,我看你就是小气还不识好——”
打断他是南扶光袖中飞出的白绫。
白绫如往常一般灵动游龙,但也有所不同——不用于以往它只是被注入了木属性灵气如树根游动,当它从南扶光袖中飞出,真的有树根藤蔓状的枝条缠绕上白绫!
不等白灸出招躲避,层层绕着藤蔓的白绫便缠上前者手腕,南扶光一抬手,粗壮结实的藤蔓便将他一把拎起至数尺高空!
“扶光!”
伴随着最先反应过来的宗主谢从一声大喝,南扶光却充耳不闻——
突然,大殿内一阵地动山摇!
混乱之中,青石砖地面震动,一棵粗壮的苍翠古树裂土而出,拔地而起!
“啊啊啊啊啊!”
在白灸惊声惨叫中,藤蔓舒展犹如有了生命,不急不慢地伸展缠绕上被拎在半空的白灸身上,如蛇盘绕,将其捆缚,藤蔓蜿蜒过他的脖子,捂住了他的嘴。
聒噪的声音终于在耳边消失。
南扶光抽手收回袖绫,背手而立,从始至终,脚下未挪动半分。
飘散的尘土弥散,人们眨眨眼,震惊地发现眼前无处不是密林枝叶,原本足够容纳数百人的宗门大殿此时已被凭空冒出的巨大古树占据了八层。
树冠之上,那凭空生长古树枝条蔓延几乎覆盖了整座大殿,大殿屋顶发出不堪负重的“吱呀”响声。
几枝张狂生长的枝条捅破了大殿顶,几束阳光照射下来,落在地面成了圆形光斑。
树下,被枝条缠绕的白灸如同蝉蛹拼命拧动。
大殿内从热热闹闹的拜师现场变为鸦雀无声的墓地。
……
比起同门目瞪口呆地陷入鸦雀无声境地,显然云上仙尊千年难得一现的错愕来得更加珍贵。
“不要了,师父。”
南扶光转向宴几安,平静地说。
“这虚木洗髓丹,我用不上。”